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阁：四凶记

　　“阿娘，爹爹什么时候才来找我们，为什么他们都说小黎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不愿意跟小黎玩。”

　　“阿娘，莫要等了，阿爹他……叶护卫说，阿爹战死……沙场了！”

　　“阿娘，是姝儿拖累你，让你受苦受累，其实，姝儿对尘世早无眷恋，多活一刻便是浪费口粮，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找个好依靠，好好活下去。”

　　“阿娘……”

　　女子的脸，越来越清晰，在陎言的记忆力里游荡，她和蔼可亲又慈祥的模样，周转几百世间，从未变过。

　　“阿娘，你，还好吗？”陎言伸出手，轻轻唤着，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神色中，有孩子对母亲的无尽依恋。

　　沈青的符是趁机布完了，想要触发时，却被陎言的样子给怔住。流寞也觉得不可思议，站在饕餮脚下，没有所行动。

　　只听饕餮哈哈大笑，从肚子里将玉娘拿出，捏在手中，“神尊，怎么样，可忆起来是谁了吗？”

　　她静默不语。来凡界历劫一百载，则母而怀生，于后归位，再无交集。玉娘本该人生美满，幸福安康，子孙满堂，她却因她的选择，数百年来不曾过过安稳日子。幼年丧父，早年丧母，婚嫁丧夫，为母丧子，几世轮回，循环往复。

　　轮台镜前，元始曾问她，你要选谁为凡母，她指着一位着杏色小衫的女子，“就她吧，她看起来比那些人顺眼多了。”

　　元始叹气一声，表情少有的凝重，“你确定吗？”

　　“什么确不确定，元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要不是因为那四个臭小子，我还要这么操心吗！神仙哪里都好，偏偏下去都要历个劫什么的，最讨厌了。”

　　“唉，到时候你就知道，这个人情，可一定要还给人家。”

　　“还？元始，别走啊，给我说清楚，你是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她以前总是想不明白，元始的那番话，究竟想表达什么。等她元神归位的时候，她也依旧在思考，想啊想啊，也想不出个所以来，现在见到玉娘这个情况，她算是明白了。

　　“饕餮，说吧，你想要什么？”

　　陎言没有往日的心平气和，身上的威压逐渐加强，诡异的黑色附上了阴影，往身后无限扩展，直到，遮蔽了半日。

　　饕餮汗毛抖了抖，双翼也紧张的合上，神尊的厉害它是领教过的，脾气也是见识过的，它身上鬃毛变少，可就是眼前人一根一根拔下来的后状。

　　想当初，在升天，它还是个孩子，身上鬃毛金亮亮的，谁见了谁都可以上前撸两把的那种。结果，眼前人在九重天上少喝了几杯，回来后就闹了情绪，抓着它不放，硬是拔它的毛来解气，日子久了，它的毛发，就再也回不去了。

　　饕餮一想到这个，眼泪是一把一把的流。

　　所以，它要――复仇！

　　“凤凰山封印在何处，带我去！”饕餮紧紧捏住玉娘，却一点也不敢放松，四脚若不是锋利的爪子牢牢定住，它早就连连后退里百里。

　　“哦！你要去凤凰山封印处作什么？回升天？还是杀回九重天？！”

　　“这个你……你不用知道，只要好好……好好告诉我就行，不想让她死的话。”

　　饕餮对上陎言的眼神，一下子就怂起来，庞大的身躯往后缩了缩，就差没把头也给缩回去。

　　沈青和流寞在下面看着，惊讶张着嘴，这还是四凶饕餮吗，怎么感觉像一只失宠了阿猫，傲娇离家出走后，被主人生气训斥的样子。

　　一定是看错了，再看看。

　　沈青和流寞抬头继续，他俩，没有看错！它眼睛还有泪水在打转！身为凶兽的自觉呢！这么快就认怂了？！！

　　“如果我说不呢！”少女坚决的回应，眼神更加冷漠。

　　“你你你真不怕我捏死她？”饕餮拧紧了手中的力道。

　　玉娘被疼痛唤醒，睁开眼，眼前的一切让她颇为震惊，她的视线落在少女身上，熟悉的面孔，让她忘记了身上的所有疼痛。

　　脸上，依旧是浅浅的一笑。

　　陎言瞧见，脾气又上来，用力挽着袖子，眼睛瞪的忒大，指着饕餮，“再不放人，我就把你剩下的毛拔光，然后用开水烫，再借神农鼎过来做火锅！”

