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瑶不娶

　　他的字笔力遒劲，却自然带了俊逸之感。佳期反复看了几次，字字句句烙在心底，一时间思绪万千。就在这一页信笺之中，她仿佛看见了骏马之上的疏阔少年行于山水之间，即便是奔波劳碌，于他却是格外的安然从容。

　　“樱花红陌上，杨柳绿池边。燕子声声里，相思又一年——”

　　佳期看到这里，忍不住轻声念了出来，指尖抚上这几个字，面上不觉间浮上了笑意。她看向窗外的花红柳绿，听着声声燕啼莺啭，一时竟似如梦一般，不知自己究竟是身处皇宫，还是同他在那遥遥路途之上，共赏同春。

　　她小心地将信放在一旁，取出了信笺附着的桃花，拈在指间细赏起来。虽然过了这多日子，一路回来也是艰辛颠簸，那花却存的很好，一簇花瓣已经干透，薄如蝉翼，透出丝丝纹理，显得格外娇柔。

　　他信间并未提及自己的那枚金锁，想来是遵守了约定，并未提前打开。想到这里，她低眉一笑，将花枝捧在胸口，满心甘甜。

　　她目光一转，起身从柜子处取了纸，又在侧旁的匣子里拿了几碟颜色，又选了笔，仔细铺到桌案上，描着那支花的样子画了一幅样子，验看了几次，轻声吩咐霓旌进来。

　　“你拿着这个到内廷司，叫他们比着这样子替我制一支绢花，要精细一些，多用些心。”

　　霓旌依言接过，先疑惑地拿着看了看，又瞥见着桌案上的花枝，方才明了一二。便含笑询问着什么时候要。

　　“也不急，叫他们仔细些就好。你再拿些银子去，别叫他们白白辛苦，若生出抱怨，倒显得我多事。”

　　佳期正含了担忧说着，却被霓旌笑着打断：

　　“郡主未免想得太多了，现在郡主得皇上看重，想要什么是不能的？郡主心善，打发银子若只是为了赏赐他们也就罢了，实在不必担心别的事情。他们能得这么个差使，高兴还来不及呢。”

　　霓旌话中尽透出了高兴，佳期却忽然觉得落寞。这些话固然是实情，她纵然再迟钝，也能觉出这些日子以来皇宫上下待自己的不同，只是细想起来，父王是皇上一母所出的亲哥哥，她自己也是皇帝的亲侄女，然而这样的身份，竟比不上和容家这尚未言明的关系，实在令人唏嘘。

　　霓旌见自家郡主没有别的话，便拿着画稿退了下去。佳期静静地坐了一阵，无奈一笑，将信和花封入信笺中，缓缓行至床榻边上，从隐秘处取来锦匣，小心地将此物放了进去，呆呆地看了许久，摩挲了几下，重又放回了原处。

　　默默坐了一阵，初初的欣喜也渐渐平静下来。此时细想，她虽久居深闺，不懂战事，却也知道战场凶险，刀枪无眼。古来征战几人回的诗她也读过不少，所以纵然庆欢等人出言劝慰，她也不能真正放心。这封信看似安然地交到了自己手里，他字字句句也只细陈安恰景象。看似一切顺遂，可谁又看不出其中的艰辛。

　　一封信笺，辗转千里，种种布置安排，不知耗费了他多少心力。军中事务本就繁重，倘若还要这般分心在自己身上，他又会怎怎样的劳心劳神？想到这里，佳期不免担忧，方才的欢喜此刻皆锁进眉头，难以解开。

　　看着书案上尚未收起的纸笔，风微微翻起纸的一角，她忽然动了心思，探身掖了掖盖着匣子的锦被，便回到案前，提笔细思起来窗外一瓣梨花正巧飘落纸上，落下清丽的影子。佳期一怔，小心地拈了起来，想到天意如此，机缘巧合，只当是吉兆，心中渐生喜悦之感，终是含了笑意。于是提笔写道——

　　“廊下梨花开
　　莺卧晓枝白
　　忆他犹带影
　　却含笑意来”

　　最后一笔落下，她小心地拈起纸的两角，拿至面前轻轻吹干墨迹，细赏一番甚是喜欢，便寻了一本《诗经》将小笺夹入其中《邺风·式微》一页，妥当地放回了书架上。

　　如今相隔千里，许多的事情她都无能为力，只能盼望他早日归来——

　　十日后，宫中得来了容世子已携十万大军到达前线的消息，佳期的心便一日日地悬了起来，所幸自那日起，前线捷报不断——

　　四月十二日，容世子带兵包围吐浑部落，一举歼敌两万人，告捷。

　　四月十七日，三姓部落合攻平谷城，平西王坚守两日，容世子带两千精锐包抄敌军后翼，告捷。

　　四月二十一日，两军站于成渝关，容世子斩敌方大将于阵前，成渝一战大挫敌方，乌齐城无虞，告捷。

　　……

　　接连半月，虽偶然有战事停滞，大多时候还是捷报传来。皇帝龙心大悦，大赞容钰将帅之才，半月间连加三级军衔，实是殊宠。每每捷报传至宫中，除了容贵妃和庆欢，皇上都会单独召见佳期，每次召见定有赏赐，有时还会让她回信，以抚慰军心，鼓舞士气。

