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方芳牵着妞妞的手离开了。
　　她们打算先去不远处的本地面馆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作为晚饭，然后坐地铁回方芳租来刚布置好不久的新家，一个虽然房产不在她们自己名下、但独属于她们母女二人的温馨小窝。
　　那家面馆开在小巷子里，轿车不方便进出，所以她们与韩书莲就此告别。
　　韩书莲接下来还有事，因此也没和姜盛及沈鸢他们多聊几句便与他们告别，重新回到了她那辆白色轿车的驾驶座，有条不紊地驾驶着车辆离去了。

　　姜盛的目光这才悠悠地转向了沈鸢，向她寻求一个解释：“仙女下凡执行秘密任务？”
　　原本糊弄小朋友糊弄得挺开心的沈鸢：“……”

　　“……我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嘛！所以就……偶尔路见不平，或者逗逗小朋友什么的，适当地、给自己做鬼的生活增加些必要的小趣味。”沈鸢默了一默，终是不敌姜盛仿佛看透一切的视线注视，索性“自暴自弃”地承认道。
　　说话间，她还特意抬起手，对着姜盛做了一个示意为“一点点”的动作，试图以此佐证自己偶尔这样玩玩的“趣味”真的不是很大。

　　姜盛不是第一天认识沈鸢了，自然不会轻信她这些说起来自己也会感到心虚的鬼话。
　　他不禁无奈地笑了笑，用实际行动向沈鸢表示自己并没有兴师问罪她的意思：“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帮助过这么多的人，还在潜移默化中带来了这么大的影响。”

　　众所皆知，韩书莲在与吕津离婚以后创立了以反暴力为宗旨的不朽玫瑰联盟。
　　不朽玫瑰联盟发展至今，规模和影响逐步壮大，明里暗里地帮助了更多的人，也吸引着更多类似陶昔这样的人陆续加入投身其中。
　　虽然不朽玫瑰联盟的影响面至今仍旧有限，但是从其目前发展壮大的规律来看，这显然是一个未来可期的良性循环。
　　正如很多人相信的那样，迟早有一天，不朽玫瑰联盟组织会迎来它变革性的重大突破。

　　今天头一次知道沈鸢和韩书莲以及不朽玫瑰联盟竟然有此渊源的姜盛不由得很是感慨。
　　他对沈鸢说的话，既是感叹，也是认可，更是尊敬。
　　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沈鸢不仅仅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沈鸢。在她作为鬼魂在人间游荡的那些年里，她完成了很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这其中肯定会有结果好的，也会有结果不好的。

　　“没办法，毕竟我死得有些年头了嘛。”沈鸢朝姜盛眉眼弯弯地笑了一笑，声线里不仅没有沮丧，甚至还带着几分潇洒和自豪，“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到处逛逛，去各种自己喜欢去或者之前没去过的地方，因此认识了很多关系不错或者关系也就那样的朋友，顺带着知道了不少的事情。”
　　但见她双眼里各聚着一束光，宛若黑夜里兀自燃烧得亮堂堂的一对灯盏。

　　她说：“有些事情，既然我知道了，就没办法坐视不理。”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很平静，却无端地让人觉得既执着、又坚定。

　　“不过我能做的到底有限，只能说是尽力而为。”
　　说到这里，沈鸢的眼里方才一闪而过几缕失意。

　　“不，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姜盛望着沈鸢，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中安静地映着人间央京的点点灯火，发自肺腑地正色肃声道，“沈鸢，我为自己能够拥有你这样的朋友而感到由衷的欢喜和骄傲。”
　　“真巧，我也是。”沈鸢轻笑了一声，鬼马精灵地朝姜盛眨了眨眼睛，一语双关。
　　她也觉得自己很棒，很值得让姜盛为她感到由衷的欢喜和骄傲。
　　与此同时，她也为自己能够拥有姜盛这样的朋友而感到由衷的欢喜和骄傲。

　　一辆熟悉的银灰色轿跑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
　　驾驶座的车窗徐徐落下一半，露出了车里贺大少爷大半张高冷酷哥的帅脸。
　　他侧眸看向窗外面对面站着、噙着笑说话的姜盛和沈鸢，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却故意装作一脸不爽的样子，像是真吃醋了似的，冷冷地“质问”姜盛道：“——你有约了？”
　　就差直接在脸上写上“姜盛，你要是敢让我白跑一趟，今晚你就完蛋了”这样一句威胁意味十足的话了。

