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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真的么？”石文语气艰涩，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怎么可能？”

　　“我原也不信，只是这消息已经在学子间传开了，空穴来风必有所因，再说了，谁敢拿这等事玩笑？”

　　“那……这贾府尹，当真出事了？”石文指指大家，又指指自己，手指不停地发抖，连声音也在发抖，“就因我等？！”

　　那可是金陵府尹，主政一方从四品的大官！

　　却因几个小小童生，押解进京，甚至连乌纱帽都可能不保？！

　　“这……这……”

　　石文这了半天，也这不出句完整的话来，只是，看向石槿华的眼神，又变了。

　　其余诸学子亦如此。

　　原本在他们心中，石槿华平易近人随和大气的印象，一下子变成了深不可测，敬佩中又添几分畏惧：

　　不愧是先生哪。

　　也让他们心安了不少。旁的不说，能有个强有力的先生庇护，总是一桩极好的事不是？

　　只是，令他们高山仰止的石先生，此刻却无半分轻松之色，甚至眉心紧蹙，比之搅动金陵风云时的云淡风轻，凝重许多。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下复一下，时重时轻，有些凌乱，亦如她并不平静的心。

　　事情演变到今日地步，已大出她所料。她原只打算借机扬一回名，再泼贾雨村一盆污水罢了。

　　却没想到，居然快把他淹死了，这……

　　难道他还得罪了某位大人物？

　　还是她又出现了思维误区，大乾对学子们的动作比自己想象的更在意也更重视？

　　可也不该啊，要是朝廷当真如此慎重，那贾雨村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眼下的局面，比先前石文几人的境遇并无多少差异呀。

　　唉，这下可有的麻烦了。

　　石槿华揉了揉发涨的额角，叹起气来：要是贾雨村当真无望仕途，这临死前的反扑，才更致命啊。

　　也不知自己这艘小破船，能不能扛住啊。

　　这都什么破事啊。

　　分明就是那位大人物的锅，却叫她这小胳膊小腿的来背锅！

　　石槿华在心里狠狠诽谤道。

　　“啊切——”

　　老太傅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心情却格外的好，抚着修剪得极好极好的几缕稀疏的花白胡子，得意想道：老夫倒要瞧瞧，这会你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还不忘差人留意那间不起眼的小客栈，满心期待她的动静。

　　却没想到，刚差了人过去，那人很快就跑回来了：“老爷，那群人天一亮就收拾行囊出城了。”

　　“她怎么敢？”老太傅正在看那半册熟读精要呢，当即气得胡子乱翘，难得他老人家想看出戏，唱戏的却突然罢演了，这不上不下卡在那，好悬没把他噎死。

　　“这丫头属兔子的吧？跑这么快作甚，有老夫在，谁还能吃了她不成？”

　　“年纪轻轻胆子咋就这么小？就这遇事就跑的性子，能成什么事？连老夫年轻时三分定力也没有……”

　　看到老主人在那喋喋不休数落个不停，跟了他大半辈子的老管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是换了他，昨儿连夜就跑了，哪还会等到天亮？

　　兀自生了会闷气，老太傅忽然又笑了：“小丫头倒是机灵，有趣，有趣……”

　　“老刘，再多找几个人，去瞧瞧她那破学舍到底什么样儿？都折腾成这样了，还藏着掖着，忒不地道了。”想想外头那些学子都望眼欲穿了，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连个影儿都没瞧见。

　　要是真有几分可取之处，老夫便推你一把。

　　不，不，老夫只是怜悯学子们求学无门之苦，断不是想看那丫头笑话。

　　老太傅抚着又少了几根的胡须，笑得一脸玩味：还有那个傻小子，不是老惦记着要求师访友么？这石家丫头，亦师亦友，再合适不过了。

　　看到老主人兴致盎然的模样，十分精神地罗列了一条又一条，老刘管家也不得不为那位姑娘掬一把同情泪了。

　　他的老主人，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鬼见愁哪，那丰功伟绩，可是说上三天三宿都说不完的。

