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他拒绝出剑

　　看他两个少年少女斗嘴，柳扶风、秦晚雪和原妙契三人，均流露出一丝松懈之色。

　　就在这时，慧慈方丈终于讲完了激励之语，让武僧端来许多木盘。木盘里放着一张张写好字的素笺，还有一碟碟鲜红的印泥。慈惠方丈让他们仔细读素笺上的文字，同意便用玲珑骰蘸印泥盖章。

　　柳扶风拿起素笺细看，原来是一笺《生死状》，上书：“我自愿切磋比武，拳脚之间失手难免，由我自负生死，决不在玲珑塔外纠缠报复。立状为证，如有违背，武林同道共诛之。立状人——”

　　侯望月只扫了一眼，对此似满意至极，率先取出铜质玲珑骰，踮起脚，啪地在“立状人”三字后印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按武僧的指点，把生死门侯氏的衔尾龙族纹和防伪密文暗号印了一遍。

　　柳扶风望向秦晚雪。秦晚雪低头这才拾起素笺，容色冷峻，逐字在看。他这位表哥深目高鼻，看似孤傲犷悍，实则外冷内热，持重守礼，谨慎远胜常人。昨日傍晚，在玄武湖畔，表哥告诉他，此行是奉父命替他掩盖不能持剑之事。他自是一切要听表哥的安排，便不急于印下自己的名字。

　　片刻后，秦晚雪看完了《生死状》，又把笺纸翻了个面。

　　原来笺纸背面还有字，柳扶风收回目光，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许多规矩，末了三行是红字：“本次报名比武者远超预估之数。特在今日午时增设文试。新人文试合格者，方可入塔。”

　　“……”柳扶风不由得汗颜，比武设文试，可以说是十分诡奇了。而且，现下就是午时。

　　原妙契扑哧大乐：“该来的果然来了。少主，这倒不是我忘了说，慧慈方丈虽然年迈，却颇有童心，喜欢捉弄少年人。这不，他又开始刁难人了。我第一次来，他也临时设了一道题，教我摘花儿。好了，我不能多说了，少主你自求多福罢。”说着，他与柳梦娣、长孙再叹等人随武僧用膳去了。

　　柳扶风、秦晚雪和侯望月留下来，在满场少年子弟们的哀嚎声中，大眼瞪小眼。

　　众武僧手脚麻利地清理场地，扛来桌椅，摆好笔墨纸砚，把偌大一块空地布置得像是春闱考场。

　　“小风小月，文试，你二人有几分胜算？”秦晚雪显然也没料到是这个局面，负刀踟蹰须臾问。

　　侯望月把一个果核吐出来：“都是小事，我肚子饿了，你们两个谁有吃的？”

　　看他年幼，柳扶风和秦晚雪各自在身上摸了摸，倒是秦晚雪摸出了小半个吃剩的芝麻馕饼。

　　柳扶风道：“不知要考什么？诗词策论我会些，算学也还好，天文律令只略知皮毛。”

　　“努素装傻还素尊傻？”侯望月凶狠地啃着馕饼，声音含糊，“肯跌似考缸福……”

　　“吃完再说话。”秦晚雪眉头微皱，冷声道。

　　柳扶风竟也听懂了，只能苦笑：“若是考江湖典故和各派武学，我便是……一筹莫展了。”

　　侯望月咽下最后一口饼，扬头长出一口气：“哎，你不是姓柳吗，怎么长了个榆木脑袋？你擅长算学术数，奇门遁甲总是懂的。我有不少江湖情报，而秦大哥熟知各大派武学。我们舞弊啊！”

　　“舞弊”两个字说得是铿锵有力、气吞山河，许多准备文试的少年子弟和武僧为之侧目。

　　柳扶风懵了一个来回，抬头环视四周，见慧慈方丈陪着几个成年男女走远了，才松了口气。

　　他在私塾念过书，虽非墨守成规的儒生，但也绝非离经叛道之人，当即委婉地劝阻：“望月弟弟，你怕是不知考场的规矩？这话不要说了，落入慧慈方丈的耳中，会被他老人家扫地出门的。”

　　侯望月舔着指腹的饼渣，神气烂漫中透出狡黠：“本少爷有什么不知道的？我在江湖中十步杀一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说到此处，他似想起了眼前这位柳氏少主十岁拔出飞廉剑的事，憋了一口气，话锋一转，“哎呀，说你是榆木脑袋，你还不信。慧慈方丈提过什么考场规矩没有？”

　　柳扶风回心一想，隐约有了些灵光——比武怎么会增设文试，莫非醉翁之意不在酒？

　　“若论舞弊，我能辨识一里之内所有挥毫的动静。”秦晚雪似乎同意了侯望月的做法。

　　柳扶风听了这话，豁然开朗，这些江湖子弟耳力目力过人，寻常的考场规矩怎束缚得住？

　　侯望月昂头望了望他二人，大有夸他俩开窍之意：“你们两个拖后腿的，都会传音入密罢？”

