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沈鸢和姜盛的这一番对话进行得行云流水，旁若无人的丝滑流畅。
　　可怜了思维一向都和他们不在同一频道的张放坐在原地听得一脸“阿巴阿巴”。只不过眼下姜盛和沈鸢哪个都没有空和往常一样存心来看张放“虽然好笑但也很可爱的笑话”。
　　意会到沈鸢用意所在的姜盛拿出了手机，眼里不自觉地盛着光地向沈鸢道：“稍等一下，我给秦墨打个电话。”

　　秦墨这次也丝毫无愧于她网瘾少女的称呼，分分钟就接通了姜盛拨来的电话。
　　“喂，小盛？你的朋友又出什么事了吗？”通讯另一端的某位秦姓少女直截了当地问道。
　　如此画风清奇的开场白，一半是拜秦小墨本猫妖“搞事少女”的本质妖设所赐，另一半则不得不“归功”于姜盛以张放为代表的“朋友”们先前在她那里莫名其妙地镌刻留下来的“不靠谱且菜所以贼容易出事”的坑货印象。

　　姜盛：“……”
　　无语归无语，正事始终是第一位的。
　　姜盛不得不煞有其事地轻咳了声清了清嗓子，接着浑若刚才无事发生地强行转换话题道：“秦墨，我记得你曾经和我吐槽过群英街上的那家惊喜网吧不好，现在我们正好要查它——你还记得当初是怎么一回事吗？”

　　“惊喜网吧？”秦墨不禁皱了皱眉，没用多久即在脑海里搜索到了指定目标，“群英街144号那家？”
　　“是。”听秦墨的语气，姜盛就知道自己找对妖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惊喜网吧或许和香花大酒店存在着某种关联。

　　“网吧只是他们的一个壳而已。”秦墨没好气地回忆道。
　　要不是姜盛主动问起，秦墨是一点都不想再听到任何和这家惊喜网吧相关的消息。

　　秦墨伫立在顺达运输公司本部的天台上，抬眸远眺由近及远灯火翩跹的央京城，也不知是否在望向那家令她不快的位于群英街144号的惊喜网吧。
　　她漂亮的绿眸闪了闪，瞳仁有些危险地悄然竖起，语气分明不屑一顾，声线却冷淡而又平静：“那里其实是一个非法活动交流场所，常来的老客基本都是他们的非法活动参与者。”
　　“他们有的是大学城里的学生，有的是这附近地区的居民，还有的是收入稳定且可观的都市人类，有直接到店进行线下交流和交易的，也有不便过来而选择躲在网络背后进行线上交流和交易的。”
　　“惊喜网吧内有专门的信号屏蔽器和独立通讯基站，不知道倚仗的是哪家的势力，拥有自己的暗网链接和群聊论坛，能够不被央京总府的网络监管部门所发觉。”

　　姜盛的心沉了沉，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他们进行的是什么非法活动和交易？”
　　“贩卖朋友圈女性好友的日常，意淫造谣漂亮女生，恋爱PUA教程和心得交流，出轨偷情经历分享，上传、传播、下载、买卖非法黄色制品之类的……他们都干。”
　　“简单概括来说，他们在用一切自以为是的方式‘享用’女性。”秦墨冷冷道。

　　尖刀终于划破了掩饰太平的帷幕，丑陋不堪的真相暴露在他们眼前。
　　在一边旁听的张放早已经震惊到失语，徒劳地张了张嘴，结果什么都没能够说出来。
　　另一边旁听的沈鸢眉间几乎可以夹死蚊子，姜盛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在竭力忍耐和遏制着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暴起漫开的戾气和杀意。

　　如此看来，李雨琪的遭遇并不是个例，在大学城乃至于更广阔的区域内，或许还有更多境况更不如她的无辜受害者。
　　“你当时没有出手，原因是什么？”
　　在姜盛的印象里，秦墨虽然性格上难伺候了些，但却是个三观巨正的不折不扣的“正义少女”，在得知这一切真相后，她没有当场暴起直接爆破了惊喜网吧，只是默默走开，最多在回去后不小心没控制住怒气和姜盛抱怨了一嘴，一定有她不得不忍气吞声的理由。

　　被姜盛一语道破关键，秦墨默了默，暗自攥紧了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
　　她长叹了一口气，冷淡的声音和神情里渗透出几分身不由己的难过：“我去惊喜网吧的那天，不巧遇到了尘司府的属下。”
　　“他制止了我意欲对惊喜网吧出手的招数，并且警告我，此事非人类等皆不得无故干预。命数天定，他们的报应不应当于此时此地落在我的手里。”
　　“可是我分明看见了惊喜网吧里暗藏着非人类力量的阵法！这明明就已经不属于纯粹的人类界事了，又为什么还是不容许我们非人类插手呢？”

　　秦墨咬着牙，尖锐的牙齿嵌入柔软的唇瓣，留下了一道清晰见血的齿痕。
　　通讯这一端的姜盛和沈鸢却是下意识地默默对视了一眼，眼看着彼此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亮堂了起来。

　　“尘司府的那位当初说的是对的。”沈鸢喃喃道，“命数天定，他们的报应不应当于彼时彼地落在你的手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言下之意所指的命定时刻，应该是今天。”
　　她注视着同样眼底不动声色地盛着光的姜盛，语气中带着发自肺腑的、抑制不住的激动：“此事非人类不能插手，寻常人类又无法窥破。小盛，唯有你，是这两者之间的例外。你是人类，更是自小就生长在人类界和非人类界交融地带的天生鬼见者——唯有你，既能够窥破，又能够插手。”
　　“他们的报应，不应当落在秦墨或是我的手里，而应当落在你的手里。”
　　“小盛，我的感觉不会错的，你是老天爷选中的那个人。唯有你，能够成功了结这一切。”