　　饕餮鬃毛颤了颤，横竖都是死，它可是上古四凶，要死也要死的有尊严。

　　巨大的火球再次凝聚口中，还随着饕餮鼻孔呼出的气息，慢慢旋转。

　　映色的火红染红天边的黑，像傍晚的夕阳，美丽又危险。

　　沈青立即警惕过来，绕到后面，叫上流寞，离开些距离。随后咬破食指，以血为引，催动神符，布列排阵。

　　很快，金光四射，部分神符迅速围住火球，成了一块不透风的布，“呲呲”声音随白烟而出。而剩下的部分，则贴上饕餮巨口，防止它再次凝聚火球。

　　饕餮倍感难受，想用前爪不停抓下来，却没想到，一碰，前爪是火辣辣的疼。

　　当它勉强撕开一张裂口时，头一句便是令人惊讶的话语，“通天神符？！”

　　“呵呵，现在才知道，不觉得太晚了吗！”

　　半月的黑色渐渐蔓延全部，大地瞬间是一片黑漆，周围都失了色，风也停，人也静止，变得模糊，唯独剩下的，只有陎言和饕餮。

　　“你、你不要过来，否则，我把她掐死！”饕餮抓紧玉娘，这是它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曾经被拔毛的日子，它不敢再想象。

　　“饕餮，回升天去吧，你的那些作为，都可以不算。我跟元始说好了，只要你回去跟老祖认个错，你还是可以继续做你的龙九子，若是不肯，我只能让你去冥罗天牢面壁思过去了！”

　　饕餮动摇的垂下手，冥罗天牢宽阔无垠，像极了人间炼狱，入者要经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日的生死轮回，直至醒悟。它虽是靠欲望而生，可不生不死不灭，只要有欲望在，就可以无限活着。但一进冥罗天牢，它将和凡人无区别，轮回死去的煎熬，它不想再一次感受。

　　它缓缓放下玉娘，轻轻把她放到少女的身边，还趴下来耸着耳朵，摇起尾巴。

　　“神尊，我饿了，可不可以叫她再给我做一次盛宴？她做的东西太好吃了。”

　　“可以，但你这么大个，做了也不够你塞牙缝，还有，那几个小子看到，又要戳我脊梁骨了。”

　　“神尊无需担心这个，我可以变小的。”

　　“砰”一声，刚刚眼前的庞然大物，此时却变成了一只如同可爱乖巧的金黄橘猫，胖嘟嘟，身材圆滚滚，非常可爱。

　　少女满意的露出微笑，抱起猫，拂开黑色，周围又回往日热闹的样子，但是静止着的，人一动不动，脸上表情，僵硬的像泥捏的木偶，毫无生气。

　　她随即打了个响指，又一片哗然，该生意的还是在生意，该吃该喝都照旧，总的来说，该干嘛的还是干嘛，只是没有了庞然大物，就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流寞一脸茫然，刚刚的恐怖，他记忆尤为清晰，可摆在眼前热闹又盛然的情景，却让他感觉前面的事只是他做的一个可怕的梦。他看看沈青，沈青在跟其他人在聊天，并无异样，也没有像是伪装，便当是自己想捉妖捉疯了出现的幻觉，看一眼后就离开。

　　沈青松了口气，走到少女身边，“可把流大人给骗过去了，那四位天师……”

　　“算他们几个溜得快，不然，一定让他几人在冥罗天牢待上几日，好好反省反省。”少女摸着抱在身上的金黄橘猫一本正经道。

　　“玉娘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少女撸毛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也没想过以后该怎么样，玉娘的人情，是她有生以来欠最大的，“我还在想，要不要去一趟九重天，叫司命那小子把玉娘的命轮纠正，可看到凝露把她女儿托付给玉娘时，我就打消这个念头。玉娘的人生轨迹已经有了好转，她以后不再是一个人，会幸幸福福一辈子，直到永远。”

　　沈青看着为曾经身为自己人类母亲往后生活而笑容满面的少女，内心是无比的欢喜，他果然，还是没法把她当神尊来看待。她就是一个十五六岁，还未出闺阁的少女。

　　从那回来后，玉娘身边就多了一个小女孩――三岁多，扎着丸子头，脸粉扑扑的，很乖巧，非常懂事，偶尔会帮玉娘端个茶什么的。来七香楼的食客也很喜欢，没有什么怀疑，印像中，这个就是玉娘的女儿，只是素未谋面，没有太多的记忆。

　　而玉娘为感谢陎言救命之恩，拿出自己最好的厨艺，做了一顿大餐，以鱼为主食。不仅因为鱼寓意好，更是鱼代表有好彩头，年年都好。

　　无一例外，这个大餐，最后都进了形如金黄橘猫的肚子里，它摊开圆滚滚的肚子，“呼噜呼噜”的满意睡去。

　　“西南方有人焉，身多毛，头上戴豕，贪如狼恶，好自积财，而不食人谷，强者夺老弱者，畏羣而击单，名曰饕餮。”

　　――《神异经·西南荒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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