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记

　　夏蘅正思这是谁在说话，声音听着耳熟，便见杨泽踏着大步急急忙忙出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少女。

　　“叶姑娘？”陆酌一眼就认出那少女，原来是叶贞。

　　自从比武大会之后，夏蘅和陆酌就再没有见过叶贞。那日杨泽急匆匆地走了，叶贞是失智之人，不知怎么到了这里？

　　杨泽见到夏蘅和陆酌，自是十分激动，迎出来笑道：“刚刚听师弟们在传，说阿衡回来了，起初我还不信呢，没想到真的是你们！”

　　夏蘅笑道：“瞧我在飞云派多重要，一回来大家都知道啦。”

　　“那是自然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那栖雨阁房顶被你生生掰坏的黑鹰像，现在还缺着一只翅膀呢。”

　　“玉言姐姐，”夏蘅看着那女子，正是顾玉言，“那也不是我一个人干的呀。”

　　顾玉言道：“我可什么都没干啊，我只是和你一起爬上去，谁知道你会把娘最喜欢的黑鹰像给毁了。”

　　陆酌见他们几个说说笑笑，尽是儿时的乐事，心中羡慕不已。想到自己从小在月鹭湾，虽有亲人，但却从无这样欢快的时候，更不说如此坦诚相待。

　　“什么黑鹰？”

　　陆酌也试着插话。

　　夏蘅道：“顾伯母以前养了一只黑鹰，名叫冽儿。那鹰可是十分聪明，顾伯母与恶人打斗时，它能帮她，顾伯母落难时，它能救她。后来，它跟着顾伯伯顾伯母一起上了战场，为我宋军引路，在一次战争中，它被金兵发现，金兵追击数里，将它射死了。顾伯母很是怀念它，后来创立飞云派的时候，顾伯伯便塑了一个冽儿的石像立于这里最高的房子——栖雨阁屋顶。”

　　夏蘅说着，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屋子。

　　陆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见一座楼阁在这群房屋之间十分显然。它在屋群之中，却又出脱于屋群，独独立于一座小山坡之上。屋顶中央确有一只巨□□雕像，双爪弯曲，大翅飞展，眼神凌厉，只是左边翅膀折断了半截，即便是这样，其气势之盛大，神态之勇猛，丝毫不减。

　　“可惜陆某无缘，不能亲眼看到它。”陆酌情不自禁叹道。

　　顾玉言“噗嗤”一声，掩口而笑，看着陆酌：“你果真来了......不，是果真回来了。去年见你之时，我可万万没有想到你我竟是同门哩。”

　　“玉言姐姐，你都知道啦？”夏蘅笑道。

　　顾玉言点点头，“二师兄回来说的时候，我起初还不相信呢。后来我爹才说确有其事，你是他的亲传弟子。他可是喜欢你得很呢，一直没有提起你，是因为......”

　　陆酌见她欲言又止，笑道：“是因为我的身世。师父一直没说，是为了保护我。”

　　顾玉言本以为提及陆酌的身世，会冒犯它，却没成想他如此自然而然地接了她的话，这倒令她十分意外。她笑道：“怪不得我爹那么欣赏你，果然是个豁达人。”

　　经他二人这简单两句谈话，夏蘅忽然想起一件自己这么久以来一直没有想起的事。她从前一直想问陆酌那日在月鹭湾为何口口声声称自己不认识顾留生，如今她才猛然想到，陆酌也是怕连累陆酌，故才没说实话。这师徒二人果真很像，既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豁达之人，也是比任何人都重情重义，心细如尘。

　　“豁达之人，好！”一旁的叶贞忽然说话了。众人皆是一惊，叶贞说话如同三岁孩童，此刻却忽然说出这句话，实在令人震撼。

　　杨泽扭头惊讶地看着叶贞，她也睁着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天真地看着他，面露惧色，问道：“大哥哥，我......我是不是说得不对？”

　　顾玉言见杨泽过于严肃，吓到了叶贞，便上前笑道：“贞儿说的自然是对的。”

　　叶贞道：“我哥哥说的，贞儿便觉得都是对的。”

　　“原来是你哥哥讲的啊。”夏蘅终于明白叶贞为何会说这句话了，连连点头。

　　叶贞咬着手指想了一阵，说道：“哥哥说，他很羡慕什么兄弟，什么姑娘，都是豁达之人。”

　　陆酌和夏蘅相视一笑，又问：“叶姑娘是怎么来这里的？”

　　顾玉言满含深意地笑了笑，“你问问二师兄。”

　　夏蘅想了想，忽然指着杨泽，激动地说道：“啊？是你把她拐上来的！”

　　杨泽一愣，连忙摆手摇头，语无伦次，“阿蘅妹子，你可别乱说，我......我也不知道她跟过来了。我发现她的时候，已经赶了一天的路了，加上我又急着给师父报信，不......不能送她回去，只好先带回飞云山了。师父已经托人去给叶家报过信了。”

　　“原来是这样，”夏蘅一边笑，一边打量杨泽和叶贞，来回踱步，目光落在叶贞身上，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杨大哥？”

　　叶贞毫不犹豫说道：“因为我喜欢杨大哥。”

