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风月

　　柳如歌微眯着眼听着管事汇报。

　　大堂里跪了十几个人，皆是一脸的诚惶诚恐。

　　“本王离京十年，王府竟萧索致此啊”柳如歌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茶碗。釉色透亮，器型隽秀，但也只能勉强说是上品。

　　总管听不出她有几分意思，正偷摸打量她的神色，却看见她好整似暇的撇着地上跪得零散的几个人，顿时觉得叫苦不迭。一番挣扎还是决定冒险开口：“王爷离京十年，王府十年来只出不进，老奴虽勉力操持但实在是…有负先后重托，请王爷降罪”

　　柳如歌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随手便拿起了桌上的账册。

　　总管看了她的神色，手紧了紧，便又开口道：“各院都是各家少爷想着法子维持，他们手下的人便也轮不到老奴吩咐，所以这才伺候不周，望王爷恕罪”

　　柳如歌闻言也只是轻轻一笑。

　　她哪里能不清楚。当初她被一众御林从府中压出来的时候是什么光景？去北疆历练，说白了不就是流放？且不说京城内外泛是数得上名号的，哪个在各地没有些庄子田产？可偏偏她连府里的珠宝玉石都被尽数缴了去。只剩被搬得空荡荡的宅子和上下百口张着嘴等着吃饭的人。

　　从下旨回京到现在不过个把月的时间，怕是晚膳桌上都还凑不齐一套上得了台面的好瓷！

　　至于那几个，哪里能怨他们各自打算？倒是以他们当时的境地，真还折腾出了些名头，让她颇感佩服。

　　府里的二公子在自己被贬之后，曾回府哭求他三品大员的父亲。可他却忘了，从他进王府的那一刻，便早被视如耻辱，从自家的族谱上撤了名。

　　传言那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年被从他父亲府上请出来的时候，站得笔直，满脸的肃穆，转身便狠狠撞到门口的石阶上。再好的皮囊也不过是个血溅三尺的下场。

　　不知道当日他的父亲究竟对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如何评价那个未曾见过一面的人。她理解气节忠孝，却没办法替他回答值不值得。

　　她也没那个权利。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母后的专横和自己当时的懵懂罢了。

　　怨嘛？或许吧。

　　在这华国，女子天生便是伺候人的命，由不得她们选主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从就是不识好歹。而男子，天生便该孚尹明达，心怀天下，若是像府里这些公子般苟活，便是折了气节，不如
　　一头撞死。

　　是母后硬要颠倒阴阳，才让好好的二公子丧了命，自然是该怨的。

　　可，又怨得母皇嘛？在乔国，这也都不过理所当然。就像这二公子的母亲也是被他父亲一眼相中，便理所当然的强娶进了府里一般。

　　可奇怪的是，母皇在世时，出此决断，朝野上下无人敢有半分怪其扰乱纲常之言。倒是下了朝，明嘲暗讽着各家公子，极尽编排之能事。

　　柳如歌想起后院的那些个人，便难免头疼。有些事情实属不在她可为的范围之内。

　　遣了总管，柳如歌拿起账册刚看了不过几眼，便接到一道圣旨。

　　来到前院，还没来得及看清跟着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就被梅时雨那张惨白的脸晃了眼。

　　恭恭敬敬的跪下，听他宣旨。

　　梅时雨的音色并不难听，只是时断时续，永远像是被人卡着嗓子吊着一口气一般。

　　圣旨说她温恭懋著，念其久居北疆赐宫人若干云云，她也只是含笑接了。扯过梅时雨的袖子，请他向父皇转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本来想请公公进府喝杯茶的，只是这府中的情况只怕会怠慢了公公。”柳如歌看着梅时雨说道，语气轻柔似乎带着几分无奈，拉着梅时雨袖口的手变成轻抚在他腕间的姿势，鸿毛似的一佛便收了回去。

