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瑶不娶

作者:瑶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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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谜团(入v万字更)


      “姐姐好睡,这一觉足足睡了两日呢。”

      夏日里的天气是极暖的,只是佳期身子太弱,难免畏寒,便披了件红呢金丝双寿喜鹊小袄,捧着药盏歪在榻上,极鲜艳的颜色衬得她的气色都好了起来,她小口小口地饮着,眉头微微皱着,像是药苦极了的样子。

      氤氲白雾之下,佳期双瞳仿佛笼上了水汽,颜色极极浅的唇抿着乌黑的药汁,更是让人心生怜意。她整个人像是水洗过一般,什么地方都是淡淡的,唯有额间束着的暖帽上嵌着的珊瑚明珠极为耀眼,泛着幽幽的珠光。

      庆欢和毓哲挨着坐在床榻一边,眼神里尽是关切。虽有许多话想问,又害怕她应付自己太费精神,便只一味自己说着话替她解闷。庄亲王妃在外间忙着,一时拿了蜜饯给女儿清口,一时又端来新熬的红枣燕窝粥,竟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你们不用这么小心,我自觉得好多了,劳你们守在这儿。”

      庆欢一个人滔滔不绝了许久,又时不时地瞧瞧佳期的神色,见她没有疲惫之态方才敢继续说下去,佳期见了她这副样子,连口中的苦涩都去了一半,含了笑说着。

      “我可不信你的话。”庆欢娇声驳了她的话,“姐姐的身子这样不好,平日里竟半句话都不说,在我们面前又何必逞能呢?我已经答应了王妃婶婶,日后必看着你好好养着。”

      “正是呢,我和姐姐住在一处,先前竟什么都没有发觉。”

      毓哲从赏心手里接过一罐松茸山鸡汤,轻轻吹了一阵便递到佳期面前,面色已经含了歉意:

      “若不是时常姐姐为我打点,事事替我操心,也不至于如此。”

      佳期静静地听着,二人的恳切心意,不意竟让她红了脸,心里实在大为感动。少不得安慰二人说: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哪里有你们说的那么严重?你们不也常说太医们动不动就大惊小怪哄你们喝那些苦药吗?我不骗你们,真的已经好了许多。”

      “对了。”她有心把话岔开,也是真的想知道答案,“我还有事情想问你们,那日我究竟为什么会晕倒啊?”

      二人神色微凝,呼吸微滞,就连外间的庄亲王妃都微愣了下,小心地瞄向内殿里的三人。佳期却不明就里,只耐心地等着二人的回答。

      “还能怎么?姐姐不过是中了暑气罢了。”

      庆欢心一横,只拿假话来支吾。见她貌似信了几分,索性继续说着:

      “都怪我,偏生要把筵席设在园子里,正午正是日头毒的时候,姐姐怎能承受的住?”

      佳期觑着庆欢的神色,总觉得心里存着的那个影子和她说的全然不同。可庆欢神色坦荡,细细想来,她也不是唬人的人,便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她这一点头,终于叫三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纵使她没有全然相信,到底算是瞒住了这一时。眼下的情景,瞒得住多久便是多久,若是让她记起那天的事情,只怕这病情便是雪上加霜,愈发有了妨碍。

      为防冲撞,屋子里的香花香炉皆已撤走,窗前帘下系着的尽是祛疫避疾的药囊,更是将本就浓重的药气染得满殿里皆是。只是不知怎地,这平日里闻了便心里发怵的味道在这里却别致起来,仿佛刚好衬得上这和睦阁的气质。

      庆欢咬着唇,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从怀里拿出了一根极鲜妍精致的手绳,笑吟吟的拉过佳期的手,仔细地系在白玉般的手腕上,娇声说:

      “听闻民间端午有系五彩绳的习俗,我特意自己编了一个,姐姐且戴着,等下了雨再命人丢在水洼里,这病气便全没了。”

      她说得极认真,像是煞有其事的样子。佳期纵然知道这不过是哄人的话,可看着自己被映出一道赤光的手腕,心里莫名信了半分,嘴角已是含了笑意。

      只是方才安定下来,外面便一阵喧闹,霓旌神色匆匆地进了内殿,惶惶向王妃福了一礼,又看了看榻上的三人,一副极是为难的样子:

      “琦慧县主带了文琪县主和乐阳县主过来,郡主见是不见啊?”

