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处

　　午时，阳光正盛。
　　白岷从对着一条荒凉小巷的偏门进了白府，直奔白清婉的小院。

　　白清婉泡了一壶花茶，端坐桌前，望着门发呆。
　　微风吹开门帘的一角，可以看见有小丫头在清扫院落，将春末夏初开得正盛的鲜花修剪整理。
　　她就这么静静坐着，仿佛回到了之前重复了很多年的日子，一切都是常态。

　　说来，离开家也不过十天左右，怎么会觉得如此之久。
　　久到再面对这熟悉的一切，竟有些恍惚。

　　谷溪听了太久的故事，接近凌晨才睡下，此刻还未醒。梦里都是白清婉轻轻柔柔讲故事的嗓音，一时也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昨夜送白清婉回来的，白大人身边的门客，叫做姚嘉，一直是白岷的心腹。此人看上去只是住在府里的闲散人，实则私下里替白岷办了不少事情。
　　此时，姚嘉和白府的管家老陆一同，护着白岷往白清婉的院子里快步走着。
　　说来也怪，白岷回府，不但走了偏门，还让人遮遮掩掩护送着往里走，跟个贼似的，倒不像是回自己家。

　　白岷一路走进白清婉住的小院，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掀开帘子进去了。
　　白清婉正愣着，忽然见有人进来，吓了一跳。
　　“爹？”她站起身，“您这是……”
　　白岷甩开门帘，站定之后重重松了口气，沉默地走到桌前坐下了。
　　姚嘉倒没跟进来，在外边儿把门关上了。
　　“婉儿，”白岷接过白清婉递过来的茶，“你说你和你娘……被劫持了之后，是分开了？”
　　“是。”白清婉见他神情复杂，料想他是知道昨夜道观的大火了。
　　就在刚刚，谷溪昨日派到驿站去传话的兄弟才来报过，林畔他们半夜才回到驿站，秦知欢说整座道观已经让火烧没了。
　　“婉儿，”白岷的样子实在是痛心疾首，“你娘她……”
　　“娘怎么了！”白清婉猛地站起来，“爹……我娘她没事的，对吗？”
　　白岷握紧了手中的茶盏，低下头，“对不起，婉儿，我也没想到……”
　　“您为什么要对不起？”白清婉说，“您没想到什么？”
　　“我没想到……没想到……”

　　白岷抬起头，眼中竟是滚下一行浊泪。

　　他看着白清婉，嗓音嘶哑，“对不起，婉儿，是爹没保护好你娘，没护好你……让你们都受苦了……”

　　“爹！”白清婉跪在了白岷面前，“您告诉我，娘到底怎么了？她在哪儿？我们去救她好不好？”
　　“婉儿。”白岷伸出手去扶她，“你起来！”
　　白清婉任凭白岷拉了一把，跪着没动。
　　“唉。”白大人叹了口气，“夫人已经为奸人所害了，婉儿，爹也很心痛。”
　　白清婉仍跪着，扬着脸盯着白岷，眼泪无声落了下来。

　　“婉儿，”白岷弯下腰看着她，“爹只有你了啊。”

　　白清婉跪了许久，过了一阵，听到里屋轻轻响了一声，她抬眼看了一眼正闭眼揉着太阳穴的白岷，站了起来。
　　“爹。”她坐回凳子上，轻声问道，“我可以再见见她吗？”
　　白岷的手顿了顿，睁开眼看着她，“他们放了火，将一切都烧毁了，恐怕是……不好找到了。”
　　“他们是谁？”白清婉说，“您怎么知道的？”
　　“婉儿啊，”白岷拉过白清婉的手攥着，“爹知道你难以接受，为父也很心痛。我们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赶过去了，却不想还是没能来得及……”
　　听这意思，是昨夜白清婉和谷溪离开之后，白岷亲自去了一趟荒山。
　　“在哪儿？”白清婉低头看着白岷的手，“即使化作灰烬了，女儿也想去看一看。”
　　“现在还不知道安不安全。”白岷说，“过两日，为父亲自陪你去。”

　　“爹。”白清婉抬头看着他，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上了白岷的手，“您既然能得到消息，那一定是查清楚了吧？您能不能告诉女儿，到底是什么人，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求您了让女儿知道吧……”

