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变故陡生，立泰和曹荣却都淡定地站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应急的动作。
　　因为他们都知道——戈守军的办公室和那间偏僻的小茶室一样，是传送进入阵法中枢的途径所在地之一。
　　戈守军的那一枚刀鞘式样的私人印章，正是他本人选定的个人信物。

　　大片大片的晃眼光晕散去，立泰和曹荣稳稳地着陆在阵法中枢的空间内。
　　空间中央赫然立着一棵巨大的青铜树，乍看上去似是“顶天立地”，看样子像是榕树，庞大繁盛得连成一片，教人难以分辨究竟是只有一棵榕树生成了一片，还是数棵榕树长在了一起。
　　青铜榕树纷繁错杂的根系以不同的姿态埋入脚下的土地，立泰和曹荣一进来也驻步在了平稳的土地上，但是他们各自脚下的土地之间却隔着一片广阔的水泊。
　　水泊清澈见底，看上去很浅，即使遥遥地隔了好一段距离，立泰都能够站在原地看清青铜榕树没入清水的庞杂根系和泊底青苔连绵铺成的绿茵，竟是出奇的绿意盎然。

　　可若是定睛细看，便会发现这看似蕴含生机的一切都是假象。
　　水泊之中实则是死水一片，真正“活”着的，是水泊之下形似青苔的“绿茵”。每当“绿茵”悠哉悠哉地活动着它的筋骨，叶片和触手轻轻拨动过周遭的死水，方才造成了这一片水泊是活水的假象。
　　青铜榕树是死物更是不必多说，它脚下扎根所在的土地以及立泰和曹荣此刻脚下踩着的结实土地仔细看就会发现皆是黑红色的，瞧着像是喝饱了血的，只是由于时间久了，血迹的颜色深沉得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空间内的其他地方入目皆是一片不明的幽暗，视野内所存在的光源唯有青桐榕树本身、水泊之下的绿茵、青铜榕树上方伸展开来的枝桠上悬挂着的古式灯盏，以及四周自不明幽暗中有条不紊地向空间中心的青铜榕树飞来的、粗看上去像是变异萤火虫一样的幽蓝色光球。

　　立泰握着印章的“刀鞘”部分，将刻有“戈守军印”的印章面向青铜榕树的方向隔空按了按。
　　印章面雕刻的字迹倏地一亮，瞬间汇聚成一道流光径直飞向青铜榕树，立泰面前的水泊连带着水泊之下的绿茵随即向两边退去，呈现出一条同样由黑红土地构成的、直接通往青铜榕树所在区域的宽敞道路。

　　立泰侧眸看了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的曹荣一眼，眼含讥笑地冷哼了一声，便转过头昂首阔步地踏上了这一条将将自水泊之中显露而出的、由黑红土地构成的宽敞道路，向青铜榕树区域的中心走去。
　　曹荣不为所动，只在立泰转身迈步的瞬间微不可察地轻勾了勾唇，之后马上便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继续一言不发地跟上了立泰的脚步。

　　沿着脚下黑红土地铺设成的道路，又有来自空间内各个光源的无声指引作为辅助，立泰和曹荣顺利地步入了青铜榕树区域的中心。
　　在还未完全抵达时，走在前面的立泰就远远地看到了前方有三道熟悉的人影，走近后更是确定了这三道人影的身份，分别是兰枯、立忠和耿其柠。
　　耿其柠的出现在立泰的意料之外，但她毕竟是戈守军的心腹，能出现在这里也在情理之中，立泰稍作思考，便毫无异议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兰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难得地失去了她在外一贯保持的端庄和体面，形容狼狈不说，唇角甚至还残存着些许血迹，脸上现有完好的妆容都掩盖不了她此刻虚弱得发白的脸色，显然是一副受伤了的样子。
　　立忠和耿其柠分别站立在兰枯的左右两边，仪容仪表相较于跌坐在他们中间的兰枯明显要好上很多，仅是整洁中稍有些凌乱，气色无异，且神色淡然。
　　再走近一些，可以看到兰枯并非是自愿跌坐在地上的，而是被地面上蔓延的青铜榕树的庞杂根系悄然伸出幽绿色的枝桠给纠缠禁锢住了手脚。

　　立泰当即心中大喜，眼底渐渐升腾起旗开得胜的喜悦光芒。
　　当下的局势一目了然——想必是兰枯不自量力地凭借曹荣的信物闯入阵法中枢，试图对阵法中枢进行攻击破坏，结果反被苏醒过来反击的阵法中枢所控。
　　而立忠和耿其柠分别是他和戈守军派来盯着兰枯的心腹，在察觉兰枯的异常行动后便暗中跟了过来，并在关键时刻配合阵法中枢及时制止了兰枯的危险行为，成功化被动为主动。

　　曹荣这小子果然糊涂，年纪轻轻就自以为是，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在张靳身边得力，便胆敢在香花大酒店这么重要的产业内派人行此等险事，当真是狂妄无知、不知天高地厚。
　　不仅不把他这个老前辈放在眼里，甚至连同为合作伙伴的戈守军，还有作为幕后老板的张家都没放在心上——活该他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戈守军喜欢做“老好人”、喜欢“和稀泥”不假，但这可不代表着他没脾气、好欺负，更不意味着他没有立泰和曹荣精明。
　　恰恰相反，立泰和戈守军相识多年，愈渐坚定地相信若是作为敌人，戈守军这样的远要比曹荣这样的更加难搞。
　　因为在复杂社会的名利场上，成功的老好人可远要比成功的孤狼难做得多。

　　这就是年轻无知、刚愎自负的代价。
　　他不过是提前联系了戈守军，一道合作简单地设了一个局，谁知道这曹荣就轻而易举地入了套，当真是白白浪费了他那么多明里暗里请君入瓮的精心设计。
　　不过这样也好——事情都按照预想的发展了，早些结束也好避免夜长梦多。

