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风月

　　一道圣旨下来，某种意义上，那孩子也算是成了自己的儿子。只不过是义子。

　　男孩的父亲是杨家家将，从小王爷去北疆之后便成为王府的侍卫。一晃十年，这孩子便是在王府长大的。回京路上，一行人遇袭，其父以身殉职。柳如歌重情，便认了孩子做义子，入京之后随即向皇上请旨。至少，圣旨如是说道。

　　皇室八卦的消息，总能以超乎人们想象的速度传播开来。有人说原来如此，也有人挤眉弄眼的揶揄。毕竟二舅妈家妯娌的姐姐在王府做工，亲耳听到“王爷”说那孩子是十月怀胎呢。

　　人们总是希望那些更为离奇，更为“荤腥”的描绘才是被压抑的隐秘。

　　柳如歌只觉得这圣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本猜此事不过一成的把握，关心皇姐是真的，不忍心这孩子也是真的，想借着机会给自己立人设更是真的。

　　那天送圣旨到王府的还是梅时雨。柳如歌实在搞不明白，他这个总管怎么反倒是守在皇上身边的时候少些。

　　梅时雨站在院门口，手里拿着玄黑的圣旨，低着头斜斜的睨着跪在柳如歌身边的小孩。柳如歌双手接过圣旨，拽着小孩起身。

　　孩子穿着总管早上送来的衣服，难免有些大了，更显得单薄。他站的笔直，有些僵硬，眼中神色却谈不上害怕，只是满满的戒备。

　　柳如歌状似不经意的往前了小半步，散开的衣袖便遮住孩子小半身影。

　　梅时雨冲她挑了挑眉，笑了，目光一转便又落在孩子的身上。

　　“皇上御笔亲赐一个晖字”说罢，一边笑着一边伸出手来：“这可是天大的恩赐，是看在王爷面子上求来的” 接着，手落在孩子的黑瘦的脸蛋上，一使劲，便抬起了他的下巴。

　　柳如歌感觉到孩子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正在发抖，小孩目光闪到一边却只是咬紧了牙没有躲开。

　　柳如歌摸了摸他的脑袋，手接着轻轻落在梅时雨的小臂上，略显亲近的拉了过来：“梅公公一路辛苦，不如喝杯茶稍事休息”

　　梅时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拿出帕子擦了擦手，随后挥手带着一行人走了。

　　柳如歌由着小孩拽着自己的衣角，转身带着他进了自己的院子。坐在小榻上便正好和那孩子视线相平，小孩瞳色稍浅却泛着光，正紧紧地盯着她。

　　“晴晖晦明，是个好字”柳如歌微微笑了笑，：“华字是姓不得了，随我姓乔…怕是也不方便”

　　“你姓乔？”

　　“对，母后是南乔皇室”

　　“我是说，你随母姓”

　　“对啊，若是要问原因的话，却是得问问父皇当初是如何和母后商量的了” 柳如歌自己倒是没觉得随母姓有哪些不对，可若放到现在情景，自己白白成了嫡亲血脉的异姓王爷，难免觉得吃亏。

　　看名字，原身就是个另类。

　　跟着母后随了南乔的皇姓，小字如歌，可单名却是一个玘。没随了姐姐妹妹从白，却和哥哥弟弟从玉。鲜有人知闺名，家里又只叫如歌，就这么不上不下的站在中间。柳如歌对这身份总结成两个字-尴尬。

　　小孩听了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半晌开口：“我要自己挑个姓”

　　柳如歌听了笑了一声，“哪有这样的” 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总要过两日，进宫问过你娘亲了才好”

　　“何必问她？既然随不得她的姓，难不成要从那没见过的男人的姓？”

　　柳如歌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的生父，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没人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孩子便连姓也无处寻，她又想起来，皇上那句：“只怪他出生”

　　八九年前，殷既明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哥虽不及他，却也是行伍里的骄子。娶了公主，得了驸马的头衔，终生再不得有旁的官位，更无实权。不过是纵横牵制的帝王之术，为的自是大千百姓，哪里怪得？

　　而他母亲呢？华皊嫁的被逼无奈，只把殷家当成仇人，这孩子是唯剩的“爱”和反抗。

　　“不如姓杨吧”

　　小孩哑哑的声音打破了柳如歌的思绪，：“怎么要姓杨？”

　　“圣上既然说，我“父亲”乃是杨家家将，随了主人赐姓不也正常”小孩低着头，视线似乎是盯着柳如歌牵着自己的手。

　　柳如歌挑了挑眉：“懂得倒是挺多。若是真有自己选姓这般难得的机会，更要选个合适的了，不必考虑这个。你还小呢，要叫乳名的，小晖晖？小灰灰？”

　　她倒是把“没人要”“见不得光”说的好听，小孩眼里晦暗不明。

　　柳如歌本是想逗他笑的，见他这样心里发堵，声音里带上认真：“我一定会让你见到你娘亲的，我保证”

　　孩子只点了点头，看不出来欢喜还是难过。

　　柳如歌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蛋，说不出你母亲是有苦衷的这种安慰的话。

　　两人又闲聊了好一会。其实也算不上闲聊，只是柳如歌努力搭话，小孩子隔着三五句说些什么。转眼间便到了晚膳的时候。

　　几样小菜上了桌，小孩一开始吃的慢，束手束脚，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之后便吃的越来越快，嘴里被食物塞得满满的，没什么肉的脸颊突兀地撑鼓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昨天在王府里吃了好多东西早就不饿。本还想着和王爷吃饭切不可失了礼仪，可那香糯的米饭一进了嘴，便控制不住。他只觉得自己变成一个填不满的黑洞，心里突然蒸腾出急切与惶恐，就想着快点快点再多吃一点。

