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阁：四凶记

　　陈老爷坐在官椅上，整个人早已疲惫不堪，双眼也欲欲下垂，却仍然坚持睁着。他用手指反复揉捏太阳穴，以此提神，今晚，会是他上任以来最难过的一晚。

　　事情的发展太出乎他的意料，他为官多年，就没见过这么怪异的事，仿佛他的前半生，是白活了一样。

　　他重新振作起来，唤来小厮给他打一盆水洗洗脸，精神精神。

　　望着水盆里竭力的自己，突然感觉到岁月不饶人的可怕，不知不觉中，头发竟已白了一半，他也不过四五十来岁而已。

　　“大人，流大人到了，在后门。”

　　下属急急忙忙走过来，气喘吁吁的，里面灯火又昏暗，稍不注意，就踩了倒在地上的杖棍，摔了一把，还顺手把陈老爷洗脸的盆推了过去，泼了陈老爷个狗淋头。

　　陈老爷连连叹了口气，把头上乌纱帽摘下，从兜里拿出常年都带在身上的毛巾，随便擦了擦，官服上滴水的地方，也随便拧了拧。下属有建议陈老爷重新换一套，他跟了陈老爷很些年，总是多留一个心眼。但现在是特殊情况，哪有时间去在意这些小节。

　　“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恰遇顶头风啊！”

　　陈老爷每走一步，就重复叹么这一句，近日的状况，不正是应了这话吗。

　　两人小步走，走到后门的一节路，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是黑的吓人。下属得陈老爷的同意，去找了照明的东西，但不宜太亮，怕引起外头家属的注意，只能将牢房的油灯先借了过来。

　　这后门，本就没有，官家巡查的时候，说这存在安全隐患，遇到危险时，只能等死，所以命人强行开了出来。隐蔽倒是隐蔽，就是一到晚上，阴森了点。

　　随着走到门口处，两个身影透入陈老爷的眼睛，他赶紧上前，牢牢抓住来人的手，激动的喊着：“流大人，你可算来了，本官实在是没啥主意了，你就当送佛送到西，帮帮我吧。”

　　来人尴尬微笑了一下，“咳咳，陈大人，你认错人了，流大人在身后。”

　　“不是流大人？我瞧瞧。”陈老爷迅速把下属的油灯拿过来，对着面前的人照了一遍，看清楚后，不好意思的道歉，“为官真是老了不中用，这么快就老眼昏花了，原来是沈青公子呀，失礼失礼。”

　　沈青依旧只礼貌的笑了笑，他该怎么说呢，陈老爷确实给他的感觉不同，很像他一位已去的忘年故交。一个人岁数不大，却总为事情操碎白了半颗头，时常是一副憨态可掬样，说他傻，脑子里却精的很，别人瞧了，也总觉的是傻的可爱，都会忍不住想上前扯那一把感性的胡子。

　　“陈大人，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流寞拽过沈青，挡在面前，直奔主题。

　　陈老爷摇摇头，有心无力的，“家属一直不肯走，就在外头坐着等。看样子，不放人是要秏到底了。”

　　“陈大人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是在问，关在牢房的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特别的异样？”

　　“异样？来了之后就是如流大人所看的那样，该是什么样子就还是什么样子。”说道这儿，陈老爷迟疑了一下，捊着胡子，“不过，据看守的狱卒说，那些人嘴里是一直喊“饿”，没停过。”

　　“喊饿？陈大人不是没给人饭吃吧？”

　　流寞的话，加上呆萌的表情，总是能让旁人憋出内伤，沈青站在身后，是差点儿没忍住，若不是他用手紧掐着手臂上的肉，就怕今晚要吃上流寞的瞪眼杀了。

　　“流大人说笑了，他们最多是闹事而已，就算是罪犯，我们也不会这么不近人情。但事情怪就怪在这里，我让狱卒送过去的饭，可是每人都给足了分量，说实际的，还多出了许多，可怎么吃，他们还是会喊饿，就好像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满一样。”

　　沈青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要是妖兽的话，这些古怪又反常的行为还是能解释的通。若饥则食，无需何由，更何况，妖兽和人的胃本就有很大的不同，妖兽的胃可以无限扩大，能吞的下几个月的食物而不觉得撑，可人却不能。“陈大人，不如你先带我门去牢房里看看，然后再做打算？”

　　“也好。对了，我还不知道沈青公子来这闹心的地方做什么？是陎掌柜的意思？”