      “你跟在姐姐身边这么久了,这点眼力都没有吗?姐姐病着不宜多费精神,叫她们回去吧。”

      众人心里其实并不愿意让她过来,这个档口,只担心横生出枝节。可王妃是长辈,断然没有赶一个后辈出门的道理,细细算来,也唯有庆欢有这个身份,也有这个气魄。故而佳期尚未开口,她便抢在前面替她回绝了。

      佳期只以为她在耍小孩子脾气,忙叫住了正欲出门的霓旌,极无奈地对庆欢说:

      “你这可是胡闹,人家好心来探病,我却把她撵了回去。这事情若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是什么人,轻狂成这个样子。”

      说完她便使了个眼色,让霓旌请她们进来。这也是常理,霓旌自是不好反驳,只能硬着头皮下去,庆欢和毓哲看在眼里,许多话又不能明说,只能在心里干着急,暗自祈求着不要生出什么事来才好。

      “侄儿给婶婶请安,见过庆欢公主,见过两位姐姐。”

      她头一次进来内殿,一边行礼,一边拿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佳期身上,笑吟吟地说:

      “听说姐姐醒了,妹妹放心不下,便带了两位县主过来瞧一瞧。”

      不知是否刻意,三人的衣衫极是素净,除了文琪的裙子缕了浅紫的暗花,其他二人的衣裳皆是青白色的料子,衬得整个屋子都暗淡了几分,让人看着便觉压抑得很。

      佳期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倒是生出几分后悔之意。早知如此,不如依着庆欢推说不见,总好过眼下不自在。可这心思又不好表明,只得命人拿了凳子叫三人坐下说话。

      庆欢一双杏眼锁着为首的芊诺,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鼻子里哼了一声,极是不喜欢地说:

      “我回去定要禀明母妃好好责罚内廷司的人,你们也是我王叔的女儿,难道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吗?”

      “还是——你们故意穿成这个样子,想冲撞郡主姐姐?”

      庆欢的话里微微含了怒意,文琪和乐阳胆子小,早就站了起来请了罪。为首的芊诺却不以为意,扶了扶发间的白玉簪花,攒了笑反问着:

      “我盼着姐姐好还来不及,怎么会成心惹她不快呢。”

      忽然,她面上像是染了一层悲恸一般,眼中尽是惋惜——

      “只是西疆新败,我猜姐姐必定悲痛万分,不过是想替她祭奠沙场军士亡魂……”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忽然话锋一转,将这件事情引了出来,众人皆来不及反应。待回神时,这句话已掷地有声,再无挽回的余地。

      佳期话才听了一半,脑中便如有惊雷劈过一般,顿时轰得一声一片空白。只觉这几个骇人的字眼像是早就印在了自己心中一般,生出了些模糊的影子,而那些个情景,莫名熟悉得很。似是能零零散散地拼凑出许多事情来。

      只是那些事情虽然就近在眼前,但她用尽全力依旧无法触碰。她每每想要再努力多想出些什么,又只觉得那一切又匆匆乱作一团,头痛的很。

      她耐不住单手扶着额角,紧紧地闭着眼睛。整个人像是陷进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那种仓皇无错累得她喘不过气来——

      “姐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

      庆欢和毓哲见了她这副样子,心知不好,想着她可能想起了什么,忽然慌张起来,一时也顾不得别的,只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着。一旁的王妃也忙赶了过来,站在榻前细细探看了一番,扬声唤着太医。

      看着这些人手足无措的样子,芊诺微扬着下巴,隐着一抹淡淡的笑,发间的白玉簪花恍若映出了她眉目间的清冷。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阵,她又走近了两步,幽幽开口:

      “我知道姐姐担心,皇上已安排了德高望重的太医到西疆医治容世子,必定……”

      话未说完,王妃忽然直起身,匆匆回头——极是痛心的样子,皱着眉疾声劝了一句:

      “县主少说两句吧,期儿她现在受不得这些啊。”

      王妃本看顾着女儿,谁也没有想到那琦慧县主说了半句犹嫌不足,竟堂而皇之地将话挑明了说出来,可回过身打断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那一字一句皆已落入佳期耳中。

