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崽】《死国》

　　一

　　那是一只美丽的式神。
　　“它”安静地跪坐在巨大的展柜中，身着古人类时特有的宽大袍服，狐狸形制的面具遮住他的脸，只露出一点点尖削的下巴尖和薄红的唇。与人类有着明显不同的是，“它”身后有着一条巨大而蓬松的黑蓝色狐尾，身形瘦弱，从深色袖口中露出分明的纤长的手指松松握着一把折扇，若不是光屏上清清楚楚标明了这是一只男性式神，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被这仅露出冰山一角的美丽诱惑。
　　银白色的柔软长发自颊边垂落在胸前，映着展柜下冷冷的光，泛出一种怪异的，虚幻的质感。
　　那当然不是真实的。
　　太阳历3217年，从第一个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工智能诞生到现在，人工智能伴随虚拟现实技术已经彻底融入人类生活的新宇宙时代，以地月为中心的人造星体构成的庞大星系中诞生了一款由人类线上竞技对战模式演变，并且急速风靡全星系的游戏——式神斗技场。
　　产生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通过为扮演【式神】，为其御主，人类所扮演的【阴阳师】赢得斗技胜利，获胜者将由系统评定，并赋予其人类的身躯及身份。
　　他们是生存于虚幻光影中的杀戮之物。
　　这只“妖狐”便是其之一。
　　***
　　大天狗盯上那只妖狐已经很久了。
　　近地的四颗主星每一季都会有式神展览会，每一季一轮换，从最早的春樱星到最远的冬雪星，无主的式神都会在那里等待他们未来的主人。
　　一个月前春樱星迎来了久违的春日，和新一批式神的到来。
　　在那只妖狐从光影凝聚成型，却不像别的式神一般打量起周围，和其他御主候选者互相回应交流的时候，大天狗就觉得，他一定要拿下这只妖狐。
　　展会的隔离做的很到位，式神在展柜里是无法接触到任何外来声音的。这些条例虽然看上去难以理解但其实却是对新式神的保护，毕竟涉世未深的式神同样也是地下黑市名单上被诱拐的对象。
　　贫乏的感情，不通人性而又不同于人类的妖异外表，总有那些乐于寻求新奇与刺激的人一掷千金。
　　他是不同的。大天狗这样对自己说。
　　“妖狐”的确是不同的。
　　式神展览会虽是每一季一轮换，偶尔也会出现季末也没被人带走的式神，这些式神在下一次轮换的时候就会和因故退回的式神一起折价促销，因此对大部分金钱不是那么充裕的人来说，这部分式神就是很好的选择。
　　更别说这次打折品里还出现了一只极少的SR级式神了。即便标识牌上明晃晃的写着这只妖狐是因为伤人被退回的二手式神，想要拼一拼运气的人还是趋之若鹜。
　　而妖狐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就仿佛他面前这乌压压的人群毫不存在，他面具下的表情是那么平静，就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折价品的命运，又好像是在等待着曾经的主人再度出现在眼前，就那样静静的坐着，遥遥望着远方。
　　这是最棘手的状况了。
　　被曾经的主人抛弃的式神不是没有，只不过他们在二次贩售时总会出现太过思念原主以至于和新主人不和的现象，即使新主人有意改善关系，最后多半还是会因为种种原因选择放弃。
　　大天狗站在人群中，一边思考怎么像形容心还在前任身上的女友，一边调起终端赶快给自己把名报上。
　　妖狐今天是最后一天出展了，过了今天它再没主人，系统就要在报名者里给他随机分配了。
　　虽然有点不顾及式神的心情，但终归是个解决滞留式神的好办法。
　　妖狐的眼界显然是极高的，前排几个身份极佳的候选者都没能入眼，而今天他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即将来临的命运，在展台里显得有些焦躁不安。突然，妖狐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它攥紧了手中折扇，缓缓起身，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它身上，看着它素白纤细的手握住扇子，坚定地指向人群中的一个地方。
　　展柜上方同时亮起了蓝光。
