男主他拒绝出剑

　　原本热闹的厢房，霎时陷入了沉默。众人只等小二往下讲。

　　小二却以为这些世家公子恼自己打断他们说话，抱着酒壶哈着腰讪讪地就要往门口退。

　　“小二哥哥，”柳扶风不愿冷落小二，连忙追问，“鬼帝抓了什么人？”

　　礼多人不怪，他逮着人就哥哥弟弟一通叫，连小二也不放过。正狼餐虎咽的侯望月不免喷饭。

　　不待小二回答，王问花合起瞧郎扇，自怀中又摸出一把白纸扇，扇面写满了蝇头小楷：

　　“北城三牌楼，蔡员外之子蔡寅，七日前失手打死一童仆。童仆之父要回尸首，得银百两，未及时报官。后见尸首多处淤青，四肢有捆绑痕迹，疑是蔡寅蓄意杀人，童仆之父又将蔡寅告至官府。官府不予受理，称童仆家当时不告如今反悔，乃讹诈蔡家伪造伤痕。昨夜亥时，蔡寅于蔡府失踪。”

　　念到此处，王问花收了纸扇道：“这是我今早去蔡府打探时随手记的。蔡员外称，昨夜他一家人睡得格外早也格外沉，隐约嗅见了梅花香气，醒来一看，院中满地纸钱，他儿子蔡寅不见了。”

　　小二扯起布巾擦了擦汗：“蔡公子品行不端，好逗弄样貌标致的少年。之前有个小倌儿，落在他手里，没了半条命。谁想到这回竟真的闹出了人命来？要小的说，蔡公子是触了鬼帝的逆鳞。谁不知道鬼帝爱护妇孺？妇孺有难，鬼帝总会及时赶至。这一回也不知，他因什么耽搁了七日。”

　　王问花道：“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算了算，每个月，鬼帝总有几日不现身，或许是来月事了。”

　　小二大乐：“王公子好风趣。不过这事一出，坊间许多人责怪鬼帝，说他早些出手童仆也不会死。小的听几个庠生讲，童仆之死应归咎于鬼帝。大意是，不论是调戏良家妇女还是杀人放火，都会被抓去永狱城。横竖都要被鬼帝抓走，蔡公子才会藐视官府刑律，一不做二不休，把童仆杀死。”

　　长孙再叹一只手摸着桌沿，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柳扶风把“月事”二字咀嚼了一遍，刚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便听得“哐啷”一声响。柳梦娣猛地立起身叫道：“我吃饱了，先回客栈！”

　　丫鬟桑榆也起身道：“公子，二小姐受了些凉，我先陪她回房歇息。”

　　柳扶风一听，急忙问：“要不要紧？我送你们回去，请个大夫……”

　　桑榆一个劲摆手，支支吾吾，只道不必请大夫。

　　“我送二小姐回去，”原妙契笑着跃起来道，“少主你尽管放宽心，好好地陪诸位公子罢！”

　　柳扶风这才想起来，这是四大家族的公子共聚一堂的场面。他只得又坐了下来。

　　秦晚雪冷不丁地道：“一日前，我和小风遇见的一个地痞，与这蔡公子有相似之处。”

　　王问花拿扇子轻点着太阳穴，目送原妙契等人离去，漫不经心地问是怎么回事。

　　秦晚雪看向长孙再叹：“他是我们从地痞手中救下的人，怎么回事，他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长孙再叹穿着柳扶风的衣物，王问花只当是柳氏家仆。这时忽听秦晚雪提起此人，他已登上第十一座玲珑塔，自是玲珑心窍一点就透。当即也看向长孙再叹，他问柳扶风道：“这位是——？”

　　柳扶风一拍脑门。这一日，发生了许多事。他却忘了向王问花和侯望月介绍长孙再叹。

　　“在下长孙再叹，是个叫花子。”不待柳扶风介绍，长孙再叹轻轻地道。

　　王问花道：“在屋内戴什么斗笠？你摘下来，让我们瞧一瞧。”

　　长孙再叹便摘下了斗笠。众人还未说什么，小二先把捧在手里的酒壶摔了，忙不迭地去打扫。

　　侯望月吃了个沟满濠平，见众人不说话，便瞥了一眼长孙再叹。这一瞥，他瞪大猫儿似的眼睛，仿佛有许多话急于讲，奈何塞了一嘴的美味佳肴，呛得猛咳了一声，连忙要吃茶，又错拿了秦晚雪的半盏酒，一口酒和着饭菜咕咚灌下去，涨红了鼓囊囊的腮帮子，险些扫落碗筷，便咳得更厉害了。

　　王问花“唰”地展开瞧郎扇，流眄又露出佻薄的神气：“江湖三美，柳扶风拔剑，王问花脱衣，鬼帝揭开面具——这是我打算编入《江湖逸闻轶事录》的噱头之一，只因，柳扶风不会轻易拔剑，王问花不会轻易脱衣，鬼帝也决不会揭开面具。没想到，民间却有如此绝色，真是深藏不露。”

　　柳扶风自幼见惯极美极丑之人。在他看来，长孙再叹生得是有些不一般，但人与人之间又有几个一般？他只觉王问花编撰的稿本十分要命，心中大为忐忑，暗道：“王大哥怎知我不会拔剑？”

　　王问花又道：“你不要跟小风了，这小子开窍至少还有十年，跟了我罢。”

　　长孙再叹眼中光华婆娑，嘴角荡起一片笑影，脸冲着秦晚雪，问道：“跟你干什么？”

　　王问花把扇子在他眼前左右摇了两回，见他并不看自己，打起了哑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乞儿长这个模样，还能活到十七八岁，你不可能不明白跟我干什么。”