　　迈出在水泊中路上稳步前进的最后一步，立泰平稳地步入了青铜榕树的中心区域，一路行至兰枯等人跟前的不远处站定了脚跟。
　　“大哥。”见到立忠过来，立忠立即恭恭敬敬地喊了立泰一声，看向立泰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忠实。
　　另一边的耿其柠也紧跟着礼数周全地和立泰打招呼道：“立总。”
　　立泰目露微笑，满意地向他们点了点头。

　　简单的招呼致意之后，立泰便迫不及待地垂眸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兰枯。
　　亲眼见到总是大方得体、意气风发的兰秘书一脸颓态，立泰原本微微扬起的嘴角忍不住越咧越开，最终彻底绽放成了一抹明晃晃的灿烂笑容。

　　兰枯大概是无用地挣扎过，如今乏了力，低垂着脑袋有些失神地跌坐在地上，听到立泰他们过来的动静也没有抬起头。
　　察觉到立泰向她望过来的目光，兰枯的眼睫轻颤了颤，总算是掀起了沉重的眼皮，浓郁且锐利的杀意自琉璃般的双眸中迸出，再结合她当下狼狈而又虚弱的样子，愈加显得可怜可爱——让立泰忍不住更变本加厉地对她加以伤害。
　　被困囿在天罗地网里的蝴蝶，当然是越无力挣扎、越奄奄一息的越好看。
　　像他这样常年居高临下惯了的人，真的很难不去沉迷一手掌握精致而脆弱的美丽、欣赏她们挣扎起舞时的困顿和破碎、再在它们试图逃脱和反抗时一点一点将其毁灭的快感。

　　立泰嗤笑：“一个女人而已。”
　　听到身后传来曹荣的脚步声，立泰回过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为一世精明的曹荣在这等关键时刻居然一时糊涂地选择孤注一掷相信兰枯这么一个“不中用的弱女子”而感到十分的荒诞和可笑。
　　“曹荣，你赌错了人。”自认为胜券在握的立泰如是道。
　　美色这种东西，享受和利用就可以了，又怎么可以托付重用呢？

　　跟在立泰身后的曹荣轻笑了一声作为回应，听上去敷衍至极：“……是么？”
　　他不疾不徐地走上前，绕过了斗胜的公鸡似的雄赳赳、气昂昂、两眼放光地望向他的立泰，一路行至兰枯的跟前站定，单膝跪地蹲了下来。
　　“人没事吧？”曹荣伸出手，轻轻地将兰枯脸颊边凌乱的碎发拂到了耳后，神情、语气和动作皆是众人闻所未闻、如今见了只觉得诡异的温柔至极，就连他向来冷漠锐利的幽沉眼底也清晰可见地泛起了柔情的涟漪。

　　……见鬼。
　　曹荣这厮是真的失心疯地动了真情，还是故意为之地恶心他？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曹荣忽视了，立泰心中不爽，不屑地撇了撇嘴，一面想着既定的胜者没必要与困兽犹斗的败者去争些无用的长短，一面又心里忍不住一阵咯噔，莫名地感到有些不安。

　　亲眼目睹曹荣极难得地展露出这么柔情似水的一面，连一向感情迟钝、脸上总是憨憨的、没什么表情的立忠都不禁动了动眼珠，沉默的瞳孔悄然瞪大了些许。
　　一旁的耿其柠由于常年跟随在“老好人”戈守军的身侧，对此等奇观的接受程度倒是比立忠他们都要好上一些，只是静静地旁观着，期间缓慢地眨了眨眼。

　　曹荣的手梳过发丝，轻柔地抚上兰枯苍白泛凉的脸庞。
　　他人看上去冷冰冰的，眼里也常年深不见底，手掌却是温热宽厚的。
　　温度自轻触的指尖蔓延，小心的动作似是真的蕴藏怜爱。
　　几分真情，几分假意，皆无人愿意深究，亦且不敢深究。

　　兰枯安然地贴着曹荣温热的手，没有说话，抬眸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人没事。

　　那就是一切都按照他们先前计划的顺利进行了。
　　曹荣的眼神愈显柔和，宛若寒冰融化悄然没入了冰封下的温泉。
　　他没顾忌旁边三人的目光，直接张开双臂，将眼前整个人都透着凉意的兰枯拥抱进了怀里。

　　都到这个时候了，曹荣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处理情情爱爱！
　　“哼……”立泰实在看不下去了，自鼻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张嘴正打算对曹荣说些什么，却蓦地眼前一黑，失去了接下来的声音。

　　在意识完全溃散之前，他似是听到了曹荣冰冷而又理智的声音，宛若自识海深处幽幽飘荡而来的恶魔的低语：“泰叔，我以为你会很清楚，三是一个稳定的数字，但也是一个危险的数字。”
　　“因为一旦有任何一方的态度出现倾斜，就会形成二比一绝对压制的局面。”
　　戈守军在仔细斟酌以后把他的信物所在和使用方式告诉了你确是事实，但是，在我与你的对弈里，他选择了站在我的这一边。

　　不远处原本安安静静的耿其柠也跟着轻笑了一声，悦耳的声音穿过立泰濒临溃散的识海，如同颠簸失控的海平面悠悠地飘过神秘海妖轻灵的吟唱。
　　“虽然我们只是女人，但是对付你这样的，绰绰有余。”立泰脑海里的海妖轻蔑而又讽刺地笑道，动人的嗓音轻轻吐出存在于唇舌之上的利刃，“立总——败在你所看不起的女人的手里的感觉，如何？”
　　今天这一场专门为你所设的局，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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