　　“十年 ，棋尽柯烂，本王都不甚记得这王府当初是怎么个模样了” 抿着嘴笑了笑，一双眼睛就又看向了梅时雨：“时雨哥哥可还记得几分？”

　　梅时雨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跟着笑了起来：“自然是雕栏画栋，丹楹刻桷”

　　柳如歌满眼的光华：“时雨哥哥倒是比十年前学的更会糊弄人了”

　　梅时雨还是低着头，开口道：“十年前王爷便惯常的童言无忌，只是如今哥哥二字实在是折煞老奴，甚是惶恐”

　　惶恐？若真是惶恐，怕是第一次听自己这般叫他的时候，便该赶快跪下谢罪了。柳如歌看着他垂下眼时，那描画的格外细长的吊梢眉觉得眼前的人越发的有趣了起来。

　　来来往往的几番试探，她多少看出了眼前的人的对自己还并没有什么歹意。柳如歌不会自恋到认为是自己这一段日子上杆子攀旧情的结果。只能说明眼下，两个人之间还没有利益冲突之处。

　　这个人，可是在母后倒台后，凭一己之力混上总管又一刀揽断宫内暗阁内线的人。尽管这与这些年来暗阁潜兵不动一团散沙有关，柳如歌还是对他生出几分戒心。

　　柳如歌没有理他那句，照常的说些闲话。阿遥便趁着这个时候打点了他身边跟着的几个大太监。

　　“王爷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老奴便不打扰了”一小撮银瓜子刚好落在最后一个小太监的手里，梅时雨便应时的说道。

　　让总管送人，自己和阿遥往内院走去。正看到送来的那一群人里，有早上拿了云灰衫子的小丫头。让她跟着进了内院，其他的便让阿遥领着去了侧堂等着管事发落。

　　走了一段，进了内院，正看见苍术站在院角低着头不知摆弄这些什么。

　　柳如歌没有理他直接将人带到了侧室，赐名羽七，便让人到边上耳房候着了。小丫头前脚刚走，后脚苍术就进来了，怀里抱着的正是那路上捡来的两只便宜豹儿子。

　　两个小东西见了柳如歌，便疯了一般扑腾自己的四条短腿。柳如歌担心这两个智商发育不完全的小东西自己大头朝下摔下去，只得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它们接到怀里。

　　将它们箍在胸前，往后退几步坐在了榻上。两个小毛球放开了手脚，使劲的往她身上爬，伸出粉嫩嫩却带了毛刺的小舌头就是好一顿的舔。柳如歌抻长了脖子左倒右躲，才算“逃离豹口”。两个小家伙急得，边上的阿遥都能听见它们呼呲呼呲的喘气声。

　　柳如歌只好伸手摸着他们越发厚实的皮毛以示安慰。谁知道那小豹崽子一个转头便将她的手指头叼到了嘴里，连吸带咬。这小畜生早就冒出了牙尖，把柳如歌的手指头磨得是又痒又疼。

　　还没等柳如歌这正主发声抗议，另外一只小豹子却是急了。有模有样的抬着脑袋叫了一声，气势虽足，到底还是有些奶声奶气，并没有起到震慑作用。它急得原地踏了几步，决定扑过来咬住兄弟的后颈皮，从而分得母亲的一份宠爱。

　　柳如歌看地是哭笑不得，主动将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头奉献出去。

　　“可断了奶了？”柳如歌一边看着两小只，一边问边上站着的苍术。

　　“未知”苍术低着头站在一边。王爷身边没人，晏离无患照样当着影卫，早在北疆自己便已经在人前现身，索性便当了普通的侍卫。

　　“是或者不是，怎么会还不知道？”柳如歌抬眼看着他。

　　“王爷走了十几天这两个都不怎么爱吃东西。初时，一要碰它们就叫得凄惨，这两日属下才挨得它们的边。”苍术一贯神情肃穆的样子。

　　柳如歌听了便是微微一笑，被依赖总归是种让人高兴的事情：“也罢，尽量不要让它们和人接触，免得府里的丫鬟嬷嬷没有功夫，无意之间被豹爪摧花了”