      她极力忍耐着怒气才没有发起火来,因平日里来往甚少,她实在不知这琦慧缘何要这般挑衅,眼看女儿气息渐渐变了,她只恨恨地叹了口气,不再理会那个人,只照料着身前的女儿,眼眸深处尽是焦虑。

      芊诺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刺破了佳期的残存的梦境。那些零星的记忆终于拼凑出原本的样子,让她记起了一切,明白了所有。

      ——“怡亲王中了敌军埋伏,容世子前去搭救受了重伤,平西王独自守城危急万分,双潼关此刻只怕已经破了。”

      ——“容世子杀入敌营本已负了重伤,又身中三箭,一箭还在心口上,军中太医回天无力,想请宫中太医过去,看看能不能救啊。”

      那天的一幕一幕就这样分明地现了出来,佳期愣愣的撑在榻上,身子微微颤栗着,渐渐红了眼眶,泪似潮水般在眸中涨起,像是倒映出了赤色的夕阳——

      满是即将失去一切的哀伤。

      此刻的心痛,比起端午那日丝毫未曾削减。佳期虽然只是怔怔地自个儿淌着眼泪,不曾有过哭闹,却更让王妃几人揪心。她紧紧、紧紧地攥着被子,光洁柔软的锦被立时狼狈地皱了起来,久久地,就连指尖都失去了血色,尽是苍白。

      她此刻安静得让人担心,那小小的人儿,就连冗乱的发丝间都渗满了悲恸,仿佛独自陷入了午夜的梦魇,任凭众人如何召唤,她也无力回应。而众人只能眼见着她一分一分地沉沦其中,没有办法做些什么。

      其实,王妃、毓哲、庆欢,她们皆不知道佳期为何哀伤至此。她们守在一旁,实在不知她的心结该如何解开,眼下容钰虽然伤重,但终究没有再不好的消息传过来,可她眼下都哀痛至此,若是真的出了事,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佳期咬着牙,滚烫的眼眸中浮现出的正是那白袍银铠的少年,光影闪烁间,她仿佛见着了临行前的那一天,他灿然如星的眸子那般耀眼——

      而那炙热的目光,看见的却只是自己的漠漠背影。而留给自己的自己,也只空荡荡的殿室。

      所以,唯有她自己明白,唯有她自己才深深懂得,此时的哀恸,为得不是二人含苞初蕊的情意,而是在那一天,除了那枚贴身的金锁,她不曾留给他什么,而那样东西,最后也没能护他平安,保他周全。

      她深深地自责着,泪珠颗颗滑落,捶打着自己烙下伤痕的心。那一日,那一天,她为何不多同他说几句话?为何矫情地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为何明知此行凶险,还是只同他道了一句保重?

      她是那样自私,顾及着自己的清誉,顾及着皇上的心思,顾及着庄亲王府的声名……她尽心周全所有,却没有顾及他——

      那个给予自己别样温暖的眼神的少年。

      “古来征战几人回?”她只恨自己那样天真,倘若万一……

      佳期不敢往深了去想,只多想一分,便觉得周身漫上了寒意,可这心里却燎起火来,灼烧得她喉咙生疼。就这样一冷一暖的交错着,佳期捂着胸口,“哇”的一口呕出血来。

      “太医,太医……”

      见她又吐了血,众人大惊,王妃立时坐到榻上,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颤抖着手替她擦着唇角,忙乱地催太医过来。

      “姐姐这是怎么了?”芊诺做出十分惊愕的样子,凑了过来询问着,“可是我说错了什么?姐姐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毓哲本一心挂在佳期身上,没有闲余的心思理会她,可她却不知好歹,偏偏还要撞过来,倒提醒了自己。看着她装腔作势的样子,毓哲冷哼一声,连表面的和气也不愿再下功夫,只冷笑着反问着:

      “安夕郡主本已记不得那天的事了,你故意透露消息,还要在这里做戏不成?”

