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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那门子离开应天府衙，便有胥吏登了石家门：“奉上官之命，石彦礼为人奸猾，拖欠官银数额巨大，却不思悔改，至今尚未尽数偿还，影响甚差，特革取举人功名，以儆效尤。”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功名是读书人的命根子，轻轻一言，就抹去了石彦礼大半辈子的努力。更甚者，留下了这案底，往后他的科举路算是断了，没有一个考官会录取一个祥革之人，甚至还会影响石文的仕途。

　　这轻轻一笔，就让这个刚刚看到曙光的家庭，再一次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呵呵，你要是不服，便去衙门告啊，去敲闻天鼓啊，跟我折腾个什么劲？”那小吏嗤笑道，“对了，还有一事也得给你提个醒儿，你已没了举子功名，那些免税的优待自然也没了，再一旬就该上缴花捐杂税了，石举人可得备好了，要是拿不出来，呵呵……”

　　得罪了咱们上官，还想安然太平，全身而退？

　　门儿都没有！

　　当然，身为胥吏，膈应整治人的手段可不止一个征税。他大张旗鼓地来，又兴师动众地离开，这简直就是宣告那些地痞流氓：放心大胆地下手吧。

　　可以想象，石家的日子怕是会麻烦不断。

　　“这到底又出什么差池了？”夫妻俩急得团团转，可思前想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石婶忍不住哭道：“好不容易，家里刚有点盼头，却又……”

　　“等等，你说，会不会就因这个？”石彦礼心里咯噔一下，被石婶这一哭，他倒是想起来，似乎那天杀的贾雨村就是主持这科府试的，难道又是他在作恶？

　　越想，石彦礼越觉得大有可能。

　　毕竟，他们石家招惹到的，也只有这么一个人物了，“就算不是他，也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你别吓我啊，要真的是府尹大人，阿文哪还能中榜？”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石彦礼想了想，还是摇头放弃了，“算了，我先书信一封，让阿文和槿华都留意些，小心总无错。”

　　在夫妻俩提笔写家信的时候，石文那头已经是焦头烂额。

　　起因很简单，九个同窗齐齐中榜，如此佳事，岂能不庆祝一番？

　　既是庆贺，自然会喝上几杯小酒，趁着酒兴展望一下来年的院试也是应有之义。

　　可他们也是倒霉，隔壁桌正好是几个落第学子，准备吃完散伙饭回乡的。听到他们牛皮吹得天花乱坠，什么学了两个月轻轻松松就过了，这叫他们这些落第士子如何自处？

　　自然要拍案而起，好生讨教一番。

　　这本也没什么，可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件事竟然宣扬了出去，还闹得人尽皆知。传着传着，居然变成他们看不起落第士子，不屑与之为伍。

　　当又一波落第学子前来讨教时，九个倒霉蛋郁闷得想撞墙：“这都什么事啊。”

　　那些人一个个义愤填膺，仿佛自己是为正义而战的勇士，可他们几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哪，偏偏那几个学子已经离开金陵了，想找个作证的人都没有。

　　他们也努力解释过，可惜没什么用，找麻烦的还是络绎不绝。

　　“要不，咱们回去吧？”再待在此处，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其他的麻烦？

　　石文经历的事毕竟多了，想得也周全些：“外头那些人能放我们走么？”事情演变到现在，那些学子的心思，已经成了踩着他们几个上位。

　　可他们几个要真的被落第士子打败了，哪怕你胜得再多，只要有一场败了，你就得颜面扫地。中榜的不如落第的，这样的罪名，他们如何担待得起？

　　到时候，不止落第的，就连那些在榜的也会视自己如仇雠。

　　开罪了这么多士子，还得背上这样的骂名，他们还如何在文人学子圈子里立足？

　　等石文把自己的猜想和预测说出来以后，其余八人都脸色恍白，冷汗淋漓：“石兄，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

　　“是啊，要是再这么下去，咱们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我也不知。”石文苦笑道，“可惜你我都脱不了身，要是能问计吾妹……”

　　“石兄，不知可否劳烦你家人替我们送个口信回去？”九个人，除了石文家在金陵城，其余的都是底下乡亭里的。

　　石文这厢刚应下，父亲那边就传了信过来，打开一看，重重一拳砸在墙上，怒极生笑：“没想到，如此大费周章竟只为了对付我？”

