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风月

　　柳如歌刚刚从那门里出来，便被人团团的围住。

　　“这一胎怕是要不成…”，李太医低着脑袋，“孩子脉象倒还算是平稳，只是公主脉象虚而急，气血乱涌…”。

　　他这一说柳如歌便是心下一沉，刚刚她也注意到了，皇姐虽然只是在床上躺着，双手也不受控制的发抖。他这么一说，柳如歌的脑子里便浮现出一堆骇人的字眼。

　　“这” 殷纪伦闻此一言，左顾右盼不知该看向谁，全然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羊水已破，可却没有半分临产的迹象…”随着眉头越皱越深，李太医的声音也越发的犹豫低沉了起来。

　　“依太医只见，这孩子究竟已有几个月份了？”

　　“应过了双百天了” 李太医说着低下头，下意识的抿着嘴，：“老夫固然能开一剂催产的药方，解了公主眼前的危机，但，为今之计还是先用药吊着，尽量让肚中孩儿足月，才能最大程度保全血脉”

　　这边李太医的话还没说完，殷纪伦点着头便要开口。

　　殷王爷站在他对面，眼看着柳如歌从走出房门就分外阴沉的脸色，却也没有出声阻拦。

　　“李太医”，还没等殷纪伦说出些什么，就听见柳如歌那惯有低沉温柔的声音。只是语气格外的冷硬，:“你诊治的，是本王的姐姐，她本身便是皇家的血脉，不是什么拿命求着诞下一子的后宫妃嫔”说罢，抬起眼来，却没有看身边的李太医，而是若有若无的瞟了一眼一旁的殷纪伦。

　　李太医倒是反应的快，“是下官思虑不周”，说罢，向周围看了一圈，“依王爷之见？”

　　柳如歌微微动了动嘴角，眼里划过一丝纠结，之后倒是神色缓和，略带歉意的看向李太医：“七天，依您之见如何？”以自己刚刚所见，早破情况并不算万分的严重，总是有时间能够拖上一拖。没了各种药物和仪器，她便是心里对病况再明白，也不敢枉然驳了身边行医几十年的太医。

　　李太医闻言说道，“公主那边自然是越快越好，只是孩子还未足月，怕有先天不足之症”

　　柳如歌点了点头，“这几日麻烦李太医了，七日一到，无论胎儿是死是活，只管保住我大皇姐”

　　不是不明白明白一个刚满七月的孩子，在这里活下去的希望有多么渺茫，而是她太清楚了。

　　此时如果羊水过薄，胎儿缺氧或是羊水污染，就算生了下来，只怕这孩子会有脑瘫等等的后遗症。皇室，容不下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何况皇姐精神状况本就如履薄冰，便是自己也猜不出她之后会做些什么，

　　柳如歌攥紧了拳头，指甲戳到肉里，说不上疼还是不疼，只是堪堪在她脑子里分到些知觉，：”这两日，便麻烦皇后娘娘了”转身看向身边的殷纪伦，“说来也巧，赶上驸马也在宫内，不然谁拿得起这个主意”

　　殷纪伦听了她的话，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从刚才到现在可有人让自己说一句话，拿半个主意？皱了皱眉，扬起下巴便张嘴要说柳如歌些什么。

　　“早几日便听说公主回宫，留在在坤和宫养胎，昨个儿在御书房便提了一嘴，陛下便让我今日下朝带兄长看看” 殷既明还是坐在轮椅上，声音不轻不重，却正好能让每一个人都听见，：“家兄这方面一窍不通，倒是不如王爷果决”

　　柳如歌看向他，人家却根本没有往自己的方向看，只是抬手摸了摸廊边摆着的那盆未开的汴梁绿翠。她听着人不动声色的把自己怼了回来，只是神色如常的说了：“本王不心疼自己的姐姐又心疼谁去呢？”说的时候，挑着眉看着殷纪伦。