　　只希望，这位石姑娘能撑久一些，要不然，老主人就该折腾他们了。

　　而随着槿华众人的回归，当得知九考生皆在榜，且一切如此安然无恙后，那些离去的学子个个捶胸顿足懊悔不已，流连门外想要回来却被断然拒绝后，又听得传言还有新法传授，心中百般滋味更是难以言表。

　　然槿华眼里，早没了他们。她如今心心念念的，是学舍该如何借势而起，又如何选址。

　　石家小院附近都有人家，除了后院那小半亩地，就再也伸展不开了。

　　可在槿华的设想里，学舍有内外之别，有礼堂、思辨堂、食堂甚至学生宿舍，还需备下几个跨院，留给延请新夫子之用。

　　所幸陈水资助的钱财还余下不少，可惜石浮村太小，空闲的地也很少，想要一块完整相连的，除了去山里垦出一块，就再没别的了。

　　不得已，她只能将视线放在临近村镇。一面教授尚存的二十学子并十余童子，一面往返在和凤镇诸乡，石槿华可谓痛并快乐着。

　　就是在这样的气氛里，学舍迎来了第一位富家学子。

　　站在槿华面前的少年，约莫十六七的年纪，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眼若秋波。饶是槿华两世为人，也从未见过相貌能与之相提并论之人。

　　俊书生似乎早知槿华身份，执礼道：“小生甄宝玉，见过石先生。”

　　“什么？你说你叫什么？”槿华还沉浸在他无以伦比的美貌里，却被他的名号给震了出来。

　　那俊书生露齿一笑：“小生姓甄，名宝玉。”

　　“金陵甄府，甄贵太妃家的？”石槿华失声道。

　　“正是。”提及家族，甄宝玉神色一暗，自从家父革职抄家后，他可谓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欲立志功名实意读书，可那些自诩名师的却大多爱惜羽毛视其为虎狼避而远之，让他只能受挫而归。

　　但他身负重振家业之重担，如何能退？

　　所幸此回，得一老大人垂怜，坦然告知石浮村有间学舍，乃女子所立。他原有几分迟疑，却在听闻在读学子凡下试者，不论县试府试，共十三人，考必中，无一人例外之后，只剩下激动难耐。又得了那半册熟读精要，更让他惊为天人，当即收拾东西直奔石浮而来。

　　在见到石槿华之前，他还满心期待。想着敢以女子之身传道授业，应不会使他无功而返。

　　可没想到——

　　但甄宝玉仍不愿放弃，再拜道：“宝玉矢志求学，还望先生念我一片至诚，允我入学舍读书。我自当谨言慎行，勤于学业，不致负了父亲师长养育教诲之恩。”

　　“……”堂堂金陵甄府富贵滔天，最矜贵不过的子嗣来她这小学舍求学？

　　这未免也太荒诞了吧？

　　听到她的疑问，甄宝玉苦笑着，还是不得不开口解释：“甄府早已不在了。”随着两年前父亲的革职抄办，早就树倒猢狲散了，如今连子孙都流落四方了无音讯，哪还有什么甄家？

　　槿华这才想起来似乎甄府却有此劫，甚至贾府之祸也至甄家起埋下的祸根。她忍不住又打量了几眼，若她记得不差，往后使甄家复兴者，便是自己眼前有些拘谨不安的少年郎。

　　从他决议站出来开始，这样的问题，不知有多少人问过，这样的沉默，也不知遭受了多少回。可他此刻，仍噙着微薄的希冀，忐忑地等待最后的答案。

　　也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在甄宝玉紧绷的心弦几欲断裂之时，终于听到那个尚带几分软糯的女声：“因求学之人甚众，唯恐顾此失彼，这几日才不曾接待。你若是不急，安心在石浮村歇息几日，不出旬日，我便会拟入学考核。”

　　看他脸上不可抑制浮出担忧踌躇，槿华只略一想，便知他在担心什么，便笑着又补充道，“你不必担心，我这里，只以才学品行裁量，不拘是贩夫走卒，还是显贵寒门。且事后会公布答案和入学者成绩，诸位自行校对即可。”

　　她这话虽隐晦，但甄宝玉自然听得懂其间的弦外之音，喜不自禁道：“多谢先生。小生所求，也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槿华笑笑：“亦是吾之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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