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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砰——”
随着紫檀大案上,笔架砚台,茶盏碗碟,噼里啪啦拂袖扫落在地,一地狼藉后,是一声阴沉至极的怒斥:
“混账,真真混账至极!”
御书房里,如今大乾的主人,天子惠明帝气得浑身发颤,手上青筋直冒。他先想到了吏部刚去的公文,拟的是金陵府尹补授大司马的事,没想到,这才几日功夫,老太傅那边就来了信。
老太傅的为人,他是知道的,对这折子里的内容也是半点都不怀疑的。
奸猾成性、刻薄寡恩,视百姓如猪狗,身为读书人却肆意残害读书人,简直可恨!
这贾雨村要真是这么个东西,也难怪老太傅气得要爆粗口了。
可他也憋屈哪,有吏部送上来的历年考评,又有王子腾等诸卿累上保本几番举荐,他还特意查看了金陵的公文,在同僚下属之中风评也是不错的,哪里知道居然还会出这等纰漏?
“来啊,给朕把孟德安叫来。”又砸了一个茶盏,惠明帝平复着怒气,沉声吩咐道。
天子雷霆震怒,吓得一应内侍皆蜷缩在角落里,唯恐惹得惠明帝不快。听到他寒声吩咐,连忙叩首称喏,连被门槛绊了一脚也不顾,扶着歪斜的冠帽飞似地往六部衙门跑。
而惠明帝仍在大怒中难以自己。
该死的孟德安,居然推荐上来这么个东西,他吏部干什么吃的?
目光又落在老大人的折子上,惠明帝眼底冷色愈重:四大家族,呵呵,你们这是要把朕的金陵变成你们的后花园哪。
构陷,下狱,屈打成招,瞧这手法娴熟的,也不知做过多少回了。
居然还弄出了个护官符?!
想到老太傅折子后附的四句顺口溜,惠明帝恨恨地又拍了回桌子:可惜眼下,他还心有顾虑不能妄动,所以全部的怒气都撒在了吏部尚书身上。
可怜孟德安急赶慢赶到了御书房,一进门,就被一道折子砸了脑门,还有天子劈头盖脸地怒骂:“这么个东西,在你们吏部连年考评居然都是优,你是怎么做事的?尸位素餐的东西,朕恨不得活剐了你!”
惠明帝沉思着,要不要差人去安抚一下那些学子呢?毕竟,这事错不在学子,甚至都怨不得挑事的石槿华,他虽贵为天子,但自诩还是讲理的。最初煽动学生的,可是贾雨村自己,不过被人因势利导,引火烧了身而已。
甚至,他隐隐有些欣赏这姑娘。
想起那份熟读精要,惠明帝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是打算用这册子换多少东西啊。
听到天子突然笑了,吓得孟德安越发惶恐了,两股战战跪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臣……有罪。”
“你是有罪,且罪还不小。”视线一落到孟德安身上,惠明帝的火气又冒上来了,甚至动了要不要换个尚书的心思,可一转念,他也算是太上皇比较信赖的旧臣,太上皇又一向念旧,便强忍怒气道,“汝之过,朕暂且记下,这事就交给你去办,要是再办不好……”
“臣自当尽心竭力,将功赎罪。”孟德安重重叩首道。
在御书房冻得出冰渣子的时候,外头忽有小黄门进来,说是北静王来了。
“来了进来就是,怎的,怕朕骂你?”惠明帝一抬头,就看到门外那人探头探脑的,没好气道。
“这不是怕耽误皇兄正事嘛。”只见一个弱冠之龄的俊美青年,头戴洁白簪缨银翅王帽,身穿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讪笑着进来。
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端得俊秀风流。
若是石槿华在此,必然认得,此人便是被她忽悠着资助学舍的冤大头陈水。
“平日总没个人影,传召你也不来,今日怎就来了?”惠明帝摆摆手,示意还诚惶诚恐跪伏在地上的吏部尚书下去,这才笑道,“怎的,又没银子花了?”
北静王脸一红,辩道:“我可从来没问你要过银子。”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当时怎就抽了风,说了学舍的事倒也罢了,可怎么把两人在凉亭的对话也提了?
因这事,也不知被无良的皇兄取笑多少回了。
“好了,朕不笑了就是。”见他脸涨得通红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惠明帝连忙止了笑,转了个话题,“太傅快马送来的信,你也看一看吧……你要是不想看,朕亦无碍,当日后可不能因这事又来闹朕。”
“臣弟何时闹过?”水溶嘴里嘀咕了一句,随手接过那折子打开一看,却傻眼了,“这真是她做的?”
果然,关注的东西都跟旁人不同。
惠明帝摇头叹气,这个幼弟,父皇是老来得子偏宠几分,他又是把他当儿子照顾的。也不知是偏疼太过还是怎的,生在皇家却偏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半点心机城府也无。要不是他看着护着,早被人啃得连渣都不剩了。
“自然是真的。”想到老太傅还特意提了一句“探之再三方得虚实”,再看看还愣在那转不过弯来的傻弟弟,惠明帝只觉得额角突突地又疼了。
“我就知道她不一般。”水溶一脸与有荣焉,沾沾自喜道,“要不然,我也不会如此资助与她。她可说了,新学舍里让我任选一处题名呢。我原想着不如就叫‘善水’,取意也好,又暗含我姓……”
“……”你琢磨半天,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看到自家皇兄脸色有变,水溶连忙又道:“皇兄,这事错可不在她。那个贾雨村实在可恶,身负皇恩理该兢兢业业,为皇兄治一府太平,可他……如此作为,实在是可恨至极!”