　　“所言极是，若是没事的话，让太医随时候着，本王和兄长先行回府了” 殷既明话刚说完，身边的侍卫便将轮椅推了出去。他哥哥在背后，看了看关的严实的屋门，辗转了两步，还是小跑着跟上了。

　　过了一会，柳如歌和太医交流了意见，和皇后告辞，又把梅时雨留在坤和宫，转身和阿遥一起往殿外走去。

　　“殷纪伦那边，无患和菘蓝可还盯着呢？”半晌，开口问道。

　　“一直看着呢”，阿遥连忙走到她的身边，开口道：“其实…王爷，属下以为，此时应该上心的是那殷王爷才对啊”

　　柳如歌看了身边人一眼，像是被她逗笑了一般，：“他那里还有菘蓝无患的位置？且不说他自己身边有多少的暗卫死侍，便是父皇，估计也见缝插针的派了人看着的。“

　　他和父皇的局儿，自己还插不进去手。

　　现在，还插不进去手。

　　“何况，你不觉的，我这个姐夫有几分奇怪嘛”

　　“还用觉得？这两天菘蓝和无患可没少跟着他往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我都担心好好地两个孩子…”

　　“噗呲…”菘蓝也就算了，柳如歌实在不敢想象无患知道自己被叫孩子之后的表情。想一想，便也了然。对于阿遥，这么说大概就和现代人动不动“一个小姑娘”，把她们自动归类于弱小一档道理相似吧。

　　“他来看我皇姐一眼，下一秒就出了事情”，柳如歌的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什么不满。按理来讲，自己老婆是皇室的长公主，便是再只把她当个生育机器，也至少表面相敬如宾。可他却真真是一心只想着孩子，像是迫不及待的要甩掉皇姐。

　　回到昭和殿，找人去华林园寻些书来，将殿里殿外的人都打发了事做。

　　外面日光尚烈，只宫室太深，又隔着重重帘幕，终究一片朦胧。柳如歌连该想些什么都想不清楚了，只低着头坐在案前，心里少了些什么似的不太踏实，后来才想清楚是因着晏离被自己遣到了王府。

　　叹口气，提笔写了些什么，列成一行，便看着它们发呆。

　　转眼就是五天，柳如歌每日提着精神上朝，又跟梅时雨说些中秋宫宴的事情。不好一直混在那坤和宫里，每日便只能看上皇姐几眼。华皊眼神里一向一片灰暗，对什么都难提半分的兴致，柳如歌每每看了便暗自心惊。余下的时候，便是没日没夜的看着医书和往常来使的纪事，压住脑子里纷繁的念头。

　　话说回另一头，晏离找人在宫外稍稍打点了李太医。李太医久闻萧氏的名头，一方面又担心着自己医术有限有所耽搁，虽然不太明白为何要瞒着皇后，第二日还是带着萧清然请了脉。

　　整整两个时辰，萧清然一言不发，最后阴沉着脸色留下两个药方。李太医皱着眉看着那宣纸许久，才恍然大悟似的抬头，萧清然却早已经没了踪影。

　　从第二日开始，柳如歌殿内的云顶时不时会换成糖桂花。许是有人留心着多喝无益，一天便只得一壶。入口清甜，能让柳如歌片刻展眉。

　　这时候，便会难得轻松的想些有的没的。比如，来来回回府里的资料看了不少，自然知道那四公子怎样的人物，晏离究竟是怎么请动他的？

　　这日上完朝，柳如歌刚往殿外走，便被一边的小太监带到了御书房。柳如歌没有说话跟着走了一路，想着父女见面也如此麻烦，便觉得好笑。

　　进门，规规矩矩的跪下，景和帝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柳如歌抬头看着她，景和帝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在心里拿捏着尺度，低下头，：“父皇叫儿臣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景和帝听见她瓮里瓮气的动静，又好气又好笑，把人往御案前带了带。自己转身坐到案后，也不说话，周围的气场瞬间就冷了下来。