　　亲眼目睹了贺如琢今天“随便”开来接他的银灰色轿跑，姜盛不由自主地长舒了一口气，再一次无比庆幸自己早有先见之明地没有和商若他们一起下班。
　　这要是被他们看见了，他怎么给出一个合理且低调的解释将会是一个很让人头疼的问题。

　　而正如姜盛所预料的那样，贺如琢其实早就到了。
　　从来都对朋友很讲义气的贺大少爷虽然很随便地开了这辆银灰色轿跑出来了，但是好在他“良心尚存”，没有大大咧咧地直接到达亮相，而是事先挑了个隐秘的角落“躲”了起来，等到用他那双视力绝佳的妖眼看到姜盛本人出来了，方才不紧不慢地把车开了过来。
　　也好在如此，贺如琢和韩书莲她们今晚才得以没有在这个平时都少有车走的拐角处很是不巧地碰上。若是真的碰上了，姜盛可就真的抛下贺如琢转身就走，不再选择坐他车回去了。

　　同为姜盛的非人类朋友，沈鸢和贺如琢认识。只是妖鬼殊途，他们日常所处的生活环境和交际圈也完全不同，故而一直都不怎么熟络。
　　不过眼下有姜盛这个中间人在，同坐一车似乎没有什么不可以。
　　因此姜盛没怎么犹豫，就动作利落地伸手拉开了车门，转身向沈鸢道：“先上车再说。”

　　沈鸢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即川法院找他。
　　她今天又偏偏是在这个不尴不尬的时候过来，绝对是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量。

　　出于对车主应有的尊重，沈鸢闻言后下意识地侧眸看了一眼贺如琢，见他一副对此意料之中、完全不反对的模样，便回眸向姜盛轻点了点头。
　　得到沈鸢回应的姜盛紧接着自觉贯彻了绅士风度原则，将他打开车门一侧的座位让给了身为女士的沈鸢，自己则大步流星地踱步走到了后座的另一边，再次干脆利落地拉开车门，倾身坐了进去。
　　沈鸢也毫不客气地坐上了贺大少爷的轿跑后座。
　　——看她那举止自然的样子，便知道也是个坐惯了轿跑的。

　　姜盛和贺如琢显然都对此发现毫不意外。
　　沈鸢自己有没有这样“坐惯了轿跑”的身家尚未可知，不过显而易见，沈鸢的某个或是某些朋友定然是有的。
　　就像寻常人等眼中孤苦伶仃的孤儿姜盛一样。

　　银灰色轿跑稳稳地加速上路。
　　贺如琢的在场并没能推延阻却沈鸢与姜盛坦白来意的迫切，待姜盛在她身边关门坐稳，她便转头望向姜盛，神情间再无半分方才谈话时的清浅笑意，满面肃容道：“小盛，李雨琪那件事的处理后续出来了。”
　　出于对李雨琪个人隐私的尊重与保护，沈鸢没有具体明说事实，只以“那件事”笼统地概括指代。

　　姜盛在瞬间领会了她的言下之意。
　　听沈鸢的语气，“那件事”的结果恐怕是不尽如人意。

　　“社会通报都出了，汪鑫这次是铁定玩完了。”沈鸢顿了顿，深呼了一口气，“但是更进一步的，目前也就只能追究到吴志杰和朱鹏程为止了。”
　　她言语间的不甘心显而易见。
　　“丫的——连曹荣这一层都没查到！”尽管沈鸢已经竭力忍耐，但她还是越想越生气，怒气上头，使得她短时间内丧失了部分理智，忍不住猛地暴捶了一下身侧的坐垫。

　　其实算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了。
　　香花大酒店后台背景力量雄厚早已是人间几乎家喻户晓的不争事实，这次发生在李雨琪身上的事情虽然性质恶劣，但还远不至于能将整个香花大酒店的运作系统都一锅端了的程度。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曹荣大概率即是隐藏在香花大酒店幕后的实际经营者。掌握着香花大酒店这一项可贵资源的后台势力可以轻易舍弃一个无关紧要的“新征小兵”汪鑫，不代表他们能够咬咬牙舍得一个曹荣这般等级和能力的“有功良将”。

