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袍白鹤

　　薄光撒到他的双肩，照耀着微红的脸颊。
　　心跳动，滚烫似乎灼伤她的手。
　　夜色长，灯火漫漫。
　　她手中提着一盏灯，眼中却有比灯还亮的星辰。
　　远处的少年却神不在此，目光渺茫，延伸到极远的地方。
　　侍女问她为何退到灯火阑珊的地方。
　　将手提到嘴角“嘘”地一声。
　　她翩然而舞，似乎蝴蝶迎风飞扬。
　　红袍如火，白鹤灵动似乎即将飞去。
　　她的神色总盯着那里，似乎承载了自己所有的梦。
　　总等着他在蓦然回首看到灯火阑珊处的她。

　　烟雨飘渺，亭台楼阁被笼罩在江南雨季。
　　她斜撑菡萏双荷油纸伞，自风吹来处来。
　　神色七分随意，漫步街上。
　　红袍白鹤，鬓角簪着银铃。
　　轻晃响彻天际。
　　雨哗哗从伞角滴下。
　　手中把玩丝绦，摘了一丝淋雨柳丝别在腰上。
　　邻家小铺门面放着朱桦。
　　她将满是雨的伞扔在街上。
　　不自觉伸手摸向朱桦。
　　却摸到冰凉的手。
　　抬眸。
　　心骤然而停。
　　那双多情的丹凤眼，如玉的面容。
　　——竟是那一晚的少年！
　　他也面含诧异，一句话脱口而出：
　　“姑娘可住东湾巷头？”
　　不禁羞赧低下了头，她轻轻道：
　　“是……”
　　连她的住处名字也打听出了吗？
　　少年的手冰冷，她抽出了手。
　　花枝尚瘦，少女娇羞，又怎么敢正眼去瞧他？
　　见他垂眸思索，浑身被暴雨打湿。
　　她拿了那一把扔弃的伞，举在他的头顶，为他遮风避雨。
　　见少年惊讶抬眸，她不过浅浅地笑。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
　　她写了一幅字贴在东湾巷的家中。
　　笑眼回眸，少年在她眼中，有些失神。
　　“真的是你……这簪花小字，真的是你。”

　　春社时分，燕子来了。
　　不似孤鸿一样萧条，她常拉着少年去看新燕。
　　两人对坐下棋，她执黑子，他执白子。
　　少年心思谨慎使她惊叹。
　　似乎漫不经心，便可置对方为死地。
　　但少年却唯独对她留上一线。
　　只为了心中那仅存的安宁。
　　她向轩窗外瞧，他也随着她的目光。
　　见两只新燕嘴衔新叶，翩然飞过花海。
　　“飘然快拂花梢。”
　　“翠尾分开红影。”
　　他说了上一句。
　　她接了下一句。
　　两人身影紧紧依偎。
　　他们是天生一对。

　　西窗灯花落。
　　月色微凉，浅浅照耀她的双颊。
　　将剪好的花样贴在窗子上。
　　素娥手抱兔子。
　　——她亲手剪的。
　　“信知北疆告急？”
　　她面色恬淡。
　　少年拥她入怀。

　　那时正逢春之将尽，骄阳似火。
　　是荼蘼花开的日子。
　　少年是主将，快马加鞭去了齐国边境。
　　他一声令下：
　　攻城。
　　众人皆讥笑：
　　城岂能强攻？
　　却惊呆了所有人：
　　三日便破了齐国城墙。
　　少年以一当十，亲手屠杀了齐国三千人。
　　齐军溃败，跪在何梁脚下。
　　但随即，他屠了齐国一个城。
　　她听了只一笑置之，继续坐在床沿绣鸳鸯帕子。

　　没想到，少年一走就走了十二年。
　　她想写一封家书。
　　说来可笑。
　　她不知少年姓甚名谁。
　　问遍四周的人，也只知道少年突然降临在兵营。
　　即使知道，又怎样？
　　她算什么？妻子吗？
　　指尖颤抖。
　　她才想起，她的手早不能用了。
　　也不会写那一手名满天下的簪花小字。
　　父母叫她去嫁人，她不愿。
　　她说，总有个少年人，会有一日，封了大将军，来娶她。
　　但等啊等，等啊等。
　　邻里街坊的嘲笑压弯了她的腰。
　　为战场的他愁绪是否添了一床被白了头。
　　渐渐的，再没有人来提亲。
　　家里曾经被提亲人踏破的门槛，也填平了。
　　她削发为尼，甘愿青灯常伴一生。

　　寺庙中，她敲打着木鱼，安心念佛。
　　“女皇登基了！”
　　她的木鱼掉了。

　　原来从不知，他是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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