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在侧

　　第二十二章

　　珠玉习惯睡前看会儿书的。小屏拿枕头帮她垫好腰，又把灯烛移近，怕她伤眼睛。

　　书刚翻到第二页，就听浴房内哗啦啦的水声，不多久，小侯爷从里头出来。珠玉闻声瞥了他一眼，他这个人，去趟书房没待半刻钟就出来了，也不晓得去这一遭看会了哪些书？那时她刚洗完，砑红正巧过来问他要不要也洗了好歇息。

　　他自然说好，换下衣裳丢给丫鬟们去浆洗，自己进去浴房。

　　这么快又好了。

　　珠玉本来不过无意一瞥，却见他中衣微敞，裤腿下竟也是光脚，随意得很。她忙用书格开目光，从被窝中探出小脚，把床边多的那一床被褥给他踢下去，又飞快的收回脚丫。

　　小侯爷倒自觉，不用她多说，弯身把被褥就地一铺，自个儿大大咧咧躺下。

　　珠玉拥被起身问他，“你不要枕头？”

　　“哦，要。”

　　珠玉便给他扔下去一个，正砸中他面门。这一回倒不是她存心，但既然砸都砸了，自然不怕与他争吵。可他却似累了，就手把枕头往脑门下搁，调整调整姿势，闭上眼呼呼睡觉。

　　珠玉见状，拾起书来再看。

　　只是这小半辈子里，她何曾与男人同睡过一个屋子？此时耳边听他低低的、平稳的呼吸声，手翻在第二页怎么也动不了了。

　　她在烛光下出神，阴影藏在她眼睫里，一行一行的字认过去，眨个眼，还是那一行，说的是个什么意思一点都想不起来。

　　还是小侯爷翻身的动静教她回过神。珠玉心想再这样也不过是白耗眼睛，于是探身过去吹熄了灯，把书放枕头底下，自己慢吞吞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好不容易朦朦胧胧有些睡意了，却忽然觉得口干舌燥，珠玉懊恼，拥被再次坐起来，只怪自己睡前贪吃。

　　不想叫小屏进来看见他们分床而睡，珠玉只好在黑灯瞎火中自己摸索着下了床，走到桌边幸有月色光照，她就着壶中冷水，直灌了小几杯入肚，才觉口渴稍解。

　　这个时候倚在桌角看隐在窗纱外的月光，忽然就觉得此生荒唐。

　　要知道她一生尊荣，才养出了娇惯的脾气，没想到却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陛下什么用意，她不敢置喙，只是难免说一声委屈。

　　其实她若嫁了别的人，或许还生不出和离的念头。可偏偏是方柘。他有什么好呢，珠玉说不出来，他有什么不好呢，那真是罄竹难书。

　　少女时候谁不期盼爱情？就珠玉自己来说，她从小听父王浪子回头的故事长大，等懂事，又见哥哥娶回了他心爱的女人。况且她有爱慕的人，若不是那时候不到出嫁的年龄，但凭身份，足以与他相配。她一向以为婚姻就是爱情的。

　　嫁个不相知的人也许也有遗憾，但至少她还可以抱着日久生情的念头。可是嫁给方柘呢？他们打打闹闹都这么多年了，依旧互相看不顺眼，如何能生情？

　　也不该这么说，珠玉把壶里最后一滴水喝尽，忽然觉得很可怕。

　　不知道是不是夜间凉，教她自己打个冷颤，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真是难以想象，他们可能会对彼此生情。不，是难以忍受。

　　珠玉摸着黑又回去，路中不记得小侯爷的睡塌之处，脚绊了一绊。这一绊，使她险些跌在地上，不服气回身踹了一脚，小侯爷闷声应了，含含糊糊转个背又睡。

　　什么人呐，竟然睡得这样死？

　　珠玉轻哼一声爬回床上，想了想背对他，渐渐也睡着了。

　　……

　　……

　　方小侯爷每日卯时都要起身去练武，这天也一样。他模糊睁开眼，先一个哈欠打出来，等掀开被子，想要坐起来，忽然觉得怪异。

　　不见床幔，无处踏脚，小侯爷怔忪半晌，才记起自己昨夜睡的地上。

　　目光就忍不住往床上一探，纬幔深深，里头那人睡得正沉，不见她动静。

　　小侯爷起身自个儿穿衣，穿到一半，听见窗外砑红低声唤他，就走到窗边应了一声。

　　砑红道，“少爷起来啦？这会儿奉水进来洗漱吗？”

　　小侯爷下意识说好，目光却瞥见地上乱堆的被褥，及时出言制止了。小侯爷道，“她还未醒，你们备水到隔壁那屋子去，我一会儿过来。”

　　砑红当他心疼郡主，抿嘴偷笑应了。小侯爷却觉得心烦，将地上被褥叠起，走过去掀开那重重床幔，扔了上去。

　　珠玉翻个身，依旧沉沉睡着。

　　小侯爷放下幔子时，看了她一眼。

　　她的头埋在被褥里，只露出乌压压的发丝，他几乎要疑心她会不会将自己给闷死。好在她脚此时忽然伸直，似是嫌热，挣脱出被褥。她脚丫上涂了丹蔻，红彤彤的，仿若是雪地里并开了五朵红梅，偶尔的蜷缩，显出娇弱。大概是脚丫先探到的凉意，使她舒坦，她很快不满于此，睡梦中又蹬开被子，露出白花花的脚肚来。

　　小侯爷没忍住目光往上，却忽听她喊了一声渴，明明什么也没瞧见，却偏做贼心虚，忙应她，“怎么了？”

　　珠玉窝在被子里喊渴。

　　睡得朦胧不及睁眼，只当还是在闺中时候。声音懒懒，又带点喑哑，在被中翁翁，撒娇说话:“乳母，我要喝水。”

　　小侯爷禁不住冷颤，一边摇头放下幔子，一边走过去倒水。壶里却是空空，他到门前唤人加水，就这么一个空当，珠玉已经连喊了几声。

　　不是唤“乳母”，就是喊“小屏”，迟迟不见水去，竟还埋怨般的叫起了“母妃。”

　　这和她平时声气完全不同，细细软软，小侯爷听在耳边只觉得心里猫抓似的。这感觉不大好，在他催促下，水终于倒上了。

　　他拿着水杯到踏脚上，帘子往钩上挂，一边俯身叫她起来喝水。

　　珠玉乖乖哦一声，被子往下拉，露出脸来，张嘴冲他“啊”。

　　小侯爷眉头一皱，真想干净利落把杯子砸到她脸上去。

　　什么人呐这是，被惯成这样！

　　算了，小侯爷想自己好事都做一半了，干脆送佛到西，嫌弃似的，还是把水杯递到她唇边。

　　珠玉半坐起身，眯着眼咕噜咕噜喝水。小侯爷就着手将一杯喂完，就听珠玉舒坦一声，伸舌头舔了舔唇边沾的水，仰面躺下继续睡。

　　小侯爷目光往下，这番动作教她的大腿也露了出来，腿内侧有一块小小的胎记，乌青色，像是谁故意滴了一小团山水墨。

　　呸，想什么呢！

　　小侯爷使劲儿摇晃摇晃脑袋，最后眼不见为净，拉扯被子给她盖上了。

　　砑红见他迟迟不出去，过来敲门道，“少爷，水已经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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