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佛

　　闻言，沈凉笑了笑，干脆往后一仰，卧在方枕上，道：“你不是都看见了吗？这会来问我答案？”

　　“空寂是出家人。”
　　“很快就不是了。”
　　“你是不知道吗？破坏天道大运者的命数，会不得好死。”住持那双苍老又精明的眼睛紧紧盯着沈凉。
　　沈凉满不在意：“不必方丈来通知我，我与空寂两情相悦，这才是天命所归。都说佛家‘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怎么，方丈这是要逼我离开？”
　　“沈施主”，住持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盯着沈凉手腕间的串珠，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问：“那可是空寂的法器？”

　　沈凉愣了半晌，然后举着手，问：“这个吗？我可不知这是劳什子法器，我只知这是空寂赠我的信物。”

　　此物灵气十足，若为善心者用可以斩妖除魔，若为邪魔外道所用，则易酿成大祸。宝珠不禁可以伪装气息，还可以吞噬他人灵力。

　　方丈想到了这串珠的用途，没有说话，只是脑海里好像突然闪过什么，他却没有抓住。

　　“住持。”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是空寂回来了。

　　空寂盯着在房间内的住持，脸色很不好，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被抓包的住持也没有慌，而是问空寂：“你不是与静心师叔在聊事情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有事情，却不是静心大师能决定的。”空寂慢慢走了进来，说：“正好您在这里，我也一并说了。”
　　“空寂，自请还俗。”说罢，空寂撩起了僧袍，跪在住持面前。

　　“！！！”住持被空寂的话震惊得后退两步，扶着桌子才站稳。
　　“你！你！”他指着空寂，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住持才说：“你这样，对得起你师父吗？”

　　“师父圆寂，从未要求过我什么，空寂还俗，也仍旧向佛，身在他处心向佛法，未尝不可。”

　　“不行！我不同意！”住持一甩手，背过身去：“你这次出去，恐怕是被你床榻上的人迷了眼，连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空寂从小跟随师父，未曾见过住持与其他师父同门”，空寂跪在那里，面色不改地说：“既无养恩，也不必事事听从，此来是通知，并非请求。”
　　“静恩方丈，告辞。”
　　说罢，空寂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站定。

　　沈凉早在他们讲话时就下床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包袱要收拾，空寂拉过沈凉的手便要走。
　　住持一见，急了，连忙大声问道：“难道你不知自己是佛子吗？此来人间等到渡劫就能功德圆满！何苦功亏一篑！”

　　沈凉发现空寂握着自己的手收紧了，他听见空寂说：“不必，佛子如何，凡人又如何，天命既定，就得按着它的方向走吗？”
　　“我已经不愿意再继续这样了，即便还俗，也可以慈悲济世，不必拘泥于佛门。”
　　“方丈，请留步。”

　　语毕，空寂与沈凉很快就出了院子。

　　住持还愣在原地，被空寂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惊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身影匆匆跑来，住持这才看清，是自己的静心师弟。
　　静心跑过来，看见空寂的房间已经人去楼空，只有师兄还出神的看着门口，忙说道：“师兄！空寂呢？”

　　“……走了。”

　　“走了？？？”静心惊呼道：“这、这！佛子历劫，结果出了岔子！这可是天大的罪孽啊！”
　　“罪孽？”住持的眼神飘远，好像又想到了自己师兄圆寂前说的一番话，于是轻笑一声：“天大的罪孽，与你我又何干？”

　　说罢，住持仰天长笑，好像懂了什么，踏步往外走。走了两步，回头发现自己实地还留在原地，忙说：“此事与你我本也无干系！你就别管了！因果轮回，该他承担的他自会承担。何须我们强求？”

　　说完，住持也不再理会身后追上来不解的静心了，他突然想起来了，静安师兄圆寂时，空寂十五岁，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年纪。
　　师兄拉着自己的手，呵呵一笑，道：“我徒弟生来不凡，却无所求，仿佛只是来人间走一趟便要回去的。这般无欲无求，我只怕等到真正有所求了会……唉！我也不必担忧身后事，你来日看着，他若顺应天命功德圆满飞升也好，令辟他途也罢，总之记得一点，不必强求。”

　　不必强求，时也命也。

　　空寂带着沈凉离开了，但是寺里正在上早课，僧侣们大都在殿中学习，除了一些洒扫的弟子，也就昨晚看门的弟子看见他们了。
　　见他们经过，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毕竟空寂这种级别的僧人也不是他们能搭上话的。
　　两人很顺利的出了门，直奔隔壁山去。