　　眼看佳期恩宠渐隆，佳会也能常常进宫陪伴，庆欢和毓哲皆为她高兴。然而也知道她心中有牵挂，故每日侍奉帝后完毕，三人都会结伴至恩感寺为西疆战事祈福。皇帝听闻此事，感念其心意，命后宫诸人皆每日手抄佛经，供至恩感寺请大师焚化，以保佑西疆战事平稳，诸将早日还朝。

　　一日晚间，佳期正在团圆殿同毓哲用晚膳，正说着话，外面忽然来人禀报，附在毓哲说了几句话，佳期正疑惑，毓哲却笑了笑同她说：

　　“琦慧县主的事情有眉目了。”

　　这些日子不是挂心西疆之事为之祈福，就是应对皇帝安抚佳会。心思确实不在芊诺的身上，不想毓哲平日不在乎的样子，却是仍挂心着此事，也就知道她看重。便止了筷，和她到了正殿，不在话下。

　　“是谁要禀报，只说便是。”

　　毓哲只穿着件青色寝衣，披了件九凤回鸾的赤色披风，携佳期坐在了上首，端起茶盏审视着下面的人，那气度不怒自威，实在恢弘。

　　只见一个绿衫子的小宫女怯怯地站了出来，跪下请了安，被免了礼后低着头回话道：

　　“奴婢是流光阁里侍奉花草的，昨天看见，看见……”

　　宿妆见她吞吞吐吐，厉声斥责她有话就回不必遮遮掩掩，毓哲又安抚着必护她周全，她才重又开口：

　　“奴婢看见琦慧县主在流光阁后面的园子里偷偷的见一个人，那园子向来荒芜少有人来，奴婢看见了也不敢言说，只是心中好奇，便躲在一旁悄悄地看着。”

　　“后来见他们传递着什么东西，那人拿了东西便悄悄地从园子后面走了。琦慧县主停留了一阵也走了。奴婢不敢靠得太近，只知道这么多。”

　　私相授受？佳期和毓哲四目相对，心中尽是疑惑。一个县主，又有什么东西好传递的？

　　“那是个什么人？是宫里的还是外面的？”

　　毓哲问着，那宫人只说是宫里的内监。佳期摇摇头，皱着眉说：

　　“她怎么看得出这个？那个人能伪装不说，单皇宫和王府里的内监又有多少，实在不能以此判断。”

　　毓哲点点头，只说的确如此。佳期几经思量，又问她可看清传递的是什么东西。那人苦苦思索了一阵，缓缓地说：

　　“回安夕郡主的话，好像是个锦囊或者袋子似的东西，奴婢实在没看清。”

　　佳期眉头锁得更紧，若是囊袋一类的东西，实在难以判定。看了看毓哲，他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这小宫人也似乎只知道这些事也问不出什么，便使了使眼色，宿妆会意，给了赏赐打发她离开。

　　“姐姐可想出了什么？”

　　毓哲瞬时没了力气，单手倚在小案上懒懒地问着。

　　“我也不清楚。”佳期敲着肩膀，也是疑惑不解的样子，“按理说她也是县主，好东西也见过不少，眼皮子总不会那么浅，拿宫中的东西出去。不过——”

　　“或者是她要传递口信之类的，若是那样，只怕事情就大了。”

　　“那咱们禀告皇上，让他查明此事如何？”

　　“不妥！”毓哲说话间便起了身，佳期连忙制止她道：

　　“咱们没有实据，说出去皇上也不会相信，还会说我们蓄意陷害。”

　　毓哲却是不愿意，奈何佳期说的有理，只能气恼地重又坐下，蹙眉说：

　　“那咱们就有着她这个样子？咱们两个郡主，还怕她一个县主吗？”

　　佳期侧首，见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起身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安慰着：

　　“你也不必着急，这件事急不来，既然已经知晓此事，日后多加留心便是，等有了证据再禀告皇上也不迟。”

　　“你若贸然前去，打草惊蛇不说，皇上的圣心只怕以后都会有偏颇，觉得咱们两个郡主欺压一个县主，若再牵连了庆欢和贵妃娘娘，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毓哲趴在小案上，长叹了口气，轻声说：

　　“我也不想怎么样的，倘若我的镯子真的是她拿的，只还给我就是了，我也不想多追究。”

　　佳期知道她心里着急难受，也没什么法子宽慰她，只半倚在椅子上，陪伴在她身侧，柔声说：

　　“婶婶给你这样东西，是想让你安乐。我想她必不愿看见你为了一样东西这般烦心，你的孝心应该是珍重自身，不让王叔和婶婶担心，不该在这些东西上。”

　　毓哲久久没有答话，佳期悄悄低头探看，见她依旧愁眉不展，只又伏身问着：

　　“怎么学起庆欢来了？一副小孩子的样子，快别这样了。”

　　佳期只当她是舍不得那镯子，不想毓哲却是另含了意思沉声说着：

　　“姐姐——”

　　“倘若她传递的真的不是寻常的玩意儿又该怎么办？”

　　这句话正说中佳期的心思，她一怔，只担心毓哲劳心，不愿将话说开，只安慰一句：“留心就好”，便独自回了和睦阁，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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