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良

作者:鹿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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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憾


      “臣女殿上失仪,请皇上赎罪。”白婳从白雅身侧走出,跪在大殿中央,仪态万千。

      繁杂精美的裙摆在地上铺出好看的弧度,娇容带着几分浮于表面的镇定。

      萧惠仪捏着手帕,面露焦色,贤妃秀眉紧蹙。

      皇帝问:“殿上何人?”

      “卫国公府嫡女白婳叩见皇上,皇上金安。”

      皇帝神色一顿,问:“可是白谦亲自出城迎回的胞妹?”

      白婳佯装镇定的小脸瞬间有了裂痕。她是白谦的妹妹,却不是白谦胞妹!

      贤妃恨铁不成钢暗剜了她一眼,皇宫是什么地儿,白婳这点小心思简直不够看,她当真以为皇上会记混?

      然而贤妃是何许人?别说失议的只是区区侄女,便是她自己也可以笑魇如花。

      “皇上,殿上跪着的是卫国公现夫人所出嫡次女白婳,被白公子亲自接回的是元夫人所出嫡长女白雅,便是打破杯子那个。婳儿心思单纯,怕您怪罪,这才想着替她姐姐请罪。”

      原本白雅以为白婳是出来请罪的,不想贤妃轻飘飘一句话就把锅甩到她头上,要知道,虽然杯子落在她案几前,但摔杯子的不是她,而是白婳。然而经贤妃这么一说,哪怕有人看到真相,也不可能站出来驳了贤妃颜面。

      白雅垂首出了座位,跪在白婳身侧,轻声道:“白雅失仪,望皇上及各位娘娘恕罪。”

      见白雅、白婳和白谦或站或跪在殿上,众人心思各异。但深知没有皇帝口召,不得轻易开口。

      皇帝语气平平:“众目睽睽,破杯扰宴,你是不小心还是对朕让你兄长奏箫一事不满?”

      想起皇帝刚刚发难舞女一幕,白雅越发恭敬:“民女不敢,皇上乃九五至尊,便是让民女和兄长死,民女与兄长也在所不辞。只是兄长手臂携伤,佳宴带伤献奏,民女既恐兄长坏了吉祥,又恐他伤上加伤,故一时心慌,不小心碰倒杯子,绝非故意为之,望皇上明察。”

      声音不大,姿态谦谨,谈吐清晰,众人心思飞转。

      听闻卫国公府嫡长女性格怪异,惧怕生人,不擅交流,不友姐妹,所以一直藏在庄子里。今日一看,此言不实,怕又是继母蹉跎继女的把戏。

      皇帝面露疑色:“你受伤了?”

      白谦回禀:“回皇上,臣手臂曾中刀伤。”

      皇帝看向段祺瑞,对方眼中无诧异,并点头回视,说明此言为真,于是脸色稍缓,道:“既带伤,确实不宜献奏。”

      德妃将目光从白谦脸上抽回,笑道:“皇上,众人兴致已起,既卫国公世子携伤不宜献奏,不若让她的妹妹代劳,好全了大家的雅兴。”

      皇帝似乎十分看重德妃,顺道:“说起来,朕好些年未听过卫国公府的献奏了,便依你之言吧。”前面才道流霜郡主等人的节目不出彩,现又指使她们献奏,感情皇上嫌弃的不是乐而是人。

      白雅暗叹不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天知道她只会钢琴,从没摸过古筝,便连上面有几根弦也不知道!

      然而皇令已下,她不从,那岂止是失仪?若她直言不会,以后贵女的路怕更不好走,老夫人必然不会放过自己。

      筝乃世家小姐陶冶情操的必备,便连寻常富裕人家的小姐公子平日聚会也会附庸风雅奏上一两曲。此时此刻,她严重怀疑这是上天对她漠视华夏国粹的惩罚!

      “皇上,家姐近日身子不适,臣女斗胆替兄长演奏,望皇上恩准。”

      白雅提着一口气,幸好白婳藏了私心,分不清场合还自愿沦为靶子。她想,如果白婳此时看一下流霜郡主等人的脸色,许不会开这个口。

      皇帝前脚才以听过流霜郡主演奏为由撤了她的节目,现又以没听过卫国公府千金的琴为由顶上,心思简单的只以为是皇帝喜恶之变,往深一层想,那是安王府与卫国公府的角逐。

      皇帝此举分明是借卫国公踩安王的脸。

      皇帝对安王的忌惮不是一两天之事。前不久平王意图谋反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现又拿安王府做筛子,是警告还是已经开始行动了?