　　不过作为直接对总府最高机关负责的特别组织，特别专案组也不是吃素的。
　　宁飞也好，蔺姩也好，当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只是不论如何，他们都需要时间去深挖调查，甚至还可能需要在别的方面再好生地斗上一阵法。
　　可有些人未必等待得起这样的过程。
　　对这些罪恶的清算和审判每推迟一天，都会有更多的伤害以及受害者因此而产生。

　　姜盛眉眼微垂，在第一时间对沈鸢刚忿忿不平告知他的事实未置可否，反而一脸的面色沉静，很有转换话题嫌疑地询问沈鸢道：“消息来源依旧是某位在央京城内人类警署工作的、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非人类警官朋友？”
　　“……没错。”沈鸢脸上掺杂着愤怒和焦虑的满面肃色僵了一僵，随之变魔术似的渐渐缓和，她勾了勾唇角，朝姜盛笑嘻嘻地比了个大拇指，不遗余力地夸赞道，“真聪明。不愧是我们优秀的小盛弟弟。”
　　不巧正好将她的这一举动如数映入眼底的贺如琢和姜盛：“……”
　　有一说一，沈鸢的这一举动多少表现得有些浮夸。
　　不过他们也能够理解她试图以此顺势转换心情的用意，故而都并不打算对此多说些什么。

　　前排驾驶座上的贺如琢轻笑了一声，恰到好处地加入了姜盛与沈鸢的对话：“你的这位朋友很有想法嘛，居然会选择跑去人类的警署上班。”
　　不说别的，就说在选拔制度方面吧，人类约莫是这世间最酷爱安排各种考试的种族了。央京又是人间界当仁不让的“皇城”，央京城内警署的职员入选难度，据说等同于高分考上央京城内的一流大学热门专业的竞争难度。
　　由此看来，沈鸢的这位非人类朋友，确实与众不同的“很有想法”。

　　沈鸢笑了笑，目光莹亮地看向前排：“这世间既然会有不喜欢人类的非人类，自然也会有喜欢人类的非人类；不喜欢人类的非人类往往疏离于人类的生活，喜欢人类的非人类反而会以混迹在人类中生活为乐——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难道不是吗？”
　　许是因为想都没想就下意识地开口维护了自己的朋友。
　　又许是因为暂不足为外人道之的某种其他原因。
　　听沈鸢的语气，便知她对贺如琢这一番话潜藏着的似是而非的话外之意有多不以为意。

　　“你说的不错。”贺如琢不咸不淡地应答道，只是不知为何，他蕴含着轻笑的语气愈渐显得意味深长，“只是还有一种可能……”
　　“或许，他们是有‘使命’在身。”
　　他们之所以会在那里，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自己的意志，更是因为上苍的意志，可能关乎于他们自己或是他人的命数，可能关乎于某种更为宏大的责任与使命。

　　世事难料，而天意又酷爱弄人。
　　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不是某场不动声色的命局里的一颗棋。
　　就如同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生命中恰好经过的某个路人，不会伸出推动自己陷入某一场命局漩涡中的无形之手。

　　听闻此言的姜盛和沈鸢堪为默契地愣了一愣，不过神情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
　　贺如琢所说的这一种可能，他们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念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不重要，所以从未对其进行深究罢了。
　　毕竟无论最终答案是是还是不是，命数及其发展轨迹本身都不会随之发生相应的改变。这也正是命数能够成为所谓“命数”的原因之一。
　　命数既定，这是法则。该发生的，无论如何都还是会发生。

　　“这就不是我能够知道的事情了。”沈鸢满眼噙着笑，不急不缓地悠悠道。
　　同样不知为何，沈鸢的话语里也似是隐隐透露出某种意味深长的微妙涵义来：“不知道贺大少爷介不介意和我还有小盛分享一些你知道的？喜欢人类的朋友生活在人类间的乐趣，不喜欢人类的朋友驻留于人类间的使命，都可以——我和小盛口风很紧，绝对会秉持着朋友道义，坚持为你们保密的。”
　　“如果可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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