“贾雨村确实有罪,可此女……也太过胆大妄为了。”惠明帝仔细留意着水溶的脸色,果然瞧见他面露担忧之色,忍不住笑道,“朕原也打算小惩一二,只是,看你难得对个姑娘家上心,便暂且放她一回罢。”
“……我与石姑娘,只是君子之交,皇兄误会了。”
“朕知道了,你不用每次都跟朕强调一遍。”惠明帝摆了摆手,“难得进宫一趟,去陪你母妃说说话,别总在朕眼前晃悠,朕瞧见你就头疼。”
“……”说好的兄弟爱呢?
可看到御案上小山高的折子,水溶还是老老实实行了个礼离开了。
把人指使走了,惠明帝缓了口气,又埋首案牍之间,继续批阅奏折。
而那位倒霉的吏部尚书,此刻正以平生最快速度召集下官讨论善后之宜,更撂下狠话:“要是有人胆敢偷奸耍滑,视本官明令于不顾,无论尔等背后有谁,本官都将严惩不贷!老夫倒要看看,谁会宁与老夫作对也替尔等出头?”
下属们连连称不敢,只是该提醒的还是要说的:“那贾雨村不足为虑,可此人,却得贾王两家鼎力举荐,我等也是无可奈何啊。”
“此事,自有老夫担待,尔等不必顾虑。只一桩,我要看到切实的结果!”天子震怒,他头顶的乌纱帽都快保不住了,还管什么贾的王的?
既然有上司顶着,属官们自然不敢异议。在孟德安的紧盯下,整个吏部飞快地运转起来,重新制订考评,追回补授公文,挑出几个替罪的羔羊定个玩忽职守之罪,再把整理好的资料交一份到御史台,端得干脆利索。
而御史台接到吏部公文一看,哪里瞧不出里头的猫腻,再一琢磨,这孟德安似乎刚被天子召见过……
御史大夫险些没跳起来,火急火燎地召集手下最得用的御史,一边拟公文往金陵御史台,一边着手弹劾事宜,只待那边的一手证据送过来附录在折子后,然后就在朝会上开炮。
贾雨村,荣国府,王子腾,一个都不能少!
旁人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不敢说话,可他们御史干的就是这等得罪人的活,要是缩手缩脚不敢怼人,第一个饶不了他们的就是天子!
更何况,身为今上的属臣,他可是清楚得很,他这位主子眼里可揉不下沙子,对那些世袭功勋那是半点好感也没有的。
主官亲自批文,金陵这边自然不敢耽搁,更何况,眼下的应天府人心惶惶,他们就盼着能有个做主的,哪还敢耽搁哪。
也不知累死了几匹马,金陵的信件总算飞进了御史台。
御史台连夜运作,第二天就在朝堂上开火了。那架势,仿佛要把贾雨村钉在耻辱柱上,当然,累上保本的贾王两家也讨不了好。
听到老御史口沫横飞地奏请要和两府当事人当面对质,要请教忠君爱民之道。那架势,恨不得把弹劾折子糊到人脸上去。
瞄了眼站在一旁的御史大夫,再看看战战巍巍一阵风都能刮倒的老御史,御史台御史甚多,偏寻个最年迈的,叫人如何敢辩?
惠明帝心下好笑,招招手示意内侍搬个软凳进来,让老御史坐下了,这才吩咐人传一等将军贾赦和工部员外郎贾政觐见,还和声同老御史解释道:“王卿眼下不在京城,朕命他上陈奏折,许他自辩。”
谁都知道王子腾擢制军务,简在帝心,能让他上个请罪折子,已算是不轻的处置,老御史连忙又拜礼,道:“皇上圣明。”
在天子的注目下,连平素最是清闲不过的北静王也差人问了两回,御史台并吏部哪还敢耽搁,几乎是超负荷运作,很快,一道公文进了应天府衙内堂。
贾雨村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死死盯着公文上一字一句,浑身发寒,惶恐至极。说是“允其自辩”,那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吏部和御史台联名上书,朝堂廷议过,天子制曰可,这已然是办成了铁案,哪怕他浑身上下都张满了嘴,也没法说清了。
更何况,自己是否清白,是否经得起推敲,他心知肚明。
“怎会如此?!”
贾雨村仰天长叹,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怎会闹成这样?府衙外的□□,已经让他焦头烂额,本想让府学那边出几个特批名额转移一下学子的注意,十拿九稳的事却被拒了,让他不得不处置了几个胥吏,把前任的错案翻了几个,这才堪堪压住。
正在他琢磨着如何处理干净首尾,却没想到居然还上达天听了!
饶是他握着石家上下的明细,这会也忍不住怀疑,难道是调查有误?这石家难道还有这等能量?
可他不明白,先前构陷石彦礼分明无事,怎这回就出事了?
斩草除根不成,反倒误了自己的仕途,这要自己如何接受得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又要回去过那穷困窘迫卖文写字为生的日子,他心痛难耐几欲致死,不,他绝不许自己沦落至此!
他是为贾赦为薛蟠为连襟的四大家族,才惹出这滔天的祸事,想要把他贾雨村当弃子,他绝不答应!
哼,倘若尔等翻脸无情,那就休怪某无义!
贾雨村狞笑着,这些年他也收罗了不少四大家族的罪状,要是他得不到好,他就索性把这桌子掀了……
说不定,他还能博一个将功折罪什么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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