　　他观察着自己这个女儿的表情，却发现她梗着脖子站在那里，一身燕颌蓝的官服，是亭亭玉立，也是风度翩翩，突然就觉得一向习惯的威势都做不下去了。

　　“行啦，抬头”说话前，似乎轻笑了一声。

　　柳如歌没抬头，却是先往前走了几步，才抬脸看向坐在案后的景和帝，眼睛里似乎含着些水汽。

　　“可是为你大皇姐的事？”

　　柳如歌没有说话。没有事情能瞒过座上的哪位，后宫里的事不行，殷纪伦身边的事更不可能。她得把握好分寸，要当好朝堂之上识得大体的王爷，也要投巧演好他的女儿。

　　景和帝再位多年，那里有等人的耐心。多少让她这种态度耗的有些恼了，以为她是埋怨自己任由殷纪伦冷落华皊。撇了她一眼，低头看起桌上的奏折，“我倒是不知道你母后把你养得这般看重情情爱爱”

　　柳如歌绷紧了头皮，她不太理解景和帝的态度。

　　殷纪伦那些风流韵事明明是驳了皇家的颜面，就算是要留着他和殷既明秋后算账，也大可不必让皇姐白白受了委屈。

　　“儿臣懂父皇心里自有沟壑”，柳如歌似乎是在犹豫，却紧接着抬起头，直直的看着景和帝：“可设身处地的想象，儿臣一定是希望至少能见上父皇一面的”

　　景和帝抬起眼睛正好望进柳如歌透亮的眸子，那里全是说不出的期待，又混杂着几分悲伤。他突然想起冷硬如乔瑾安，其实向来最为至情至性。

　　“你是怪朕同处后宫，也没去看你皇姐？”向柳如歌招了招手，柳如歌上前跪在案边，他便正好伸出手摸了摸柳如歌的发顶。这孩子和她母后一样，一头缎子般的长发，总是束在发冠里，让他觉得好生可惜。

　　柳如歌伸出手，一点一点握紧他的衣襟。她知道长公主怀着孕住在后宫，于理不合，但这后宫之中，发生过的于理不合之事多了去了，更何况“爱女心切”无可厚非。

　　父皇既是允了皇姐留在后宫，便是不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的。可却不去看皇姐一眼。多少让柳如歌有些猜不出头脑。

　　“事出有因，我不好插手，你休要再问”提起大女儿，景和帝微微皱了皱眉头。

　　“只是，如歌想到若是自己…”

　　“你和她们怎么好一样？” 景和帝随口答到。

　　柳如歌听了这句话，下意识的握了握手，：“父皇心怀天下，不好管些闲事。儿臣却只是个刚回了京城，分不清孰轻孰重的王爷”

　　她就不信景和帝心里对殷纪伦没有半分的不满。

　　说完，便听到景和帝喉咙里几声轻笑，接着便又在自己脑袋上呼噜了几下。

　　柳如歌差不多摸清了他的想法，抬头看着他说：“儿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想护好大皇姐和小外甥”

　　景和帝看着她点了点头。

　　自家长公主的问题，他就算父女决裂，心里再恨她看不清，也由不得殷纪伦放肆。说到底八年前，是自己把殷既明算计了进去，总不好再在明里做些什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阻止别人做些什么。

　　这边两人刚刚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初步共识，便听见隔间里有脚步声。边上一直候着的一个安公公便立刻迎了过去。

　　柳如歌下意识的转过头去，从她的角度，堪堪能窥得稍许光景。

　　只见安公公想要训斥那毛手毛脚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急急的说了些什么。安公公下意识的回头一瞥，转身低着头佝偻着腰刚刚行到屏风的这边，便硄的一声跪到了玉砖上。

　　柳如歌让那一声吓得一机灵，差点站了起来。龙椅上的景和帝却依旧没有半分的动作，只是挑了挑眉示意人开口。

　　柳如歌仿佛得了什么预感，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

　　安公公深深的低着头，一路膝行到两人的身前，“坤和宫那边传来消息，宁淑公主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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