      朝野动态与仕途息息相关,众臣难免心思活络。

      皇帝神色不明地打量着跪着的两人。一个过分挺直的腰杆带着几分刻意,一个垂首端跪中稳而不乱,愣是让人挑不出一点差错。

      “有你兄长之姿。”

      白婳心中一喜,只以为皇帝在夸奖她。

      皇帝的目光在白雅与白谦身上流转,好一会儿,才道:“准。”

      白雅总算松了一口气,回座位的时候隐晦地看了眼坐在斜上方一脸微笑的三皇子萧瑾瑜,果真沿袭了皇家优良的血脉,温文尔雅,俊美贵气,不怪白婳顾不得矜持频频注目,甚至铤而走险。

      原本宴会献奏还轮不到白婳的,不是因为她身份不够,而是因为她年龄过小。然而她自以为心智已熟,为了心中那人,势必要争取一番。

      此次宫宴,白婳早有计划,却不好带琴,只得亲自朝她的表姐流霜郡主借。

      流霜郡主原本勉强撑着笑意的脸顿时顾不得礼仪,黑得不能再黑,在安王妃的警示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原本用来演奏黑尾琴借出。

      白婳不愧有备而来,一曲《月娘》听得众人如痴如醉。白雅虽不会古筝,但音律是相通的。白婳的筝造诣不浅,甚至超过了上一个节目的弹奏者。

      曲毕,皇帝带头鼓掌,一番赞誉后,德妃赐赏,贤妃紧从。

      白婳颇为自得地退下,落座的时候不忘看对面的萧瑾瑜一眼,明目含春。

      许是皇帝心情好了,下面的节目让德妃随意安排,德妃比照原来的节目名单,让宫婢传话继续,唯独跳过了流霜郡主的《出水莲》。

      流霜郡主一不小心成了“殃及鱼池”里的一条条鱼,更承揽了贵女们未来一个月的谈资。

      宁国公嫡女林筱欣的飞仙舞虽不及之前舞姬别出心裁,但人长得极美,又是阳安城的第一美人,最重要的是宁国公深受皇帝宠信,林筱欣年十五,刚到适婚年龄,一早就成为世家门阀的香饽饽,听闻便连皇子也蠢蠢欲动。

      瞧见萧瑾瑜眼中的欣赏与兴致,白婳几近咬碎银牙,自以为隐晦地瞪了眼林筱欣。

      舞毕,众人惊叹后,是皇帝与妃子接二连三的赏赐。宴会再次轻松热闹了起来。

      萧瑾瑜与萧瑾璃似在闲聊趣事,笑得温雅和煦,才八岁的五皇子萧瑾玥正专心吃糕,至于二皇子萧瑾琮,听闻一个月前被皇帝派去渝州赈灾了。

      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年龄相近,均已及冠却无正妃,难怪晚宴脂粉味特浓。

      正自斟自酌的段祺瑞突然想起平央城帮白雅冷冻香脂一事,发现那股被她唤作玫瑰香的味道比现缭绕在鼻尖的要好闻,目光忍不住追寻,只惜两个相隔甚远,又有旁的味道干扰,他闻不真切。

      白雅全然不知有人在看着她,正惬意地听着小曲儿,慢慢啄着杯子里的清酒,睁着一双带着水汽的琉璃眼。

      她喝得不快,一点儿一点儿地下肚,然而一曲一舞过去了,酒杯再次见底。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她放下酒杯,专心看着跳鼓舞的美人。

      许是因为四皇子归京,为显团圆,歌舞轻柔,演的不是月亮就是嫦娥,倒有些像中秋。酒后的迷糊劲上来了,让她有些分不清时候,也越发怀念某些时候。

      譬如十岁那年央视播的那曲《但愿人长久》,已经记不清是谁与谁对唱了《花好月圆夜》,还有离开前电视在播的大团圆……

      小时候因心脏病,她不能上学、交朋友,被藏于家中。她原以为是爱,后来发现那是遮掩。就像有人突然长了一条尾巴,为了不让人注意,把它藏在一个没人发现的角落,任其腐烂。

      她们埋怨自己给她们医药世家的名牌抹灰,怕被媒体报道,辱了华佗再世的荣耀,于是以养病的名义将她圈禁。

      如果不是白辰,了无希望的她或许活不到二十岁。

      她嫌弃月饼甜腻,然而每次中秋夜,白辰都会切开一个逼着自己和他一起吃。那时候,她尙不懂他的执着,直到那年初秋,她亲眼目睹了父母离婚的戏码,再次醒来的时候觉得呼吸都费劲,白辰重金请来欧洲糕点大师,把她最喜欢的蓝莓派做成了月饼的模样。

      病床上,白辰端着特制的月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进她的嘴里,本就不大的月饼她只吃了四分之一,其余全落进了他肚子。那天距离中秋还有十天。