　　众人一听，皆忍俊不禁。杨泽听得脸通红，尴尬万分。夏蘅又笑道：“哪种喜欢？”

　　叶贞挠头想了一阵，说道：“就是喜欢呀。”

　　夏蘅抬眼看了看杨泽，又问叶贞：“你觉得他像你哥哥那样？”

　　“不是，”叶贞说道，“哥哥是哥哥，哥哥是世上最疼贞儿的人。杨大哥是杨杨大哥，是可以保护贞儿的人，我很喜欢很喜欢的。”

　　夏蘅见她口齿不清，不知说的什么，顿时又没了兴致，又想到叶徇齐现如今的境遇，不由得叹道：“你虽无常人心智，但若见到叶徇齐现在的样子，大概也要伤心的。来到这里反而好了，真是傻人有傻福。”

　　陆酌拍拍她的肩膀，小声笑道：“看来叶姑娘是难回飞云山了，她......”

　　话没说完，门里忽然飞出一个东西，直朝陆酌放在夏蘅肩膀上的手而来。陆酌忙将手缩开，下意识顺势一把接住那东西，竟是一直十分细小的毛笔。奇的是，这毛笔急飞而来，其笔头竟然一点没乱。

　　“咳咳！谁这么无礼，敢碰我阿蘅妹子？”一个微弱而无力的声音传来。

　　陆酌往门里一看，一个身着灰色布衫，一副书生打扮模样，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走了出来。那男子脸色蜡黄，眼神浑浊，眼眶微微陷下去，瘦瘦弱弱，十分无力地轻咳着。

　　“顾大哥！”夏蘅喜出望外迎上去，笑道：“你怎么出来啦？就等着我进去看你就是了。”

　　陆酌听到夏蘅叫他，立刻知道，这便是顾留生那体弱多病的大儿子顾骋怀。顾骋怀今年三十四岁，是顾留生和萧南星的第一个孩子。他从小体弱，连刀剑都难以拿动，无法习武。但因在青烟谷养病多年，东方清为了给他治病，想尽一切办法。可药物治疗最终没有起到多大作用，故而东方清便教他修习内功，希望他能靠着内功多维持几年。顾骋怀也算是个有天赋之人，其内功修行造诣很是深厚，虽不会武功，但也能凭着内功摆弄一些较轻便的武器。他是读书之人，久而久之，便自创了一套“神笔刺”，以气运笔，化笔为刃，可伤敌百米之内。

　　“我是病人，又不是死人，为何不能出来？”顾骋怀几乎是半含嗔怪，半含宠溺地对夏蘅说话，“听说你回来了，顾大哥怎能不出来迎接？”

　　夏蘅拽着他的胳膊，蹭着他的肩膀，笑道：“果然顾大哥最疼阿蘅。”

　　顾骋怀笑了笑，又看向陆酌，脸色微沉，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顾玉言连忙道：“哥，这就是爹之前提起的那个徒弟，陆酌。”

　　顾骋怀怔了怔，神色微微松了一些，道：“原来就是你？没想到你竟然是个登徒子，如此轻薄我阿蘅妹子。”

　　“哥，你胡说什么呢！”顾玉言急忙替陆酌分辩，“陆酌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

　　陆酌一直在想，顾留生夫妇如此放心不下的这个儿子会是什么样的，听说他是满腹经纶之刃，心中时常想着能会一会他，或许二人能成为朋友，把酒言欢一场。可没想到第一次见面，顾骋怀便对他有些许敌意，实在令他感到尴尬和意外。

　　陆酌想了想，笑道：“子渊在《登徒子好色赋》里面说，登徒子的妻子相貌丑陋，粗鄙不堪，身患重疾，但登徒子还是十分喜欢他，与她育有多个子女。若真是如此，那陆某做一回‘登徒子’也没什么不可以，大师兄能将我比作这样的人，师弟真是十分乐意。”

　　顾骋怀听陆酌这两句解说应答，先是愣了半晌，随之又放下脸色，应道：“还是个油嘴滑舌的小子。”

　　“顾大哥~”夏蘅跑过去，自然而然地拉起陆酌的手，走到顾骋怀面前，说道：“不要欺负他，他可是你的师弟，而且深得顾伯伯喜欢哩！”

　　顾骋怀见夏蘅与陆酌这般亲热，不知在想什么，一时失了神，好像并没有听到夏蘅说话。

　　“哥？”顾玉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噢！”顾骋怀回过神来，眼神复杂地看了夏蘅和陆酌一眼，继续道，“你怎么忽然想到回来了？上次云姨来信说你失踪了，急得娘几天几夜没睡，派人到处找你。”

　　“我回来自然是有事了。”夏蘅道，“眼下顾伯伯顾伯母不在，咱们先进去，接下来我有要事一定要马上跟你们说。”

　　顾玉言见夏蘅这样认真的样子，问道：“出什么事了？我跟你说，知忆还在后院呢，她不知道你回来了。她胆子小，你可别吓着她。”

　　“三师姐还没回去呢？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正好去看看她。”夏蘅说完，也不理他们了，拉着陆酌便直往后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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