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阁：四凶记

　　扬州的六月，烟雨朦胧，那绵绵细雨，随清风落下，轻轻拍打在人的头发上，脸上，手背上，还有坚硬可阻的石墙上的，像水中的墨画，丹青，惟妙惟肖。

　　其实，扬州最美的时候，不应该是六月。

　　六月烟雨很美，却总太过煽情，每一滴都像在哭泣，微微就能让人愁丝万丈，泪穿十肠。

　　但不巧的，沈溪霆从临安急忙回来时，正好是绵雨转大雨滂沱。

　　他身为朝廷命官，位居三品，三月份时被召回帝都，商讨要事，磨磨唧唧一个月，终是放不下家中妻儿，没等歇歇脚，就马不停蹄往回赶。一个月的劳累奔波，他疲惫不堪，马也累死好几匹，最后，下属看不下去，便轮流劝说数十次。沈溪霆拗不过，就妥协答应住店，但也就两三天。

　　可眼下，大雨天，店并不好找，歇脚的人太多，就算找到，也早已住满了人。沈溪霆坐在马车上，滴滴答答的雨滴声听的他内心酸酸，他决定下来。

　　下属为他撑着伞，他心情复杂的乱成一团麻，马车被雨打湿，差点儿连避雨的地方都没有。那店小二大字不识一个，令牌也认不得，就把他给拒之门外。侍卫用尽三寸不烂之舌，才勉勉强强让店家行个方便。

　　或许，他就应先穿着官服，这样就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下属也就可以少淋点雨。唉，想想，还是算了，这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他不是那种恃强凌弱的人。

　　他进了店，在小二指引下，去了二楼。

　　二楼是唯一空着的房间，因为太小，里面阴暗潮湿，小动物扎堆成群，总有一股难以接受的古怪味道，便没有哪个来客想要入住。据说，这个房间曾经是一个深染疾病的人入住过，之后就把病的源头留下，后来入住的人，也是因此相续感染病倒。店家老板黑心，想借此来发黑心钱，看沈溪霆不是那种常来客店歇脚的人，没关心过这种事，便慌骗还剩一间房，高酬租借。

　　沈溪霆心里也不傻，他走过的路比店家吃过的盐还要多，他只是心疼跟随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手下，不想让他们再忍受风雨的浸湿，而瑟瑟发抖。

　　“大人，这店家明显很黑心，这种房间一看就知道是环境最差的，再看四角皆有蚊虫聚居，说明肯定许久未有人入住过。您身份特殊，可不能有任何差池，若是有什么，属下担当不起啊！”侍卫重新慎重考虑了一遍，“我们换一家店吧大人，沿途的客店多，怎么都比这个强。”

　　沈溪霆摇了摇头，“没有关系，恐怕其余的客店情况也是如此。既来之，则安之吧。”

　　事实上，他是心疼下属，现在要是另寻他店，就要多淋一次雨。下属虽久经沙场，体格健硕，但始终还是个人，是经不起折腾。

　　“阿释，你把马牵到马棚里，再叫弟兄们进来休息休息，别给弄着凉了。”

　　“大人，这不行，这房间本来就小，您一个人住就有够勉强，要是我们再进来，您就连歇息的地方都没有。”阿释说什么也不肯，“我想，弟兄们也不会答应的。”

　　“这是命令，阿释你要抗命吗？”沈溪霆命令道。

　　阿释却依旧没有挪动身子，托手站在原地，一语不发，眼前人心里的想法，他是最清楚不过，见不得弟兄过的苦，定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就是因为如此，他就更不能打扰他休息。

　　沈溪霆见之，重重叹了一声，上前将阿释牵起，“阿释，听话，去叫弟兄们进来，不然，我心有不安。”

　　阿释迟了一会，看沈溪霆那坚定的眼神，就知道怎么劝都是没有用的，“是”一声，就开门出去。

　　沈溪霆走上前去，站在房间门口，淅沥沥的大雨，让他心情多加可一份忧愁。因为阿释的背影，像极了他的青儿。

　　算算日子，今天该是他青儿及冠的日子。作为一名父亲，他明显有些不合格，儿子人生大事中第一件大事，他竟然缺席了。他走前就答应过，一定会赶回来的，说话不算话，他的青儿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吧。

　　望望哭泣的天，沈溪霆的叹气声再次落下。

　　“大人不用太责备自己，沈青少爷很懂事，知道大人您日理万机，公务繁忙，最近更是抽不开身，是会谅解的。”阿释看沈溪霆一人站在房门外，任雨水斜打都不回避，赶紧跑上来用伞撑住。