　　沈凉跟在空寂身后，踩着空寂走过的脚印往前走，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空寂，你那会儿不是去找你们住持了吗？可有什么事？”

　　空寂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说了说关于我修炼的事情。”
　　“你元阳已泄，对修炼有很大的影响……”

　　“小心点”，空寂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然后回头伸手对沈凉说：“这儿有个坎，你牵着我跨过来。”

　　沈凉把手搭在空寂手心里，慢慢跨过了脚下的坎，之后的路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两人很快就下了山，不远处就是隔壁山脚下，两山相交处有一座茶棚，沈凉记得自己从前好像来这儿坐过一会儿，便问空寂是否要休息半晌。

　　看了看天上，日头正好，也不是开鬼门的好时辰，空寂便同沈凉一起问茶棚的老板两碗凉茶，打算待会儿在走。
　　客人很多，络绎不绝，也是因为静安寺香火太旺，又正逢夏日炎炎，凉茶铺子正是火爆的时候。还是空寂与沈凉来的讨巧，刚刚有一家人离开了，空了座位出来，这才能坐下慢慢等。
　　老板很快就送上来两碗茶，然后又退下去招呼别人了。

　　“空寂”，沈凉喝了一小口茶，说：“你这凤凰山还真是灵气充裕啊，旁边山头草木都枯了。”
　　“鬼门所在，难免阴气过重，草木难生。”
　　“说的也是，不过你确定要与我一同回酆都吗？你身上的气味，我担心阴气太重你会不舒服……”
　　空寂放下了手里的茶碗，没有说话，静静看着沈凉。
　　沈凉被他看得心虚，忙说道：“好啦好啦！是我多嘴了！你别生气啊，我就是担心你。”

　　“沈沈，我早已同你说过，你一日没有渡劫，我便一日放不下心，如何能让你独自回酆都？”

　　太阳渐渐西移，日头也不再毒辣，空寂放下茶钱，与沈凉一起离开了繁忙的茶铺。
　　他们往西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了山脚下。

　　此山有野兽出没，且阴冷无比，无人给它命名。这座无名山没有凤凰山那样高，上山种满了槐树。但稀奇的是，在静安寺香火越来越旺盛以后，无名山上也少有野兽伤人的传闻了。

　　山上无人，也没有猎户敢冒着危险打猎，于是也没有一条完整的小道。两人慢慢摸索着前行，沈凉依旧跟在空寂身后，替他指指路。

　　鬼门在半山腰处，那里立着一块石碑，上书“黄泉”二字。只是久经风雨，字迹也被青苔覆盖，看不分明。

　　“就是这儿了。”沈凉看着熟悉的石碑，对空寂点点头。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给空寂耳后、手腕和颈部点了两滴血，说：“你这样一身正气的进去，定是要吓坏我的鬼众。我的血属阴，煞气也重，给你掩盖一二。”
　　他看着空寂这副模样，忙打了个响指，道：“对了！差点忘了！你这副模样可不能进去，你快变一变，不要这幅和尚的样子。”

　　空寂嘴里念念有词，只见原地一阵风起，再停下来时，空寂已经成了普通人模样。

　　沈凉笑了出来，摸了摸空寂的头发，道：“我有些看不惯你这这幅样子，好看的，但是总觉得不是空寂……”
　　说罢，沈凉上手抱住空寂的腰，把头埋在空寂胸口，闷闷地说：“让我摸摸还是不是空寂。”
　　空寂失笑，只能由着沈凉胡来。

　　两人胡闹了片刻，沈凉也正经起来了，示意空寂自己马上就要打开鬼门了，让他躲远一些。
　　沈凉伸出那只咬破的手指，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形状，随着他的动作飞溅出的血滴也汇聚在一起，慢慢变大、变大，直至一阵黑气缭绕，原地竟直接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门。
　　门环有两个，一为牛头，一为马面。两枚门环的眼睛顿时睁开，直盯着眼前的人。然后神情一变，化作了两人，跪在沈凉面前：“恭迎我王！”

　　“咳！”沈凉倒有些不自在，对着一旁的空寂招招手，道：“过来吧！我们一起进去。”

　　牛头马面没有得到王上的命令，即便好奇王上身边是谁，但头却不敢抬。

　　正当沈凉快要迈进门时，突然想起了这两鬼还跪着呢，于是回头叫他二人起来。牛头马面迅速站起转身，想赶紧看看那是何人，但王上走得太快，他们就看到了一个及其俊美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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