　　嘴里还嚼着东西，筷子还夹着一块肉，碗里还好多柳如歌夹给自己的吃食，眼睛却又盯上了盘子里另一样。他心里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好生丢人，没有半点体面，嘴却根本停不下来。一着急，眼眶里便汪了一潭水，混着眼泪一边哭一边大口往嘴里塞着。抽息之中好几次差点噎住，胸口一阵生疼。

　　柳如歌边吃饭边默默地看着他，饿鬼附身，狼吞虎咽。仔细瞧瞧，低着头的小脸上突然掉出豆大的泪珠。哭也不出声，只小身板一抽一抽。

　　想着一边吃饭一边哭不好，柳如歌便要出声嘱咐，但转念想到这孩子的性格，只默默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

　　吃过饭，柳如歌带着他去院子里走走。刚把门推开，就看见两个小豹子在角落里翻着肚皮打架。

　　小孩明显感了兴趣，扭头看了看柳如歌，见她一脸笑模样便两步快走到两只小兽面前。到了地方却只是站着，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两个小东西见得人多了便也不怕，只自顾自的玩闹。

　　柳如歌跟着走过去，先自己蹲下然后拽了拽小孩的衣角，示意他也跟着蹲下。

　　“像我这样先伸出手给它们闻一闻”

　　小孩闻言，伸出手来。小黑先反应过来，毛茸茸的一团滚了过来闻了闻，冰凉的鼻尖若有若无地触到了手背，小孩微微睁大了眼睛，嘴角不经意的带上了笑。

　　“可爱吧~”柳如歌也跟着伸手，摸了摸小黑毛茸茸的头。小白在一旁看了，挥舞着四条小短腿，晃悠过来也要将自己的头往柳如歌的手心里蹭，：“可惜，马上要变成小霸王啦。和它们接触还是要
　　讲些规矩，比如不要背后冲着它，比如它们吃饭之后半个时辰不要和它们玩，我之后讲给你”

　　小孩脸上泛着光彩，挑了挑眉：“可它们是你养的也会攻击你吗？”

　　柳如歌笑了笑，揽过小黑塞在小孩的怀里：“正常是不会的，可谁知道呢？”

　　小孩低着头，把小豹放在臂弯，一手轻轻摸着它软软的肚皮。

　　“或许它以为在和你玩，对你却是致命一击。或许某一瞬间它以为你要伤害它，出于害怕反击”柳如歌捏了捏小白的耳朵，“或者只是天性使然”

　　“永远不要自持感情，而忽略了它有怎样的能力。”柳如歌看着小孩：“人也一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会做各种各样的事情，终于各种各样他们也没想到的结局”

　　小孩还是一下一下摸着小黑的肚皮，没有接话。

　　“不会是害怕了吧？”柳如歌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站起身，角度正好摸了摸小孩的头：“已经让人招呼过了，在府里找个个靠的近的院子。等拾掇利索了，你就搬过去。它们长大了便是再厉害，也不能飞过这院门跑去咬你呀”

　　“我以后难道不能来你这院里吗？”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柳如歌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要是过来找自己，不还是有可能被这两个咬到？

　　“哈哈哈，熟人总不至于的”之前翻了不少典籍，在华国豹为祥瑞，也曾有人圈养，性格警惕果勇但对熟人也算亲近，“只是养着吓吓那些鬼祟之人。若是还害怕，每次都让阿遥姐姐和苍术陪着你。他们有功夫，肯定一根毫毛都不让它伤到你”

　　小孩听了，也站起身来，把小黑往柳如歌的怀里一塞，抬着头，两只眼睛转也不转的盯着柳如歌：“我也想学武”

　　柳如歌挑了挑眉，笑了：“这有什么的，想学我便找人教你就是了”。

　　她边说边拍了拍小孩的肩：“你也猜到了，我和你虽是假母子，却是真血亲。我这王府虽比不上几个皇兄，但也缺不着你，想要什么都尽管说”

　　“你倒是提醒我了，过些日子便找了合适了人来，教你读书识字” 柳如歌看着他：“别急，日子还长呢”

　　“我也认得些字的” 小孩语气稍稍有些急，似乎很担心柳如歌误会：“从我记事起，府中有个在后厨做工的老妈妈，会帮我拿些剩下的饭菜，有时也教我识些字”

　　柳如歌多少有些惊讶，这个时代即便是在大户人家做工的，也多半目不识丁，甚至名字都不会写，卖身契上只能印个手印的。

　　“她现在可还在府上？你若是惦记的，我想个法子…”

　　“后来我大了，她不知犯了什么事，便被打发出去了”从哪开始，便真的没人在搭理自己。有时连着几个月，也没人能说上一句话，他想到这里便觉得胸口发闷。

　　柳如歌心中估摸着，那老妈妈怕不是父亲安插到驸马府中的人，后来，许是怕再暴露别人，许是见他大了轻易死不了，许是干脆忘了这个小孩，便彻底没人管他了。

　　柳如歌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两个人又一起说了些话，见他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却强撑着精神的样子，笑着让阿遥把人送回去休息了。

　　“安排好了？”等阿遥回到自己身边，柳如歌问道。

　　“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阿遥说着笑了，似乎很喜欢这个小孩。

　　“走”柳如歌把怀里的两个小豹子放在地上，甩了甩衣摆，大步便要往前走。

　　“这个时辰了，还要去哪？”阿遥虽然疑惑，脚上却是跟得紧。

　　“去找陆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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