　　横竖包厢里有沈鸢设下的结界，为了方便他们两人一魂一起听，姜盛在拨打秦墨电话的时候选择了免提模式，故而无论是先前秦墨说的话，还是刚才沈鸢说的话，无不清楚分明地同时落到了通讯两端的倾听者耳中。
　　沈鸢此话一出，那一头眼见着越来越丧气的秦小墨顿时恢复了精神，语气里满是惊喜地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确实如此。理应如此！小盛，我也这么觉得，沈鸢她是对的！”
　　“因果报应，有始有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些渣滓们的报应理应落在你的手里！我那时阴差阳错的发现，是为了你今天给我打这通电话的铺垫！这便是‘命数天定’！”

　　姜盛这么听着，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们说的确实有理。
　　与此同时，他忽然间感到自己的肩头蓦地一重。
　　这样的重任不是谁都能够担负得起，但是姜盛至少甘愿担负这样的重任，如果真的能够守护更好的世界和更多的“好人”，他愿意拼力一试。

　　姜盛捋了捋思路，凭借着自己惊人的直觉和天赋，抓住了秦墨先前回忆里的又一处重点：“尘司府的属下当时会出现在那里，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掐准了时机制止你出手，必然还有他本职所在的公务在身。”
　　“没错。尘司府的司职在于尘情，即尘俗情智，简单粗暴地理解就是所谓的‘七情六欲’，尘司府的属下那时候会出现在惊喜网吧，也必然与此有关。”沈鸢头头是道地进一步分析道。
　　她忍不住凑近了些姜盛的手机，温声软语地勉励那一头的秦墨道：“好秦墨，你快仔细想想，或许当时在现场还有一些你应该注意得到的线索。”

　　“既然惊喜网吧暗地里交易的主要是女性资源，那么必然会涉及色欲。”姜盛指尖轻点桌面，有条不紊地分条析理着，同时也暗暗引导着秦墨的回忆和思索，“尘司府须得记载和跟进人间极致的七情六欲，或许，这即是他当时的首要之职。”
　　听姜盛这么一说，秦墨确实自然而然地回想起来了些什么。
　　“不错，我当时见他掌心收集了很多闻上去腥臭粘腻的红色珠子，想必就是其间色欲的化身。还有……我记得那些红色珠子的旁边，好像还有些金色的碎块和黑色的乱麻。”正义少女秦小墨蹙紧了眉头，强行逼迫着自己钻回当时的记忆回放里，进行堪称为地毯式搜索的头脑风暴。

　　金色的碎块？
　　黑色的乱麻？
　　——这些又分别对应着哪一种情知的化身？

　　“贪婪……对，那些金色的碎块，应该是贪欲的化身。”秦墨猛地一抬头，精明锐利的绿色瞳孔精准地攫取住了头顶夜幕之上高高悬挂着的昏黄圆润的月亮。
　　丝丝缕缕的皎洁月华温柔地缠绕垂落，悄无声息地化作天赐的灵力补给没入秦墨的周身，潺潺的力量温和无声地汇入灵脉，也为她正处于头脑风暴状态的脑海默默地点亮了一座光芒通透明亮的灯塔。
　　秦墨全都想起来了——

　　“黑色的乱麻是受害者怨念的化身。”
　　“惊喜网吧在央京城里盘踞了范围不算小的灰色势力，给不少人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损害。那些受害者们虽然大都不知道惊喜网吧的存在，但是无一不对狠狠地伤害了她们的、或可知或不可知的罪魁祸首心存怨念，久而久之，这些怨念便能够独立脱离主体，自发地聚集到了惊喜网吧里。”
　　“怨念重了，或多或少都会对惊喜网吧的运营造成影响。惊喜网吧后来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又特意在暗中加设了几个能够克制或隔绝怨念不利影响的阵法。”

　　“——可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应该还不足以构成尘司府派遣属下前去揽收怨念的理由。我有一定的理由怀疑，惊喜网吧很有可能在网咖内部的阵法叠加设计中藏有蹊跷，利用自然而然聚集而来的怨念力量，变本加厉地增势敛财。”
　　“因此，尘司府不能任由怨念在惊喜网吧集聚沉淀。因为在他们有意设计的阵法作用下，这些怨念不会顺理成章地发展成他们的报应，反而会在潜移默化中加重受害者们的孽障。”
　　“尘司府可以容忍加害者们在人间逍遥法外，因为他们知道命数天定，因果始终，就算加害者们侥幸逃过了人间法律的制裁，也注定无法逃过天道法则的制约和命司府的惩罚。”
　　“但是相对应的，尘司府不会容忍加害者们利用术法试图去钻天道法则和四司府秩序的‘空子’，平白无故地增加本就无辜且受伤深重的受害者们的业障和罪孽。”
　　“故而上天垂怜，尘司府司职，尘司府的属下在前往惊喜网吧收集色欲和贪欲的时候，顺道将其间的怨念力量也一并收集了去，默不作声地使得惊喜网吧的作恶阵法形同虚设。”

　　秦墨越分析越顺畅，说着说着，原本透着难过的小脸上偷偷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胆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在上界的眼皮子底下作死，这些人类无论是生是死，以后的日子都有的他们“好过”了。
　　“还真是‘有因必有果’啊……”她饶有兴味地勾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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