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在修仙

　　只见两只燕子从船头掠过，向西疾飘而去。段誉心想：“慕容氏所住之处叫做燕子坞，想必燕子很多了。”
　　——《天龙八部》

　　·燕子坞，有多少燕子？

　　这时正是三月天气，杏花夹径，绿柳垂湖，暖洋洋的春风吹在身上，当真是醺醺欲醉。段誉不由得心怀大畅，脱口吟道：“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段誉初被鸠摩智抓到姑苏城时，是一个风和气暖的春日。清明佳节宜扫墓，鸠摩智说，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去慕容博坟头拜一拜，顺便把段誉脑中的六脉神剑剑谱烧给他。

　　然而鸠摩智虽自称慕容博铁粉，却连慕容家的地址都不知道。沿路问了半天，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

　　操着吴语的苏州市民表示：“哪有什么姓慕容的？勿曾听见过。”

　　“姑苏慕容”名震江湖，姑苏城中却寻不到这家人的踪迹，这不是很奇怪么？

　　亏得鸠摩智内功高强，才从路人口中偷听到，原来慕容复看似富二代，其实房子买在四环外。参合庄在燕子坞中，而要去燕子坞，得往姑苏城西走三十里。

　　此时阿碧撑舟而来，对鸠摩智道：“参合庄的名字，外边人勿会晓得，大师父从啥地方听来？”

　　远离闹市的燕子坞，鲜为人知的参合庄，神神秘秘的慕容氏。看到这里，熟悉古代史的读者已经大约猜到了慕容家的来头。

　　“燕国，燕国”这四个字钻入段誉耳中，陡然之间，许多本来零零碎碎的字眼，都串连在一起了：“慕容氏”、“燕子坞”、“参合庄”、“燕国”……脱口而出：“这位慕容公子，是五胡乱华时鲜卑人慕容氏的后代？他是胡人，不是中国人？” （《天龙八部》）

　　王语嫣曾说“我姑丈家素来豪富”，可见慕容氏之所以安家在城乡结合部，并非出于经济上的考虑，实在是因为“燕子坞”之“燕”，暗指鲜卑慕容氏曾经建立的大燕帝国；而“参合庄”之“参合”，也跟燕国历史有关。

　　三国时期，汉族政权自相攻伐之际，对少数民族的力量多有利用。鲜卑慕容部就是在那时候趁势崛起的。

　　到了两晋，先有慕容廆修仁行义，招抚士民，在辽东一带颇得人心；后有其子慕容皝称燕王，其孙慕容儁称帝，是为前燕。

　　前燕被前秦（苻坚）吞并后，没有完全退出历史舞台。因前秦在淝水之战中元气大损，慕容垂得到了复国的机会。384年，慕容垂称帝，是为后燕。

　　与此同时，慕容泓亦起兵反秦，建立了西燕。

　　397年，后燕疆域被魏拦腰切断，从此分为南、北二部。南边的慕容德称燕王，是为南燕。

　　407年，汉人冯跋灭后燕，但沿用了“燕”的国号，是为北燕（非鲜卑政权）。

　　段誉说想必燕子坞有许多燕子，可不就是有很多燕子嘛。

　　·参合庄与参合指

　　关于慕容家族的武学创自何时，小说中明明白白地交代过，是起源于五代末年一位名叫慕容龙城的武学奇才。“龙城”在小说里是人名，在燕国历史上则是地名。它曾是前燕、后燕的都城，如今在辽宁省境内。

　　到了五代末年，慕容氏中出了一位武学奇才慕容龙城，创出“斗转星移”的高妙武功，当世无敌，名扬天下。他不忘祖宗遗训，纠合好汉，意图复国，但天下分久必合，赵匡胤建立大宋，四海清平，人心思治，慕容龙城武功虽强，终于无所建树，郁郁而终。（《天龙八部》）

　　公元395年，后燕太子慕容宝在参合陂败于魏军。此战中燕军光是踩踏溺水便死以万计。不仅如此，魏王拓跋珪还采纳了王建的建议，将所俘之众悉数坑杀。

　　次年，慕容垂突然发兵袭魏，攻下平城，杀了魏国一个措手不及。据说当时因后燕士兵刚经历了去年的惨败，士气较低，“惟龙城兵勇锐争先”，也就是来自龙城的士兵，在这场翻身仗中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金庸将慕容家族中的武学奇才以“龙城”命名，灵感大约来自于此。