　　陈老爷是认识沈青的，却并不因为陎言，而是因为他很欣赏沈青的字画，两人见面的虽次数不多，但印象还是很深刻。在一个清爽的早晨，浮梦阁前，身着柳青色长衫，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在阁前提笔，他屏息凝视着铺在桌上的空白画纸,随后拿起画笔一挥，在色彩与光影交错中勾勒出形，细细感受，纸张与他指尖的温度仿佛融在一起，他手中的画笔好似在灿烂的暖光中嬉戏。而如是循环，一幅惟妙惟肖的墨水丹青，竟就成了。

　　在旁边看的陈老爷，满意捊着胡子，也是从那刻起，陈老爷在脑海里就把沈青牢牢给记住。在他的睡房中，就挂着沈青画的一幅春水图，要是没有公务时，他就会盯着画研究上半天，以此来增加生活的情趣。

　　“回陈大人的话，并非掌柜之意。是沈青听闻流大人说，陈大人这里遇到了些麻烦，实在没办法脱身，就跟了过来，为陈大人排忧解难。”

　　陈老爷听后，是打心里的高兴，捊着胡子点点头，表示很满意这个答案，给沈青指了指牢房的方向，“跟我来吧，你们的话，或许能有什么收获。”

　　陈老爷的下属走在前面，拿着微弱的油灯开路，摸索了很久，才找到牢房的入口。

　　牢房阴暗又潮湿，沈青站在外面便能闻到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他屏住呼吸，用嘴巴透气，虽不是第一次进牢房，却还是无法忍受这腐尸般的臭味，就像千万条堆积的咸鱼散发出来的一样。

　　下属点了个火把，把其余各个锁犯人房前的点亮，四周一下子变的明亮起来，牢房的一切，被照得看的非常清楚。四壁的青苔，看颜色，就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的沉积。

　　流寞径直往关着这几日闹事的人去，他想抓紧时间，于他而言，时间是很宝贵的。人命关天，容不得他有丝毫的懈怠。

　　沈青也是如此。

　　整理好思绪后，几人来到最尾的房间，也就是关着这几天十几个‘特别的人’。相较起前面的几十间，尾间看起来很干净，安排的东西很多。陈老爷说，他们既没犯什么罪，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不需要当成犯人来看待，自然环境相对好些。

　　而实际情况也像陈老爷说的一样，尾间关的人即使见了人，也没有过喊冤枉，就静静待着，两眼放空，只差喊一句“饿”了。

　　流寞走上前，仔细观察，总觉少了什么，想了一会，“陈大人，我们进来这么久了，怎么都没听到你所说的喊“饿”？”

　　他指了指站在房间边的人，对事情抱有怀疑，陈老爷的话，只是人云亦云，也是听狱卒片言片语，想必事情的真实，也没有亲自勘察过。

　　沈青是没什么话，陈老爷的为人他是了解过的，不会故意弄这么一出把自己和流寞骗过来，对他来说也没得到什么好处。他靠近牢门看看，想问问情况，却听见了“呵呵”声，接着便看到了站在房门边的那人露出诡异的笑，毛得他全身汗毛都颤颤，不禁往后退了退，顺便把流寞拉开与牢门一段距离。

　　流寞张口想训斥，可还没等开口，关在里面的人就全都站起来，争先涌在门口，张开嘴巴就开咬，要不是沈青扯了他一些距离，手指今天是保不住了。

　　还好还好，陈老爷看了，也是替流寞头顶拧了一把汗。

　　“好饿！快给我我吃的！”

　　里面的人几乎是发了狂，咬不到流寞，便啃起牢间里的木柱和青苔，嘴里时而还带出血丝，把流寞和沈青给看呆了。陈老爷大概是因为经历过，才能如此镇定自若。

　　“流大人忘了提醒你小心点。前天一个狱卒给饭的时候，就是不小心把手伸进去，差点被他们咬断了食指，后来向我批假，现在还在家里养伤呢。”

　　“怎么不早说！”这陈大人怎么做事的，说话就不能一次性都说完吗？刚才实在是太险了，差点就要真的。要是断了手指，那他以后还怎么捉妖，还怎么查妖女的事。

　　“流大人冤枉啊，来之前就想跟大人说的，可大人你没听完就要急忙过来。”陈老爷是自责又些内疚，这么危险的事，随流寞怎么着急，就应该说完再过来。

　　流寞也意识到自己也有错，就没同陈老爷继续争论，扯过沈青，问他有什么发现。

　　沈青摇摇头，“我对他们用了寻妖符，但符咒并没有亮，说明他们变成这样不是妖兽所为。”

　　事情的严重性，似乎已经超越了流寞的估计，他该如何，放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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