　　但沈溪霆似乎一定要淋一下雨才舒服，就把伞推开，把眉头皱的更紧，“阿释，你不用再说，我知道的。”

　　从他晋升四品官位开始，他就注定不是个好父亲。他仍记得，青儿五岁那年，家中来了一位高人，高人气质非凡，透着仙气，他的青儿很喜欢，经常要粘着，他觉得这样也不错，不用自己付出很多心思，就把青儿托给了高人。这一托付，就是十年。十年啊，整整十年零一个月，不差一天，他记得格外清楚，大概是亏欠太多。

　　“弟兄们都上来了吗？”沈溪霆抹去愁丝，恢复了严肃。

　　阿释点点头。起初，弟兄们是不肯的。沈大人不仅对朝廷赤胆忠心，对手下，更是关怀备至，有什么都是一同，从未落下过谁。阿释没得办法，就只能说了慌，弟兄们才答应上来，要是挨骂，他也是受得。

　　狭窄的房间，十几个人紧挨着，最大可能为沈溪霆腾出多一点的空间。也还好沈溪霆没带太多的护卫，否则的话，怕是真的要出去另寻他法。

　　护卫的情况并不好，潮湿的房间，加上潮湿的空气，还在外面淋了雨，他们身子开始瑟瑟发抖，冰凉的雨珠不停从薄薄的衣裳中渗出，在地面滑出一道醒目裂痕，沈溪霆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招来阿释，在耳边小声说：“阿释，去跟店家借几个火炉，给弟兄们烤烤，记得，多少钱都没关系，不可跟人家动粗，切记切记。”

　　阿释立马答应，没有半点停顿，打开门后就匆匆往楼下跑。

　　客店的老板是个刁钻的商人，他看得出沈溪霆身份绝对不一般，肯定是个大有来头，大有身份的人。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有句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也不能阻止他赚钱。谁要是拦了他的财路，他可是遇人杀人，遇佛杀佛，不会留情面。

　　“老板，有火炉吗，麻烦给二楼的二号房三个。”

　　“有钱吗？”

　　老板的话，倒头就扎在阿释心头，他就没见过这么视钱如命的家伙，感觉是恨不得自己时时刻刻全身挂着金子，口里含着银子，手里拿着珠子。

　　他紧握拳头，嘴角抽了抽，一定不能生气，一定不能生气，老大都说好了，不能动粗，什么事好好说，虽然他实在受不了这种见钱眼开的人。

　　“有，老板要多少？”

　　店家暼过一眼，站起来，从抽屉下拿出一个算盘。算盘很老旧，珠子七七八八都有脱落之感，经老板手指拨动，还有沙哑的“噼啪”声响出。

　　“二十两银子。”

　　“二、二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太黑心了吧！”

　　“爱要不要，走一边去，别打扰我做生意。”

　　店家黑着脸，随即唤来店里请来的打手，几个壮汉并排着，挡在阿释面前，个个凶神恶煞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角色。

　　可阿释岂会退缩，他可是护卫，而且还曾当过暗卫的人，几个人粗汉都打不过的话，他还在这里做什么，直接卷铺盖走人好了。

　　“啊！痛痛痛，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没等几名壮汉反应过来，阿释就已经绕到他们身后，手一困，就将其中一名壮汉给摁在地上，反手就是拧着。

　　“老板，再问一次，借三个火炉多少钱？！”

　　“你、你要做什么――再不放手，我可要报官了！”

　　店老板哆嗦往后退了好几步，指着阿释却又无可奈何，害怕直接给躲到柜子后面。住店的人看有热闹观赏，也纷纷围过来，嘻嘻哈哈给阿释鼓掌说好。看样子，店家确实不讨人喜欢。

　　闹到最后，老板颜面扫地，尴尬的想死的心都有，扯着嗓子，朝沈溪霆住的二楼大声喊，把沈溪霆给叫下来，阻止了阿释。

　　沈溪霆责骂了阿释一顿，当着店老板的面，给他一个台阶下，结果也把上了房间的弟兄们喊下来。弟兄们看老板那样誓不罢休的样子，就知道黑心的不得了，就在后面做了个吓唬的动作，把店老板吓得身子一颤一颤的，赶紧收钱罢休。

　　“老……老板，不……不好了，马棚里的马，都被一只不明牲畜给吓着了，全都挣脱绳子给跑出来了，现在该怎么办？”小二上气不接下气，脸花花的一片，不规矩沾着泥土。

　　店老板一听，张大了嘴巴，“啊”一声就当场晕过去。他这几天赚的白花花的钱，又飞走了，又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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