　　——那是式神自己选择主人的信号。
　　人群骤然炸开了锅，纷纷回头寻找那个幸运儿是谁，大天狗还沉浸在妖狐起身时从发丝间漏出的细腻脖颈，没注意被周围人激动的又是拍肩又是推攘一路挤到展台前，才看到那只漂亮的式神唇角微微勾起，向他轻轻一颌首。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大天狗简直被这个惊喜砸懵了。
　　他兴高采烈地冲向导购小姐，被对方以妖狐的危险级为S级新人不想死就最好重选为由残忍驳回。
　　“他选我我选他怎么就不能买了。”大天狗不满的开口。
　　导购小姐乌溜溜的眼睛瞄了眼妖狐，拽着大天狗跑到展厅角落，从怀里抱着的资料夹里抽了几张纸出来，神秘兮兮道：“小帅哥我看你老是跑我才给你看到啊，那只妖狐是真危险，你一个新人未必能驾驭他。”
　　大天狗气结：“上一季一口气买出去两只妖狐的不是你？”
　　“说了这只不一样啊。”她涂的大红的指甲猛地戳了纸上的某一处，“之前初考你考过了应该知道斗技对战是由御主精神体进入星网给式神下达命令作战吧，你也知道理论上御主的精神体是存在被式神反噬的状况的，呶，那只妖狐，就是这种情况。”
　　“他可差点杀了他的前任主人。”
　　这性子我喜欢。大天狗在内心吹了声口哨。
　　“新手可以选r卡里的草爸爸啊不萤草小姑娘，多可爱你看。”导购小姐说完八卦又恢复了职业性笑容，挨个为他介绍，“SR里单体型最强的除了妖狐还有白狼小姐姐哦，当然你要是付得起，姑获鸟在手走遍天下都不怕……唉我说你在没在听。”她拉住大天狗的袖口，很认真的说：“伤害过御主的二手式神是不会有人想接手的，我是看你长的帅才多这一句嘴的，更何况那还是只输出不稳定的妖狐。”
　　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你说的那样。大天狗心头刚闪过一丝念头，导购小姐就开口了。
　　“你是想说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我说的那样对吧。”
　　在得到大天狗将信将疑的肯定回答后，她叹了口气。
　　“妖狐的危险度定为S级不仅仅是他可能对御主造成的伤害，妖狐的设定可是迷惑人心的妖怪，他会乐意为你营造出你所想见的假相。就算这样，你还是想选择他吗。”
　　他只是为了让你带走他，才呈现出你想要看到的假相。
　　可大天狗看向那只妖狐，似乎是心灵感应，那只妖狐端坐在那，带着面具的脸缓缓的向他所在转了过来，隔着面具，仿佛与他对视。
　　他竟然会觉得这只虚幻光影之中诞生的无情之物，竟是有些寂寞的。
　　“我还是想选他。”
　　大天狗就那样看着妖狐，缓缓说道。
　　直到坐在家中的沙发上，看到那只妖狐安静的“坐”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时，大天狗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就，买回来了？
　　新买的式神一般和御主会有一个月左右的磨合期，然后就开始进入斗技场的报名流程，只不过在接手妖狐的时候大天狗被明确告知由于妖狐不是全新诞生的式神，所以本来御主式神各占一半的磨合期得砍掉一半。
　　也就是说，半个月后他就要带着妖狐打低保了。
　　而他还没和妖狐说上话！
　　就很头疼啊……大天狗这样想。
　　春樱星是最靠近月球的人造星体，大天狗折腾了一天，早已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过于巨大的月亮在遍地的人造光线中依旧白的晃眼，妖狐的身后是一轮明亮又洁白的圆月，占据了落地窗四分之一的面积，落地窗的影子把月光分割成无数小块，在纵横交错的阴影里，妖狐安静的坐着，像一个幽灵，又或者转瞬即逝的幻影。
　　大天狗鬼使神差，刷的拉上了窗帘。
　　“我是大天狗，你的新主人。”
　　大天狗逆着光，俯视坐在地上的式神，妖狐仰起头，银发随着他的动作顺着肩头滑落，坠进从大天狗身后漏出的一线月华里，消失不见。
　　他抬起手，摘下狐狸面具，面具后一双金色的眼炯炯地盯着大天狗。
　　“今后，您便是小生的主人了。”
　　那是那只式神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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