　　石文一看书信，就已经认同了父亲的猜测。有这手段，也有动机的，除了贾雨村，还会有谁？

　　只是，招惹你的是我石家，他们八人何其无辜！

　　石文再不耽搁，当即作书一封，将前因后果和他们父子的猜测尽数写明，叫父亲立刻设法送往石浮村。

　　石彦礼也知事态紧急，当即拖着病躯亲自往石浮村去。

　　石浮村里，石槿华并诸学子都在翘首以待，等待赴考学子传来佳讯。却没想到，他们几个没回，倒是等来了行色匆匆的石彦礼。

　　一见面，石彦礼顾不得什么礼数，就拉着石槿华进屋说话了。

　　看了书信，又听他义愤填膺地控诉，石槿华脸色当即沉了下来：这贾雨村实在是太恶毒了。

　　叔父已被他构陷入狱，他居然还丧心病狂想要毁了堂兄的一生！

　　看到叔父悔恨大哭：“都是我的错，我那么犟干什么？当初，我该卖的，早早就该卖的……”祖传的古扇再重要，难道还能比得上儿子？一想到石文的前途，都要毁在他这个父亲手里，石彦礼恨不得把自己杀了。

　　“叔父，你无需自责，这又不是你的错。眼下最要紧的该如何应对，毕竟，堂兄那边，可耽搁不起。”

　　不只是一个石文，还有那几个殃及池鱼的学生。

　　石槿华在屋里走来走去，可越是心急，脑子里越是一团乱麻，抓起桌上的大茶壶狠狠灌了几大口冷茶，才把心头的火气压下去。

　　那贾雨村下手太狠了，煽动落第学子的不满情绪，把他们和中榜的摆上对立面，最心机的，是石文几个的处置，被这么一搅和，落第的仇视他们，中榜的也埋怨他们，俨然陷入了首当其冲却孤立无援的位子。

　　读书人最要紧的就是名声和颜面，可他们几个无论成败胜负，都是输家。

　　这一役，端得干脆利落，堪称宣传战的经典。

　　等等，宣传？！

　　石槿华眼前一亮：她怎么就没想到，既然是宣传战，台面上的东西她也可以利用啊。

　　被孤立了又如何，她可以想办法把他们洗白成“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胆义士啊，要是操作得当，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刷一波名望出来。

　　毕竟，她手里可是有筹码的。

　　不过在去金陵之前，她还有件事要做。

　　很快，石槿华便召集了在新学舍上课的全部学生，把金陵的事尽数告诉大家，连可能是贾雨村因贾石两家恩怨出手的猜测，也坦然以告，没有半分隐瞒。最后，更直接说：“诸君将何去何从，还请早做打算。”

　　院子里死水一般沉寂。

　　过了许久，有士子上前拜道：“吾……愧对先生教诲。”

　　石槿华摇头：“人之常情罢了。”

　　有人带头，很快人群里又走出了四五人，见礼后就要离开。

　　孙安夏见了，又气又急，严词指责道：“尔等怎能如此？先生教我等读书之法，恩同再造，你等怎能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安夏，人各有志，你不必如此。”

　　“可是……”

　　很快，偌大的院子，喧沸的学舍，只余下十一人，有人坚定，有人平静，也有踌躇不决的。

　　对上石槿华征询的目光，可其余同窗认同的眼神，那两个还是留了下来：“我辈读书人，威武不能屈，匹夫不能夺志也。”

　　石槿华终于笑了：“与诸君相交，槿华何其幸也。”能借机遴选生源，去芜存菁，对她而言也是意外之喜。

　　“可惜，只有我们几个了。”孙安夏犹在愤愤不平，想到先前离去的那群人里，还有几张熟面孔，平日讨教倒是很勤快，没想到这一经事，逃得比鹌鹑还快，他就越发替石槿华不值了，“先生何需如此，你若不愿，他们怎敢如此猖獗？”

　　“宾客满堂亦空虚，知己一人便知足。”槿华摇摇头，大浪淘沙，能留下十一人，已经大大超乎她想象了，更何况，她坚信，将来后悔的必不会是自己，“我意已绝，不必再提。当务之急，还是深陷金陵的诸位同窗，我欲前往应天府，不知几位可愿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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