      芊诺一脸茫然,蓦地红了眼睛,只提了帕子在心口,诺诺地解释着:

      “姐姐明鉴。”她眼瞧着落了泪,“我实在不知道姐姐不记得了。若是知道,我绝对不会多嘴的。”

      说着她作势就要行礼,庆欢却回了头,那小小的人儿神色忽然极是认真,只微昂着头,端正了身子肃声道:

      “县主的礼还是免了吧,这儿的人可受不起。”

      “来人,替本宫‘请’县主出去,再回禀母妃和母后,琦慧县主着素服在先,危言耸听在后,实则是诅咒西疆战事,请她们裁度。”

      说着,庆欢缓缓走到芊诺面前,虽仰着头,却大有俯视的气度,一字一句地说:

      “本宫还会亲自去禀明父皇,好好地查查恒郡王府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庆欢一向是随和的,平日里即便是争辩,也多是撒娇的语气,从未如此针锋相对,更是从来没有以“本宫”自称过,可见今日实在是气极。

      芊诺有那么一瞬间白了脸,看着紧紧盯着自己的庆欢和毓哲,正欲再开口解释,却被一行“请”她离开的人打断——

      “县主请吧。”

      庆欢地位极高,即便称不上一呼百应,到底没人敢驳回。芊诺虽如此失了面子,却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福身诺诺退了下去。文琪和乐阳没见过这样的架势,早就已经呆在原处,芊诺一个眼神过去,她们便也匆匆跟着离开。”

      正巧太医到了,庆欢和毓哲为了方便只躲在屏风后面,帘子也早已经放好,只等太医切脉。

      内殿安静得很,庆欢许是生了气,精神莫名差了许多,倚在毓哲怀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王妃也屏息在一旁探首等候着,心里已经是急得不行。所幸御医面色倒平常,行动也不曾有过慌乱,只缓缓撤了手,起身回话说:

      “郡主这脉象虽险,却没太大的妨碍,还是补血益气为上。”

      “可……”

      “微臣知道娘娘担心,这呕血的确伤身,只是若血毒郁结在心中,只怕就是大大的伤身了。微臣还是那句话,郡主眼下虽将心火发散了出来,日后还是要仔细调理,将亏空慢慢补养回来,万不可再伤神费心。”

      王妃缓缓点头,吩咐了霓旌她们随太医开方子取药,自己则掀开了床帏,正欲照看女儿,却见软软的锦被微微起伏着,像是伏着一只猫儿一般,被子下的她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庆欢和毓哲探了头出来,见太医确已离开,正想开口,却被示意噤声。二人会意,踮着脚小心地走到床前,便看见了佳期的睡容——

      竟有着难得的平静。

      一个月后

      “郡主身子才好些,怎么能出来吹风呢?若是让王妃知道了,会怪罪我伺候不周的。”

      一日晨间,佳期用过了早膳,见外面天气极好,竟连一丝云都不曾看见。一时心痒难耐,站在门口朝外面张望着,眼看就要踏过门槛出去,却被霓旌拦了下来。

      “这都已经六月了,风也是暖的,我躺的骨头都疼了,出去逛逛还不许吗?”

      佳期足足歇了月余,皇后娘娘关怀,也免了她的请安,更不必来成玉殿上学。庆欢和毓哲也“串通”好说什么也不把外面的事告诉她半句,不叫她操半份心。又因得了恩旨,庄亲王妃隔几日也会带佳会来给她解闷,更是叫她开怀。这几人又不知从何处搜罗来许多补品,要么珍贵、要么新奇,只把佳期喂得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有一日下了雨,庆欢正巧在和睦阁同佳会玩闹,佳期便解了腕上的彩绳,笑着对庆欢说:

      “幸好下了雨,若是再晚几日,这东西怕是都要被我撑散了呢。”

      这时候,赏心拿了披风过来,边替佳期系好边同毓哲说:

      “难得今天天气好,叫郡主出去走一走也好,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只怕会闷出新毛病来呢。”

      佳期会心一笑,侧首看着毓哲,眼神里尽是“这下子你可没话说了”的意思。霓旌自然看得出,瞪了瞪在一旁笑着的赏心,无奈地说:

      “罢罢罢,幸好赏怀不在,她这个贪玩的定然和你们是一样的心思。我若不让郡主出这个门,岂不是成为众矢之的了?”