　　白岷这回愣了很久，很久，才开了口。

　　“有些事，不便跟你细讲，但你只要记得一点，害死你娘的，是江湖上那些练了邪魔功夫的奸人！”他恨恨道，“他们将你娘亲带走，是想让她去护法——当年，你那小姨，便是为清风派掌门护法，最后落得瘫痪。我一直将你们母女护在府里，你娘原也是在江湖上飘摇过的人，是为父护住她，这些年免受了那些飘零之苦，却不想……最终她还是让那些贱民害死了！”
　　高高在上的白岷白大人，竟口不择言，骂起人了。
　　“婉儿，江湖气，不是你这个闺中女儿家该碰的，因此为父并不跟你多讲。那年你那妹妹，姓秦的小丫头，住在咱们府上，为父便很担心她教坏你，女儿家，整日里没个正形，成什么样子——好在她后来自己走了，倒是没费我的心思……”
　　“爹。”白清婉抽回了自己的手，“若当年要您费心思，您会做什么？”
　　“住在咱们府上，便是咱们家的孩子。”白岷轻描淡写道，“早点儿找个好人家嫁了她，女孩子嫁了人便能收敛了，这样她也不会影响你。”
　　“嗯。”白清婉点头，“那……为什么要找我娘护法？是什么功夫要这样痴心去练，甚至不惜害别人？”
　　白岷不料她将话题忽然带了回去，蹲了一下才道，“江湖上那些人，丧心病狂得很，怕是听说了你小姨当年为秦掌门护法的事情吧，于是就当你娘也能行……你娘都多少年没接触过外边儿的事情了，她又如何能？”
　　“可既然如此，那练功便是，为何又放了火？”
　　“似乎是夜里不小心倒了火烛，人都睡沉了，没能察觉……”
　　白清婉哭得更凶，“娘死得这么无辜，这么痛苦！”
　　“不……啊，是啊，”白岷道，“可惜那些奸人也一同烧了去，否则为父一定将他们抽筋剥皮，为夫人报仇！”

　　白清婉看着他没说话。

　　自知失言，白岷站起身，“婉儿啊，过两日为父亲自带你去看，你且不要太过悲痛，当心身子。”

　　“嗯。”白清婉点点头，从跪下开始就没有断过的眼泪仍淌着，她起身向白岷一福，“女儿知道了。”

　　白岷走了出去，她跌坐回凳子上。

　　谷溪从里屋走了出来，站在了她面前。
　　白清婉没看他，直愣愣的，眼泪收不住似的不停流下来。
　　谷溪叹了一声，弯下腰为她拭掉脸上的眼泪，然后将人轻轻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肩膀。
　　“清婉，”他说，“夫人好好的，在驿站修养呢，不哭了啊。”
　　白清婉攥住他的衣裳，仰起头看着他，“你都听见了。”
　　“嗯，”谷溪拍拍她，将她攥住自己衣服的手拿下来握在自己手心里，蹲了下来看着她，“昨夜他去了荒山，但火是下午着的，他不可能那时候得到消息说夫人在道观里。他是一早便知道了，但禁军放火的事情却是秘密的，他的人没料到。”
　　白清婉冰凉的手在他手心里，像是一小块冰，让他觉得手连着心都有些刺痛。
　　“他一早就知道夫人在荒山，在道观里，他这么慌乱地跟你说夫人是江湖上的人害的，原不必这么解释，想来是他自己心虚。”
　　“他说的话太激愤了，”白清婉说，“他是在演戏，很不自然。他从来就不会骂人难听的话，也不会说些言辞激烈的东西，就算是我死了，他也只会阴沉着脸叫人去暗中调查，绝不会像方才一般。”

　　“清婉，”谷溪看着她，“那你呢？”

　　“什么？”

　　“你是在演戏吗？”谷溪拉过白清婉的另一只手，也包进了自己的手心，“你是为了套他的话，可为什么，还这么伤心呢……”

　　白岷走出白清婉的房门，姚嘉立刻从院子角落的暗处走了出来，“大人您……”
　　“无妨。”白岷一抬手，将脸上的泪痕狠狠抹了，“我这女儿，从小门都没怎么出过，好哄得很，这边已经不需要担心了。”
　　“是。”姚嘉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帘处，压低了声音，“那大人，我们现在？”

　　“收拾一下，准备进宫。”白岷阴测测笑了一下，“想必，此刻咱们的陛下也正悲痛欲绝，我在去给他锦上添点儿花。”
　　姚嘉不敢言他，立刻护着白岷又从府邸的偏门离开了。

　　谷溪让折腾了一天一夜没歇过的白清婉歇下后，回了自己的住处，给林畔和秦知欢写了封信。
　　虽然白岷完全没有想起来自己，但他也不敢在此时贸然离开白府。
　　已经够乱的了，他不能再生事端。

　　不过，倒是感觉，真相已经很近了。

　　他将信折好，交给了白清婉留给他的一个小丫头，托她将信送到府门外一直守着的飞羽队手里。

　　“七月流火应该有一部分在白大人手里。”秦知欢坐在林畔床前，展开谷溪的信。“这是什么意思？”

　　“啊？”林畔撑起身体一把拿过了信，“怎么可能？”
　　他亲眼看着老九将两本册子扔进了火力，怎么会……

　　“你不是说道观里的人已经把那东西烧了吗？”秦知欢瞪大眼睛看着林畔。

　　忽地，两人愣了愣，同时开口：
　　“缺页！”

　　那一胖一瘦二人，从南屿夺了刀法，后来又返回去找，据说是拿到的“流火刀法”缺了很关键的几页。
　　后来他们也一直不知道这些缺页到底去了哪。

　　如今看来，事情并没有真正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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