　　柳扶风看看秦晚雪，秦晚雪也看看他，两人一齐点头。传音入密，是将气凝成极细一股送入对方耳内悄悄儿地说话，说到底，是一门控气的功夫。凡是内功有些境界的，均能自如运用此法。

　　“秦大哥，柳二哥，”侯望月若有所思，猫儿似的眼睛逡巡着即将布好的考场，稚嫩的童音因认真而沉了稍许，“我们分开来坐，坐得越远越好。彼此距离，以我三人的望气术能覆盖全场为准。”

　　柳扶风哑然失笑，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二哥了。然而他不得不佩服侯望月，本以为只是个贪玩淘气的小少年，孰料此子不但生来有一双好眼睛，且脑子也转得飞快，有决断，到底是武林名门少主。

　　文试开始，武僧在香炉中插了一炷香。柳扶风挑了东北角的位置坐下，待题目分发下来，一看，第一题是：“——灵谷禅寺山门外共有多少小贩，这些小贩分别贩卖何物？列出至少五种。”

　　这题目怎么出得如此神鬼莫测。柳扶风汗颜，端笔当下凝神回想，柳梦娣去买酸梅汤，卖酸梅汤的小贩旁边有什么，一个竹箩筐，盖着半面布巾，龙须酥？龙须酥旁边是五香豆、豆腐涝……

　　他饥肠辘辘地写好了这一题，始终未听见秦晚雪和侯望月传音问他，心中不由得一阵奇怪。他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才能巨细无遗地还原山门外的景象。难道这个本事，秦晚雪和侯望月也有？

　　而且，原本哀嚎不已的少年子弟们，在题目发下来后，都在奋笔疾书。这是怎么回事呢？

　　柳扶风又看第二题：“——灵谷禅寺的禅堂内共有多少僧人？”

　　“……”这题更加诡奇了。他根本不知道禅堂在何处，哪里知道里面有多少僧人。

　　他发了一阵呆，耳边忽地响起了侯望月的声音：“一百七十二个！”

　　又听秦晚雪传音道：“不对，一百七十一个，余下一个梳头发的不是僧人。”

　　柳扶风不得不问了：“表哥、望月弟弟，你们去过禅堂么，怎么知道有多少僧人？”

　　侯望月只道：“这憨装得逼肖，要不是试过你的身手，本少爷还真就信了。”

　　秦晚雪则道：“小风，望气术。”

　　柳扶风一拍脑门，引得巡场的武僧们频频看他。他怎么又把这回事给忘了。

　　往下几道题，与比武的禁忌和蜃楼的情报有关。慧慈方丈讲过的那些话，他都还记得，自是运笔如飞。有些走神没听到的内容，他便与秦晚雪和侯望月互相补充，倒也答得满满当当。

　　待要看最后一题，他忽觉面前一暗，抬头看时，一名武僧拎起了坐在前方的一个少年。

　　这少年大叫道：“不止我一人传音，怎么单捉我？”

　　武僧单掌一礼，三分笑七分惋惜，和和气气地说道：“施主的武学造诣尚欠火候，小僧能察觉，何况以后的劲敌。施主应以性命为重，回去后好生修行，过几年再来罢。”

　　柳扶风怔了怔，又听不远处另一个少年惊呼：“原来可以舞弊，怎么不早说？”

　　那少年也被武僧带离了考场。听武僧说来，大意是那少年涉世尚浅，缺乏随机应变的能力，也没有察觉考场的异常之处，就算登顶玲珑塔，也必定命丧在蜃楼那些狡诈的妖人手中。请他离场，实是为了保护他。即使不参加玲珑塔林比武大会，天无绝人之路，还有别的法子在江湖中出人头地云云。

　　此后，陆陆续续，有数百少年子弟，因各种事由被武僧清了出去。

　　柳扶风已不是汗颜，而是汗如雨下了。他是运气好，搭上了秦晚雪和侯望月，不然这会儿哪还有他在。他倒是不甚在意玲珑塔林比武的排行，但连第一座塔也进不去，回家以后怎么向二娘交代？

　　定了定神，他看最后一题，题只有四个字：“——何为玲珑？”

　　玲珑。这两个字看似平淡无奇，却让他忽然有了许多感慨。秦晚雪的缜密，侯望月的狡黠，原妙契的亲和，无一不是玲珑。而他自己呢，有没有什么玲珑的气质？没有，他只是随波逐流而已。

　　随波逐流，与世浮沉。

　　是什么磨去了他的棱角，让他变得如此在意他人的看法，让他总是陷入两难的处境？

　　或许，他本然如此，自幼没有大志气。说什么“是非决断在我心，我心我知，知行合一”。

　　这些年，他到底决断了什么，坚持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或许，二娘在初见他时就看清了，他只是一个走绳人，走在一条极细的绳索上，进退维谷。他所坚持的事少得可怜，仅一件，就是不要坠入深渊。然而，孤单地立在高而颤的细绳上，有时，他又自觉如透体之疾风，于狭隘危困处求轻明。

　　这就是他的玲珑。

　　柳扶风持起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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