      佳期听了便笑了,刚迈出去半步,便听霓旌在身后继续说:

      “只是郡主可不能呆久了,我这里可是在算着时辰,一个时辰后可是要喝药的。”

      佳期应了声,等不及地搭了赏心的手朝园子里走去,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铺在院落里,金黄的薄薄一层,映得林荫都金灿灿起来。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实在是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这样好的夏天竟被我辜负了这么久,真是可惜。”

      佳期立于海棠树下,轻轻闭了眼睛,如此感慨着。

      “夏天哪一年没有,霓旌说得可是有道理的,郡主贪爱夏日无妨,不可因此费了精神才是。”

      “对了。”佳期故意不想提及此事,岔开话说,“有件事情我刚刚才想起来,这些日子怎么不见解语?她可是病了?”

      赏心扑哧笑了,只拿手试了试佳期的额头,不置信地问:

      “郡主可是病糊涂了,大半个月前太后娘娘身子不好,郡主派了她去帮着侍奉,怎么现在竟不记得了?”

      “是吗?”佳期苦思良久,这才有了印象,不由红着脸说:“我记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都是庆欢和毓哲闹得。”她实在觉得丢脸,拨弄了面前的一株海棠将事情“嫁祸”给这两个人,“她们什么事都不肯让我管,知道的说我伤了身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伤了脑子呢。”

      “若是再这样什么时候不想,吃了睡睡了吃的,只怕我当真就和别人以为的一样了呢。”

      赏心已经甚久没有见到自家郡主这样孩子气的时候了,心里一半是暖意,一半却隐隐酸涩起来,果然这才应该是郡主原本的样子,可是这样的日子,又还能剩下多久呢?

      “郡主别总站着,仔细累着,快坐下歇一歇,我去瞧瞧银耳燕窝羹做好了没有,怎么还不端过来。”

      赏心先拿了锦帕垫在石墩子上,许是担心太凉,又铺在了侧首处一方藤椅上面,扶了佳期过去坐了,又从台子上拿来一壶菊花茶,先斟了半盏涮了涮杯口,随即倒在了花丛里,这才重新斟了一盏递给她,这才退了下去。

      佳期饮了半盏,大概是口里苦的缘故,连带着茶也比往日里苦了些,实在难以入口,便索性先放在一旁,吩咐园中的宫人拿一小碟蜂蜜过来。

      这宫人确实伶俐,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回了来,端着一方漆木的托盘,稳稳放在了台子上。

      佳期还在疑惑什么蜂蜜要装这许多,看去才知除了自己要的蜂蜜以外,倒是多了许多别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谁叫你拿来的?”

      “霓旌姑姑说郡主药喝得多了难免口里苦,又拿了冰糖和桂花蜜糖来,还备了一小碟儿龙须酥和蜜豆卷,让郡主吃的甜一些。”

      佳期瞥向和睦阁,心里暖暖的,和声吩咐了让那人暂且退下,不必近身侍奉。而后便独自摆弄起来,先拿小匙挑了蜂蜜到桂花蜜糖里,混合了又舀了两勺到茶壶里,拿玉箸沾了一滴在嘴里抿了抿,又加了两颗冰糖进去,方才满意。

      她将先前那半盏极苦的也倒在花丛里,新斟了半盏尝了尝,果然清香甘甜。又拣了点心在口里抿着,极是惬意。一盏茶饮毕,她又懒懒地伸了懒腰,手里拍着着小调,吟起李涉的《题鹤林寺僧舍》来: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姐姐明明闲了这么些日子,怎么现在又只剩下半日了呢?”

      原来是毓哲从外面回来,一进宫门便听见了这紧后面的一句,寻着声音往花园里一瞧,果真是佳期在这儿,松松的绾着头发,半分珠饰也无。彩凤翟羽的披风委在青砖上面,皱出柔和的弧度。毓哲便也不急着回去,只欣然在她对面坐了,含了笑说:

      “这样才好,都一个多月了,难得见你有这样好的兴致肯出来坐坐。怎么,姐姐不赏我杯茶喝吗?”