　　然而龙城兵再勇锐，终究难敌天命。慕容垂在经过参合陂时，见到堆积如山的燕军骸骨，因心中惭愤，竟呕血发疾，没过多久便死了。后燕由是进入灭亡倒计时。

　　如果说“燕子坞”之“燕”，还不足以给慕容氏定下谋反的罪名，那“参合”二字中不忘国耻的意味，应足够让北宋政府请慕容复喝茶了吧。

　　·慕容复有多帅？

　　包不同：“……我们公子爷的相貌英气勃勃，虽然俊美，跟段兄的脓包之美可大不相同，大不相同。至于区区在下，则是英而不俊，一般的英气勃勃，却是丑陋异常，可称英丑。”

　　五胡十六国中颇有建树的少数民族政权，不只“大燕”一家。为什么金庸偏偏选择了鲜卑慕容氏作为小说中的重要角色？除了后燕复国的传奇之外，如果你觉得还是因为“慕容”二字比拖把（拓跋）、秃发、沮渠、乞伏氏好听，那我只能说，我也这么觉得。

　　姑苏秃发氏，好意思跟北乔峰并称吗？

　　纯种的鲜卑慕容氏人长什么样，现在已无从知晓了。根据《晋书》的记载，前秦苻坚曾屡称鲜卑人为“白虏”，想来皮肤较白，有白种人的特征。另，晋明帝司马绍之母来自燕代之地，混血皇帝司马绍长得不大像汉人，胡须呈黄色，王敦因此称其为“黄须鲜卑奴”。由此可见，两晋时的鲜卑人很可能是白肤黄须。

　　除此之外，慕容氏的另一特点，是高。

　　灰衣僧道：“你高祖有儿子，你曾祖、祖父、父亲都有儿子，便是你没有儿子！嘿嘿，大燕国当年慕容皝、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何等英雄，却不料都变成了断种绝代的无后之人！” （《天龙八部》）

　　如果史书可信，慕容复的英雄祖先平均身高当在一米九左右：慕容廆“幼而魁岸，美姿貌，身长八尺”；慕容儁“身长八尺二寸，姿貌魁伟”；慕容恪“身长八尺七寸，容貌魁杰”；慕容皝“龙颜版齿，身长七尺八寸”；慕容垂“身长七尺七寸”；慕容德“身长八尺二寸，姿貌雄伟”。

　　若以一尺合23.2~23.5cm计算，七尺八寸也超过180cm了。“傀俄若玉山之将崩”的嵇康，就跟慕容皝一样高，七尺八寸。

　　史书中描写身高超过八尺的人物不多，少数民族占去一半以上，想来这不仅跟基因有关，还得归功于游牧民族吃肉喝奶不缺钙的膳食结构。到了慕容复这一代，固然又跟汉人通婚、又习惯了鱼米之乡的精细菜肴，不过东北汉子的基因跟苏州美女一结合，想来颜值是只增不减的，所以才有了以下描写：

　　慕容复1：段誉顺着她目光看去，但见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剑，飘然而来，面目俊美，潇洒闲雅。

　　慕容复2：慕容复和众人一一行礼厮见，言语谦和，着意结纳。“姑苏慕容”名震天下，众人都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俊雅清贵的公子哥儿，当下互道仰慕，连丁春秋也说了几句客气话。

　　慕容复3：虚竹听他又说到“聪明俊秀”，心想自己资质并不聪明，“俊秀”二字，更无论如何谈不上，低头道：“世间俊雅的人物，着实不少，外面便有两个人，一是慕容公子，另一位是姓段的公子。小僧将他们请来会见前辈如何？”

　　慕容复4：:段誉叹了口气，说道：“慕容公子俊雅无匹，那也难怪，那也难怪！又何况他们是中表之亲，自幼儿青梅竹马……”

　　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金庸写姑苏慕容的复国迷梦，不能不说是神来之笔。两晋时显赫的不只王、谢二姓，更有让晋室无比头疼的五胡十六国。不过即便是当中颜值最高、姓氏所取汉字看似最有雅意的鲜卑慕容，至北宋时到底也成了一介布衣。

　　他们远别了故都龙城，迁居至山温水软的姑苏城外，被江湖人士冠以“北乔峰，南慕容”中的一个“南”字……一天到晚被姓王的表亲吐槽，想要邀结中原豪杰却莫名仇家遍地，最后落得个疯癫下场。姑苏城外燕子坞，刚听说这地名时，任谁都会联想到江南水乡燕舞晴空的春日景象，但其真正含义却是大燕子孙，跟春燕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说到“燕”字，你会想到什么呢？燕燕于飞，差池其羽。有柳莺花燕之燕，燕尔新婚之燕，劳燕分飞之燕，燕然勒石之燕，燕赵悲歌之燕……

　　原本不过指春夏时节舞动翩翩的一种鸟类，却在千年文明传承中，衍生出了或南或北、或喜或悲的诸多意义。

　　一个汉字，多少故事。

《乱世女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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