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因为和潘念、徐清风夫妇约定好了同行，因此即便是赶去墓园看望李善水的心十分迫切，但李语还是没有起了个大早就直奔墓园，而是听潘念的好好休息了一番，和潘念、徐清风夫妇会合后一起吃了早饭，方才一道驾车前往墓园。
　　李语认为潘念的话很有道理，毕竟她前一天是下了班直接赶回央京的，抵达住所收拾好安歇已经是后半夜，若是真的起了个大早直接奔赴墓园，难免形容间泄露出掩盖不了的疲惫，如果被善水看见了，肯定又要心疼难过，倒不如她这个做妈妈的主动乖一点。
　　所以抵达央京的当夜，李语怀揣着马上要去见儿子了的美好期待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神清气爽地起床，又把自己好好地拾掇了一番，使得整个人看上去状态自如，气色很好。

　　李善水的坟墓安居在央京西郊西拂区的西辞墓园。
　　西郊少人，西辞墓园在央京市内的所有墓园里算得上是年岁最悠久的那一批，因为地处偏僻，环境清幽宽阔，受央京土地整改迁移计划影响的可能性相对来说最小，故而即便是“上了年纪”，至今仍在央京市内颇受欢迎，央京总府也有意支持其继续维系经营，时不时西拂区就会对其进行管理维护，甚至过一阵子还会根据现有状况进行扩张和更新。
　　西辞墓园，顾名思义，取名源自“故人西辞”。央京城的先人们选中了环境清幽、面积可观的西郊建立墓园，再次埋葬了一批又一批的故人。后来开始推行遗体火化，为了方便运作，便又在西辞墓园的附近建设了西墓丧葬场。
　　西墓丧葬场的名称即是由此而来——西辞墓园，简称“西墓”。

　　李善水生性较为内向，喜欢安静自处，更喜欢大自然，所以在他去世以后，李语和成希平在西辞墓园和远山墓园两处同时拥有绝佳清幽环境和丧葬一条龙服务的墓园产业间斟酌再三，最终决定遵循冥冥之中天意的指引抛硬币进行选择。
　　结果显而易见，最后被选定的是西辞墓园。

　　沿着在睡梦中梦见过无数次的道路缓缓前进，在松柏间大概穿行了半小时后，李语和潘念、徐清风夫妇的眼前终于出现了李善水熟悉的笑脸。
　　青春洋溢的少年人在墓碑上灿烂地笑着，像是春日里温暖而又明媚的阳光。少年人的笑容本该是美好无比的画面，却因为在墓碑上永久的定格而充满了遗憾与悲伤。
　　大概源于今天是工作日的缘故，眼下的区域里除了他们三个人以外就再没有其他人在场，整个墓园都安静得恍若梦境。
　　唯有墓碑前放置着的花束在清风拂过的时候微微摇曳，仿佛是在代替墓碑的主人向来看望他的人挥手问好。

　　李善水的墓碑前，被人小心翼翼地摆放了一束生机盎然的白百合。
　　绿白相间，皎白如月，青翠欲滴，是毋庸置疑的新鲜花束。
　　看样子是最近才出现的，那带花来的不知名访客告辞距现在应该没有多久。

　　从李善水的坟墓进入视野开始，李语便不再说话，满心满眼里都只有终点的那一座坟墓，稳步前进的步伐安静而又悲伤。
　　潘念和徐清风夫妇帮她拎着不少祭奠的东西，默默地一路护送跟随。
　　行至李善水墓前的时候，潘念敏锐地感觉到李语的情绪忽然有些绷不住了，连忙掐准了时机笑叹了一声：“有一段时间没见，感觉我们善水看上去好像变得更帅气了呢~”
　　“阿语姐，你有没有这么觉得？”潘念温柔沉静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从墓碑上李善水的照片转移到了站在墓碑前沉默着的李语身上。

　　“……是呢。”李语默了默，轻声应道，话语里莫名地有些哽咽。
　　她在李善水的墓碑前缓缓地下蹲，放下了怀里抱着的绿玫瑰花束，轻柔而又小心地伸出手，细细地拂去了李善水墓碑上浅浅的灰尘，动作温柔地像是在轻轻抚摸着李善水十年如一日青春俊秀的脸庞。
　　绿玫瑰的有一重花语是：青春永驻。
　　她的善水，永远地停留在了他最好的年纪。