      “我瞧着倒是你的兴致才好。”佳期难得见她这个样子,竟像是学着赏心的样子涮了杯子,又重斟了一盏,边递到她手里边说“什么好事能引得你这样高兴。”

      毓哲急着说话,只将茶拿在手里,探身过去眨着眼睛说:

      “我高兴?我只告诉你,虽然这缘由不同,可不止我高兴,皇上、容娘娘、庆欢都高兴,你若是知道了,只怕会比我们还要高兴百倍、千倍呢。”

      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佳期听得糊涂,不禁疑惑,侧过身去拉住了毓哲的袖口,央求道:

      “好妹妹你别卖关子,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

      毓哲一愣,往日里这个姐姐最能明了旁人只表了三分意的言语中的意思,不想她竟猜不出,旋即生起了玩心,施施然端了茶,可才刚饮了半口,便皱起了眉,缓缓地将那半口茶咽了下去,极是艰难的样子。

      “姐姐,你难道能未卜先知不成?”她忙招呼了宫人端了清茶过来,狠灌了两口,吐着舌头说:

      “我不过是卖了个关子,你就想腻死我不成?”

      “怎会?”佳期自己重又试探着饮了半口,神色自若地看向毓哲,“有很甜吗?我尝着很是不错呢?”

      毓哲愣愣地呆了片刻,看着案上的诸多碗盏,忽然明白过来,摇着头扶额道:

      “我怎么就忘记了,姐姐这些日子拿药当茶喝,自然是喜欢多些蜜的。”

      “只不过——”

      毓哲已不在意那茶的事,只意味深长地说:

      “只怕这件事告诉姐姐,以后不说茶不用加蜜糖,就连药都是甜的了呢。”

      佳期心里着急的什么似的,只催促她快告诉自己。

      “姐姐当真闷得太久了,往日里都不用我说,姐姐自己定能猜得出来——”

      “是西疆的奏疏说,容世子已经没有大碍了。”

      佳期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微张着嘴眨巴着眼睛,最后则探了身,紧紧地盯着毓哲的眼睛,疑惑她是否在打趣自己。

      “你说得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这么大的事情,我哪有哄你的道理?”

      毓哲并不避忌她的眼神,反而还自己迎了上去,肯定地点了点。,

      “庆欢现在已经在皇上那儿了,她一时走不开,你身子又不好不能过去,便叫我赶紧回来告诉你。你的病本就是由这件事引出来的,现在容世子没事了,你也能放宽心了吧。”

      佳期初初怔怔地坐着,过了许久,这嘴角才渐渐扬了起来,最后终于连眉梢眼角处都藏满了欣喜,仿佛这园子里的万千朵花同时盛开了一般,姹紫嫣红映在她的眼中,只觉眸光熠熠。她合十掌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平安就好,我只要……”

      “不是,其实……”

      她本想说只要容钰平安,即便是生这一场病也是值得的。可又觉得太直白,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段日子里,她千次、万次地懊悔着自己在他面前太过拘束小心,可眼下得知他没事,又这般不好意思起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得实在不错。这还只是当着毓哲,她尚且开不了这个口,若是他日后回来,还不知会怎样呢?

      “对了,庆欢午后约我一同到妙音阁听戏,我看姐姐也好了许多,不如出去走动走动,别太闷着自己。”

      毓哲见她绯红的双靥便知晓她的心思,也不愿意戳破,只拣了别的话来问。佳期反应过来,不敢再胡思乱想,只为难地答着:

      “我自然是愿意出去的,只是我宫里的人怕是不肯。我来园子里坐这么一会儿都不容易,何况走那么远去听戏呢?”

      “姐姐怎么怕起自己宫里的人来?”毓哲扑哧笑了,“咱们乘轿子过去,吹不着晒不着的,岂不便宜。况且今天这样大的喜事,你忍心抛开我们自己闲呆在宫里吗?”

      佳期私心里也是极想去的,不只是为了解闷,更是有许多事情想询问庆欢,实在不愿等到太晚,便只让毓哲先回去,自己想办法劝说那几位允诺自己。

      午后

      “为了出这么一趟门,外面那位可是让我喝了两碗苦药,现在舌头都还麻着呢。”

      一乘小轿内,佳期无力地倚在软垫上,无奈地吐着舌头,毓哲见了只是一笑说:

      “霓旌她们说得真是没错,姐姐病了这一个月,竟愈发像小孩子了。往日里你自己也没这样怕苦过,每每还劝着我们喝药,怎么现在这样孩子气?苦药都不愿意喝了。”