      当晚,她陷入了昏迷,再次醒来的时候人物俱非。事隔两年,她突然懂了,他执着下的小心翼翼。

      手臂突然传来异感,白雅懵懂回神,看到白湄不赞同的目光,恍若隔世。

      “既不能吃辣,便无需勉强,快吃一口果酒压压味儿。”白湄轻声道。

      旁边不知道看了多久的夫人这才收回目光,一脸无趣,原来是被桌上的辣子鸡辣的,还以为被嫡妹抢了机风头心里委屈。

      白雅眨了眨眼,重影渐消,惊觉自己竟然哭了。

      她不动声色地抹了下眼角,朝白湄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白湄瞧了心感复杂。

      段祺瑞脖子微扬,醇酒的浓香充斥着口腔,心里却不是滋味。

      圆月高升,斜斜的挂在枝头,灯火与月光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段祺瑞脚步匆匆,唤住了将离去的白谦。

      “卫国公世子且慢。”

      白谦顿步,回头看向段祺瑞,目光融于黑夜。

      “请世子借一步说话。”此处人来人往,不是谈话的地方。

      白谦脚步一转,两人移至宫墙一角。

      段祺瑞借月光打量,姚是他不在意,也知道自己容貌不俗,但比之白谦却欠了一丝沉敛,对方光站着就予人一种莫测感,像未出鞘的宝剑,不怪皇帝难忍试探又不忍折辱。

      段祺瑞道:“段某前不久答应白二小姐彻查她被困桃花村一事,结果已出,还请世子帮忙转交。”

      白谦将信件接过,在段祺瑞的目光下将油蜡揭开,一目十行,看毕,朝段祺瑞点头道:“多谢。”

      段祺瑞目光微闪,此处昏暗,虽有月光但白谦处于背光之处,他却能将细小的文字一览而尽。

      瞧着内功不俗。

      “既如此,段某告辞。”段祺瑞心想,白谦有本事,她该欣喜。

      “请。”
      瞧着段祺瑞离去的方向,白谦黑眸微凝。

      段祺瑞出宫后翻身上马,青衣看了眼前面的方向,问:“世子不回府?”

      段祺瑞甩了一马鞭,道:“去镇国将军府。”

      ——
      沐浴后,白雅酒醒大半,只双颊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玉竹从外头进来,皱眉道:“小姐,刚刚世子着白棋送了一封信件给您。”她心里泛疑,两人俱在府中,好端端的为何要送信件?

      白雅亦一脸疑惑,然而当她打开信件的时候,总算知道为什么了,这根本就不是白谦给她的,而是段祺瑞。

      “小姐?”见白雅一脸凝重,玉竹以为出了什么事。

      白雅将信件递给玉竹,玉竹是值得信任的,且对府中的情势了解得比她还清晰。

      玉竹读后,杏眼盛满了怒意:“小姐,果真是夫人!”

      信上说萧惠仪暗中联络平王,再经平王府官家与玉兰将她卖给花娘,上面还有玉兰、花娘、平王管家的口供与大理寺衙门官印,证据确凿。

      “小姐,眼下证据确凿,咱们可要讨回公道?”

      白雅摩挲着手中的信件,摇了摇头。她总算知道今日殿上皇帝为何要折辱安王府了。

      段祺瑞是随皇帝入殿的,如果她猜得不错,皇帝之所以晚了一刻钟才出来,因的是平王一案。段祺瑞将大理寺的口供俱数呈上,也就是说她被卖一事皇帝已知晓。自古以来高位者总多疑,若皇帝得知萧惠仪参进了平王一案中,不管安王是否知情,脱不了嫌疑。

      之所以未借此发难,要不就是没有安王暗中联系平王的直接证据,要不就是罪责过轻,皇帝不想轻举妄动。

      相比前者,她更愿意相信是后者。一是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帝找不到的证据,二是皇帝对白谦的态度。

      瞧着疑似打压,实际上只是警告,手臂受伤只是一个借口。半个月的时间足以将伤养得七七八八,吹箫这种轻便的活一点儿也不耽误。

      “白棋可有说别的?”信件经的是白谦之手,瞧着是被拆过的,他该知道此事。

      玉竹摇了摇头,白棋冷着脸一声不吭,她没敢问。

      白雅将信件收起,道:“那便再等等。”起码要等到白源回来,或等到萧惠仪的靠山倒了,如此才能一击毙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谁都懂,况且皇帝的态度十分明了,她犯不着为了一时痛快违背暗谕。

      “小姐,醒酒汤好了。”玉蔻敲门后端着一碗红褐色的汤水进来。

      白雅道:“再备一碗,送到如轩苑。”

      刚刚她听闻萧惠仪吩咐丫鬟给白婳准备醒酒汤,想到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的白谦,白雅心里不是滋味。

      前几天萧惠仪倒是给如轩苑塞了几个丫鬟与小厮,却全被拒绝了,现偌大的如轩苑只有白谦带来的五个小厮和白棋一个护卫,

      有些事,小厮总没丫鬟心细。

      “等等……”她看了眼近日越发丰满的衣柜与妆奁,唤住了正离开的玉蔻,道:“我和你一起去。”

      上辈子她是被照顾的那个,付出少之又少,这辈子总不能再落下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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