　　“我们善水本来就长得很帅。”李语不自觉地眼含热泪，嘴角却挂着甜蜜的浅笑，“在我这个偏心的妈妈的眼里，自然就更帅了。”
　　李语温热的指尖慢慢划过墓碑上照片中李善水笑意盈盈的青春脸庞，暗暗地摩挲了一下，一时间泪眼朦胧，再下一刹那，一滴热泪已经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如果我们善水现在还在的话，肯定会比之前照片上的还要帅……”
　　突发性的情绪失控也打了李语本人一个措手不及，她本无意在李善水的墓前哭泣的，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后连忙低头拭泪，却不想被新溢出的两滴热泪灵巧地逃过，“啪嗒啪嗒”地径直滴落在了李善水的坟墓前。

　　潘念和徐清风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把手里拎着的祭奠用品放下，而后赶紧一左一右地护卫在李语的身边，熟练地轻声劝慰李语：“阿语姐，善水很有可能就在旁边看着呢，你可别再让他干着急了。”
　　“孩子想见你，想方设法托梦来知会你呢。你大老远地从云都赶回来，难道不是因为想要来见儿子，而是为了特地跑到儿子坟前哭吗？”
　　“都多大的人了——小心被善水和他的鬼魂朋友们看笑话。”

　　“对不起啊，善水。”李语一边点头，一边接过潘念递来的纸巾，擦干净了眼角的泪水，“妈妈只是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情绪就上来了……”
　　“善水啊——妈妈这一次是不是离开央京太久了？你一定也很想妈妈吧？”所以才会那么殷勤地出现在妈妈的梦境里。
　　“妈妈也很想很想你，做梦都想见你，所以一忙完手头的工作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见你了。”

　　“可不是，你妈妈昨儿一结束工作就坐飞机赶回来了，到央京都大半夜了。”潘念微笑着轻拍了拍李语的肩膀，望向李善水墓碑的眼神温柔而又慈爱，“我们善水除了妈妈，肯定也想干妈了对不对？”
　　“干爸和干妈最近工作有些忙，所以都没有来看你，今天和你妈妈一起过来，特意带了你喜欢吃的好吃的们来给你赔罪，你看行不行？”
　　潘念一边说着，一边向一旁的徐清风挥了挥手，招呼他过来一起放食盒。
　　夫妻俩默契分工，掀开一个个食盒的盖子，露出了里面装着的各种菜色糕点。其中有两道李语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民食楼限时限量制作的餐品，想要吃上一顿不仅要等，还得记得掐点提前预约。
　　李善水过去吃的频率倒不算高，但却是真的喜欢，只是不好意思多麻烦长辈耗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专门给他买来吃。
　　想都不用想李语就知道，潘念和徐清风是早有准备，今早在来和她会合之前专门跑去民食楼自提的。

　　真不愧是孩子他干爸干妈，宠得连她这个亲妈有时候都不好意思看了。
　　由衷的暖意不自觉地自心底满溢出来，及时遏制了李语心头突如其来的悲伤情绪，她本能地出手帮潘念和徐清风摆放东西：“唉呀，你们俩真的是……”
　　“善水啊，你看，你干爸干妈又来和我争宠了。”李语真情实感地向墓碑上笑着的李善水“抱怨”道，“为了你，这些年你干爸干妈都快把民食楼逛成定期打卡点了。”
　　“不过也好在你干爸干妈这么疼你，让妈妈即便是平时人不在央京，也能够放心。”李语的目光一一掠过坟墓前摆放着的食盒等物品，最终定焦在了那一束不明来处的白百合上面，“善水啊——又是哪个叔叔或是阿姨在我和你干爸干妈不在的时候来看你了？感觉差一点就能和妈妈还有干爸干妈遇到了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潘念和徐清风本就因为一不小心又被触发了的职业病，下意识地觉得李善水坟墓前的这一束白百合出现得有些奇怪，听了李语的问话以后，这种感觉更甚。
　　夫妻俩默默地对视了一眼，当即默契会意。