      佳期这才发现,确实,这一个月来她虽是病着,母妃却得蒙恩旨,三天两头便能进宫探望,事事都亲自替她打点,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就这样渐渐地娇惯起来,竟要毓哲来提点自己。

      虽然当孩子一样被宠着是一件难得的事情,只是三个人中自己终究最为年长,总要担起些责任才是,断没有在她们面前当小孩子的道理。想到这儿,她面色似有愧意,风撩起轿帘,微风缕缕,吹烫了她的耳垂,撩拨乱她的发丝——

      二人到的时候,庆欢不见踪影,许是皇上那里还没放人。二人便只在西角的茶室里歇着,毓哲喝不惯这里的云雾茶,于是吩咐藕秋寻些龙井来。

      藕秋应声下去,可没多会儿功夫,她又慌张地跑了回来,皱着眉低声回禀道:

      “奴婢刚走到门口,便隐约看见琦慧县主模样的人进了旁边的屋子,只是看不真切。”

      二人相视,不禁疑窦丛生。若不是她也就罢了,若真的是她,旁边不过是宫人们更衣的地方,她没事来这里做什么?

      毓哲心急,作势就要出去看。佳期一把将她拉住,只摇了摇头,指了指旁侧,附耳在墙上,叫她也来细细地听。

      “奴才今天刚得的消息,容家那位没事了。”

      这声音熟悉得很,像是在哪听过,毓哲也是眉头紧锁,仔细地辨认着。

      “这怎么行?好不容易让他们打了败仗,我哥哥才当上几日的将军,难道周折了这些时日,他还得把位子还回去不成?”

      是芊诺的声音,言语间似乎在说西疆的事,佳期顿时起了疑心,愈发认真地听了起来。

      “这件事县主现在还不用担心。”那人语气倒像是和芊诺很是亲近的样子,可提起旁的事情时却是换了语气:

      “容家那位只是死不了了,还没到能带兵打仗的光景,殿下这个将军还能当上一段时日,只是若真等容家那位好了,只怕还是要鸠占鹊巢,把这位子夺回去。”

      听到这儿,她的心好似沉入了谷底,面色沉郁。凝神思忖片刻,她沉声唤过霓旌,吩咐她小心些出去,告诉庆欢不能再过来。说罢,又继续听着那一边令人惊心的言语,混合着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能否像上次一样,让……”

      不知怎地,这后半句听不清楚,佳期锁着眉头,只能等另一个人的反应。

      “皇上许是有所察觉,这些奏疏一概不许人动,奴才也不知其中内情,不能再给戎人什么消息了,况且,现在殿下是将军,这打了败仗对殿下可没什么好处。”

      佳期脑中嗡嗡作响,内情?透露?戎人?……她的心像是石锤一般重重敲打着胸膛,敲打着墙壁,让她甚至不敢再靠的太近,生怕声音会传到那头去。

      “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不成?我哥哥的将军之位怎么能拱手让给别人?”

      芊诺声音骤然大了些,倒吓了二人一跳。她的语气很是不忿,全然是嫉恨。

      “县主不必着急。”那人倒是平和许多,沉声安慰道:

      “这怡亲王进了敌军大营,还完好无损地被救了出来,已经是有嘴也说不清,咱们也不算白白冒险。可这件事已经漏了痕迹,以后您和恒郡王千万不能再和戎人打交道,至于容家的小世子,奴才会找个时机劝皇上接他回京养伤,再做图谋吧。”

      毓哲的喘息声越来越沉重,听到后面,已经实在忍耐不住,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佳期连忙示意宿妆拉回她家郡主,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毓哲却瞬时红了眼睛,竭力按下心中的愤懑,咬着牙低声说道:

      “姐姐别拦我,我……我要去告诉皇帝叔叔。”

      佳期深深蹙眉,紧紧地箍住毓哲和自己同样冰凉的双手,神色凝重地说:

      “你可知和琦慧说话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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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在各位小天使的帮助下瑶煦已经入v啦,首先要送给大家一大口啵唧,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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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对每一个看到这里的小天使比心,撒花,谢谢大家的支持。
    注释:
    山亭夏日
    唐 · 高骈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喜晴
    宋 · 范成大
    窗间梅熟落蒂,墙下笋成出林。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题鹤林寺僧舍
    终日昏昏醉梦间,
    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
    偷得浮生半日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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