　　长孙再叹道：“小口莲花落、清曲梳妆台、云苏调、劝善歌，我最拿手的是《小化缘》。”

　　王问花却把头一摇，含喜微笑：“这几年，有一曲春画改来的花营调，雅俗共赏，不但风靡各坊，我也总听那些少年乞儿唱，颇能讨几个钱。你应当也是会的？”

　　柳扶风、秦晚雪和侯望月不知他两人在说什么，均是一脸茫然。

　　“太长了，我记不住，随便唱些个，”长孙再叹摸起碗筷，空睁着双目，轻而缓地击节而歌，“花满雕栏，春坐玉院，乐奏九成将倦。口品洞箫，手摸花罗，不数风笙龙管……”

　　他张口便来，自得其乐，不知是学岔了还是故意改了几个字，把这首词唱得更下作了几分。

　　柳扶风不由得红了脸，心道：“这莫不是唱的儿女之事？长孙大哥比我年长，又久在江湖中漂泊，学这些我们认为丢脸的本事糊口，原也怪不得他。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我责怪他时，便是‘何不食肉糜’。再说了，我两手沾血，也不是完人。唯无瑕者可以戮人，唯自净者可以净人。我要和他交朋友，就应接纳他的一切。却不知，得知我杀了自己的亲妹子，他如何作想……”

　　王问花打断道：“你唱曲怎么不看人，你的眼睛看不见？”

　　柳扶风听了又想：“眼盲是一件伤心事，王大哥却问得如此直白，我须打一打岔……”

　　长孙再叹却并不伤心：“我是遗腹子，父母皆殁，远亲把我扔给拍花，拍花毒瞎了我的双目。我算是运气好的。拍花要我去乞讨，又舍不得下狠手。那些运气不好的幼孩，有的被砍断了手脚。有一个运气极差的，让拍花扒皮涂药，披了一身狗毛，称是狗孩。早岁我以乞讨为业。后来，勾栏院的老板把我买了去。一个恩客为我赎身，又将我转手他人。颠来倒去，最终，我还是干回了老本行。”

　　秦晚雪听到此处，已埋头饮酒。侯望月想问“狗毛何以披在身上”，却让秦晚雪拍了一下。

　　柳扶风只听得呆了，又听长孙再叹道：“我是风尘中沦落过的人，虽说受尽皮肉之苦，身上有许多伤，却也曾吃饱穿暖，如何还能忍受沿街乞讨的苦日子？昨日，地痞将我拐入巷中，我本想委身于他。一桩你情我愿的买卖，没想到柳公子和秦公子出手相救。柳公子天真烂漫，我便不好说破了。”

　　王问花道：“你的身世如此凄惨，想必见了其他受苦的孩童，也会忍不住替他们鸣不平。”

　　长孙再叹笑道：“世间不平事多如牛毛。各扫门前雪，我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已是绞尽脑汁。”

　　王问花闭目养了会神：“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看待鬼帝？”

　　长孙再叹摸起茶盏。柳扶风接过小二递来的茶壶，替他添了些水。他饮了一口茶道：“江南有不少关于鬼帝的传说。许多女子认为，他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选。到底是不是如此，也无人知晓。”

　　王问花道：“我问的是你，不是那许多女子。”

　　长孙再叹道：“依我之见，他应是出身武林名门世家的公子，武功很好又颇有财力，否则怎能建成永狱城。但他这个人想必性情古怪，不把朝廷放在眼内，甚至不喜与人往来。因此，他总是一意孤行。我想，他的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他总是戴着面具，说明他本是一个引人注目、有名望的人。”

　　“——你说的，是那个在被子里放屁的剑神？”侯望月总算把嘴里的饭菜全咽了下去。

　　心知他说的是凌空舟，柳扶风哑然失笑：“这话怎么说的……”

　　侯望月道：“剑神在被子里放屁，能闻能捂，不同凡响啊！”

　　秦晚雪沉吟了片时：“如此说来，凌空舟是捉不住鬼帝的，只因他自己就是鬼帝。”

　　王问花笑道：“这便可惜了。比武大会有一个规矩，登上第九座玲珑塔之后，就可以接受大会的委托，去缉拿包括蜃楼妖人在内的正道想要缉拿的恶人。鬼帝也是缉拿的目标之一。第十座塔以前的子弟，捉住鬼帝，可以直接到第十一座塔去。而第十一座塔的子弟，捉住鬼帝，可以往上登一层。”

　　侯望月听得一拍手：“好啊，本少爷要是捉住鬼帝，岂不是直接去了第十一座塔？”

　　王问花摇扇道：“没那么容易。鬼帝和凌空舟若是一人，你们已极难应付。鬼帝和凌空舟若不是一人，你们便是在和凌空舟抢人，既要对付鬼帝，又要对付凌空舟。据我的估算，鬼帝的武功不在凌空舟之下，否则早已落网了。除非，他二人真是一人或者同伙，那么，互相掩盖也未可知……”

　　众人吃罢了酒，一齐回清波客栈歇息。天色已晚，出于礼节，柳扶风留王问花住宿。王问花好似正有此意，一口答应。客栈小二却称，今日投宿的比武子弟甚多，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这下子，众人只得两两挤一间房。侯望月怕王问花要与他同房，抢着要和秦晚雪住一处。

　　柳扶风犯了愁，心道：“王大哥定是要与原大哥同住，不知他和原大哥到底是敌是友？”

　　王问花却把住长孙再叹，自他的肩头一路揽至腰际，大有亲昵之意：“我与他一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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