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玉

　　病如弱柳，风一吹便柔若柳絮，她玲珑身段上长着的纤细的腰肢，宛若妖精一样魅人。哀怨的眉头宛如远山，缥缈不到尽头。苍白的唇擦着口红，对着镜子迷离着三白眼。不到二十岁的她眉目已然姣好，浑身散发着独属于女人的风姿。
　　“阿阮。”
　　镜子里露出男人白净而又周正的脸，带着三分笑，撑着女人的肩头。
　　“你来了啊。”
　　阮玲玉上挑嘴角，灿若春花，又拿起眉笔细细描着眉头，见尾尖拉得很长。
　　张达民已经退回了沙发，拿起一卷报纸坐下看着，却忍不住去看她。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摇头：“真搞不懂你们女人。外头说你描个眉毛四个小时我还不相信，现在我可信了。”
　　她嗔怪看着他：“别听外头瞎说，哪这么长时候。”
　　半晌后，她用笔挑着下巴：“孙瑜导演请我去拍《茶花女》。”
　　“《茶花女》？你读过？”张达民觉得更加好笑，“我说，你安心被我养就好了。在家里读一点书……”
　　阮玲玉只是静静地听他说，黝黑的眼眸在此刻却闪着星光。

　　　大厅内男女跳着舞，她被眼前的男人看着脸颊发红。
　　随着乐拍舞动着，裙子摇曳摆动，碰撞着高跟鞋的咚咚。听着远处的女人手握红酒哼着歌。
　　“阮小姐比电影中的更加貌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她并非第一次被男人夸奖，却因为他的夸奖而心神荡漾。
　　唐季珊文质彬彬，西装革履显出了成熟男人的风范。同少年的张达民是两种人。
　　他可以吸着烟吞云吐雾，可以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可以高高在上受人尊敬。
　　同样可以只对比她笑意盈盈，可以出手大方送她无数礼物，可以伸出臂膀拥她入怀。
　　一颗心仿佛置身在大海之中，随着海浪而翻涌跌宕，她渐渐迷失了东西南北。
　　撞进他的眼眸，漆黑望不到底，但是却愿意为了她而绽放出所有笑意。

　　“我想活。”
　　她躺在洁白的床上，眼里不断流着泪，打湿了床榻。
　　救救我，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她好像彻底迷失了方向，手抓着被褥，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被褥被展平，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她，仿佛一缕阳光冲破了暴风雨。
　　含泪的双眸望向蔡楚生。
　　厚重的男人轻轻叹气，神色中全然是温柔。
　　阮玲玉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而蔡楚生也一直未曾抽出手。
　　心扉中总渴望有个人倾诉，她说她好害怕，即将溺水而亡。
　　蔡楚生只是冷静地为她讲起了他的贫穷，从前当学徒的时候忍受的痛楚，几乎想到过自杀。讲述到仿佛在黑暗中，在那深处伸手也迷茫了五指。
　　阮玲玉可以感受到他言语之间的颤抖。她晓得蔡楚生是为了安慰她。
　　“我也只是一个保姆的女儿而已。”
　　两个可怜的人紧紧依偎，仿佛这样才能带来温暖。拥抱蹭花了阮玲玉的口红，她变得苍白却又唇角含笑。
　　愿你当我一叶舟，逐浪随风。
　　我便当你一盏灯，驱暗生光。

　　她看着张达民陌生的模样，有些疲惫地问：“我们不要去赌钱了好不好？达民。”
　　张达民坐在床上，冷冷地抬眸望她一眼：“不赌钱，我拿什么去养你？我不是那个叫唐季珊的，赚黑钱。是，我是个大少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我什么也没用是吧。”
　　泛黄的镜子里倒映出女人绝望的眼神：“达民，我爱的不是你的钱。”
　　“但我没钱了，你就不会跟着我了。”
　　“不！”
　　张达民冷哼一声，继续把弄手中的骰子。
　　阮玲玉站了起来，激动之余将凳子踢翻了：“我可以养你啊。”
　　那一刹那间，灯火射入镜子折射出了很强的光，迷蒙了阮玲玉的眼，她看见张达民偏执的神色：“好啊，那你给我钱。”

　　每个月给张达民几百块，阮玲玉的钱还可以叫她同母亲女儿温饱。
　　当唐季珊领着她进入那间别墅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沉沦了。
　　一间及其美丽的别墅，即使是在张家帮工的时候，阮玲玉也没见过。唐季珊依然温和地笑着问她喜欢不喜欢。
　　她当然喜欢。
　　但当有力的大掌落在了她的脸上，她绝望的眼睛从客厅扫到阳台。男人的力气大得很，将她打倒在地。
　　一时间头晕眼花，仿佛下一秒就会香消玉殒。
　　唐季珊捧起了她的脸，问她是否爱他。
　　阮玲玉回答她爱。
　　她知道张达民诬陷她偷东西，她以为唐季珊从来没信过。
　　“明天你就登刊上报纸吧，说你现在和我在同居……”
　　唐季珊的话已经听不见了。

　　“阿阮，我们分手吧。”
　　阮玲玉抓住了他的手，如那一次病床之上。她真的是一个病危的人，无法善终。
　　似乎枯木一样，缠绕了整个心胸。以为会开出红花绿草，却没想到到头还是一场空。
　　以为浮木不会沉，却没想到最后的救赎也将她抛弃。
　　“也许，我从出生起，就是一件物品。”她的眼神绝望到令人心慌。
　　“阿阮你不要这样……”
　　阮玲玉很冷静，幽怨的眉毛却总是蹙着。松开了他的手，字一个一个吐出，“你们都是这样。挥之即来，呼之即去。我什么都不是。”
　　曾经说相依为命，像是一个笑话。
　　也许世间没人真的爱她。
　　最后一眼望去蔡楚生。
　　阮玲玉知道他有一个老婆，更知道她这样是在拆散旁人的家庭。
　　但她愿意被骂，愿意被人言勒住到窒息。
　　　当你快溺死的时候，抓住了一根浮木，你可会在乎这根浮木是否结过婚？
　　她多怕啊。每个晚上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发出一身冷汗。
　　太想被爱了，哪怕被吞噬到死。

　　望着唐季珊渐渐平息了的面容，阮玲玉下了床。
　　她穿上了那一身素白色的旗袍，为自己再描一次眉毛。
　　远山眉毛婉约秀丽。
　　她梳着头，带着银耳环，最后提起笔。
　　想起了从前和张达民在一起的日子。
　　那时候他们过得很好。
　　后来他们变得很穷，但是在那时候阮玲玉的心还是像着阳光的。
　　张达民在这里就好了。
　　她只是想，有个人去爱她。
　　缓缓闭上了眼。也许再也没有人再去爱她了。但是唇边还是带着笑。
　　她从柜子里拿出买好的安眠药，将药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再见了，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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