　　潘念：“阿语姐，你和善水娘俩先聊，我和清风先去隔壁看看老吴。”
　　——横竖他们夫妻俩常年都在央京，有的是时间来看望善水，不像她可怜的阿语姐，现在想要过来看看儿子都得提前准备。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夫妻俩就不要很没眼力见地和人家亲妈“争宠”啦。

　　“好。”李语当然明白潘念的好意，立即点头应允。
　　她转过头向潘念和徐清风温情而又感激地笑了笑，多年老友的默契使得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你们先过去，过会儿我们再换。”

　　潘念口中所说的“老吴”全名吴靖，是徐清风当年的大学舍友。
　　徐清风大学就读时所在的宿舍可谓是当时在校内颇为有名的“传奇宿舍”。他们宿舍一共有四个人，分别是周信、成希平、徐清风和吴靖，全员学霸且各有所长，性格迥异却成为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大学毕业后，志存高远的四人分别选择从事了自己相对而言更为热爱的事业。周信去了法院，成希平做了律师，徐清风则去了检察院，而吴靖去了中央警厅。

　　十多年前，吴靖在办案过程中意外丧生，因公殉职。
　　彼时感情甚笃的周信、成希平和徐清风三家主动帮衬吴靖父母办完了吴靖的丧仪，因吴靖父母定居在城西，故而将吴靖的坟墓选定在了距离最近的西辞墓园。
　　后来李善水由于意外事件去世，周信、徐清风和潘念又帮衬着成希平和李语夫妇完成了李善水的葬礼，也将李善水的坟墓选址在了西辞墓园，就在吴靖坟墓所在的隔壁区域。
　　成希平、李语夫妇和徐清风、潘念夫妇如果有空过来西辞墓园祭奠的话，都会习惯性地准备两份祭礼，将李善水和吴靖顺路一起拜祭了。

　　潘念和徐清风拎着给吴靖的祭礼离开了。
　　夫妻俩一道步行迈出了李善水坟墓所在的区域，穿过两个区域间一路开满了六月雪作指引陪伴的青石板路。
　　树荫环绕，墓园内一派静寂，重重绿意逐渐掩盖去远处墓碑林立间李语席地而坐在李善水墓碑前空地上的单薄身影。

　　行至中途，潘念忽然停下了脚步，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圈周围，见四下无人，方才侧过头凑到徐清风耳边轻声低语道：“不知道是不是我职业病作祟……清风，我总觉得，善水坟前的那一束白百合，有些古怪。”
　　白百合寓意圣洁庄严，可以用于祝福百年好合，也可用于表达悼念或是歉意，算得上是世人用于拜祭故人的常用鲜花，但却不是李善水坟前的常见花。
　　李善水偏爱看上去更富有生机的鲜花和绿植，常来拜祭他的长辈和朋友们都清楚他的这一偏好，所以他们带过来的花束中基本没有纯白色这一天生自带悲伤寓意的颜色的花卉，选用的基本都是诸如绿色玫瑰、黄色玫瑰、橙色玫瑰、金色向日葵、粉色郁金香或是黄色郁金香等等此类颜色明媚的花卉。

　　李善水坟墓前的白百合看上去十分鲜嫩水灵，来访者来的时间应该距离他们不久。墓碑上的灰尘不重，应该是先前的来访者过来拜祭时擦拭过，大概率就是送来白百合的那位。
　　徐清风夫妻俩之前有空就会过来看看李善水，和会过来的其他拜祭者都算是相熟，有时候甚至会在西辞墓园里凑巧地不期而遇——但是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拜祭时会给李善水送白百合的。
　　那看上去太悲伤了。
　　十分疼爱李善水的长辈们，宁愿来时给他带春天的海棠花、夏天的绣球花、秋天的金桂、冬天的梅花，也不愿送他通用百搭且不容易出错的白百合。
　　而不久前来拜祭、给李善水送白百合花束的来访者，显然和他们没有这样的默契，不属于徐清风夫妇相熟的过往拜祭者名单中的任何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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