　　“是”苍术低声应了。

　　“我看我这院子也够大的，平时全让它们在我这里撒欢吧，和那帮侍卫丫鬟都说好了，平日里都躲本王这里远点” 柳如歌低着头捏着他俩软乎乎的肉垫，不经心似的说道：“留下两个仔细的伺候，现在便多和它俩接触着

　　“晏离” 柳如歌正了正身子，轻声唤道。

　　一个黑色的身影当即跪在了榻前。

　　“菘蓝无患那边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驸马府上下百十来号人，年岁相近的家生子也是不少，况且有意隐瞒，便是他俩恐怕也要再花上些时日”晏离行了礼腰肩笔直的站在榻前。

　　柳如歌闻言却突然呲笑一声“连驸马府都百十号人？原来我这府里的人这般不够看”

　　抬眼正想和两人玩笑几句，就看见他俩都皱着眉头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自己。

　　柳如歌这才发觉自己偏离到五环之外的重点，轻咳了两声。

　　“找到人之后，王爷有何打算？”晏离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自然早就有了安排”柳如歌依旧只是逗弄腿上的两只小东西，“过两天把皇姐接到府上，到时候少不了来些是是非非的人，好好安排些人手。接人的时候顺便再帮我从梅公公那里要些东西”

　　话还刚说到一半，便听见柳如歌突然抽了口气。她把自己的手猛地从那两小只的嘴边抽回来。指尖被咬破了个口子，正汩汩的往外冒着血。

　　倒是没有几分疼，柳如歌上辈子被猫主子虐了惯的，这两只状态也不像是狂犬病毒传染期的样子，自然不当回事。接着吩咐道：“宫里刚来的那几个人，都注意着些。还有宫里旧时的暗线，各个宫里，硬插也要插进去几个新人。”

　　按理说梅时雨不可能对自己这边的动静全无察觉。可若真将暗阁揭到明处，作为旧部，他也未必摘得干净。关键不过是把握好这个度。

　　晏离领了命跪下行礼，转眼便没了身形。行礼的时候动作大了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两个小家伙被吓得一激灵，从柳如歌的膝上滚了下去。

　　正赶上阿遥进了门，苍术便一并退了下去。

　　柳如歌这才后反劲儿的觉出指尖刺痛，抿了抿嘴，皱着眉头把血挤出去。

　　“诶？这是个什么东西？”阿遥走到榻前的小几上，拿起上面放着的一个青瓷蜡封的小瓶，看向柳如歌。

　　这东西刚才还不在那处，柳如歌挑了挑眉示意她自己也不知道。

　　阿遥拿着那个小瓷瓶，从左手扔到右手，好一顿打量。柳如歌知道中间并无他人来过，想来是晏离两人不经意落下地，便也没拦着她。

　　阿遥看了半晌，实在是好奇的紧，就把蜡封起开放在鼻前闻了闻。

　　“原来是这东西啊” 似乎是觉得颇为无趣，放回到了一边的小几上，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让这两个小家伙咬了？”

　　柳如歌恶意撒娇，撅着嘴把自己的指尖伸到阿遥的眼前。

　　阿遥不解风情的一巴掌挥掉：“我说嘛，普通的清创药，多加了一味，平日林子里让瘪狗野兽咬了用的。我们出任务时时带着。”

　　柳如歌听了她的话，却好像怔了怔神。

　　阿遥在那便兀自说着要好好管教这两只小兽。

　　柳如歌低着头。以晏离的眼力会看不出这伤根本无足轻重？自己倒是希望他能坦荡的问句伤可严重，希望他能坦荡的把药给自己。

　　柳如歌心里也知道他自己还纠结着呢，便给他留着时间空间。他总这般的不动声色，自己便免不了忧心，突然觉着两个人这般，没意思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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