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自从龚臣突然找上门来以后，姜盛回顺达公寓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明面上的理由是课程少时间多，方便出门兼职且能够更加集中地复习备考。
　　在暗中跟踪他的人意识到这一点变化之后其实也心里有底，毕竟顺达公寓的内部景象可要比央京大学学生公寓的内部情况难窥探得多。

　　这一天，姜盛“兼职”结束、回到公寓已然是晚上十点多。
　　姜盛看了一眼时间，坐在沙发上拨通了原熹的视频电话。
　　屏幕上随即显现出两道熟悉的身影，一身常服的原熹和穿着病服、脸色仍旧有些苍白的沈鸢并肩坐在病床上，正目光清澈地望向这一边。
　　由于他们使用的通讯显示设备都是电视，所以双方画面里的人都显得很端正。

　　“小姜，你这电话来得可真是刚刚好。”刚接通了姜盛电话的原熹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欣喜，多少让人觉得有几分“谢天谢地总算解脱了”的意思，“不然这丫头非得拖着我再陪她看两集那要命的电视剧。”
　　原熹嫌弃地侧过头斜了一眼沈鸢，言语之中的控诉之情昭然若揭。
　　说话间，她无意识地双手抱臂，随手撸了撸自己裸露在外白皙如玉的胳膊，像是在拂去她刚才被迫陪沈鸢观看了好几集某知名甜宠爽文改编拍摄的电视剧生出的一身“鸡皮疙瘩”。
　　——要不是她们早先就和姜盛约好了在这时候打个视频通话，原小姐在看到第一个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无语情节的时候，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了。
　　但是没办法，原小姐一诺千金，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愿意帮忙，那么她现在就得老老实实地帮忙当个工具妖。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嘛。”一旁的沈鸢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
　　她的身体因为有原熹和艾轶闻多年的精心照料，早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只是她身体和神魂分离了太久，所以融合适应花了比较长的时间，直到现在还不能够算是完全康复。
　　可是昏迷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她已经好端端地醒了，行动也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在此情况下，她却还是不得不被限制在小范围内活动，这段时间沈鸢真的是快被憋坏了，只能努力找些事情做帮自己转移注意力，顺带……小小地“报复”一下这段时间里管她这管她那的原小姐。

　　得了吧，你这小丫头就是故意的。
　　原熹听得一脸冷漠，默默地向沈鸢飞了个眼刀。

　　沈鸢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转过头笑眯眯地望向姜盛：“小盛，我这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想，等你考完试，我们应该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
　　“好。”姜盛颔首答应，“下来你想怎么做？”

　　沈鸢道：“这几天我其实一直在思考，张家的黑色产业在背地里发展得这般庞大与猖狂，究竟是如何完成在人间掩人耳目的闭环的。”
　　“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悄无声息地消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更何况，这世间有着它的规则秩序，人间也不只有占据多数存在的人类而已。”
　　“即便是亲友缘淡薄的边缘性人物，也总能够有被人注意到的理由，他们的失踪和死亡或许瞒得过周遭的邻居，但却很难瞒过非寻常人类界，更不用说人间还蛰伏着不少上界和巫界的人。”
　　沈鸢顿了顿，眼里浮现出深思的幽芒。
　　“人活着的时候，他们或许可以通过伪造事实来蒙蔽神灵，但是他们死亡的事实很难处理。按理来说，人类的生死都应当遵循生死簿上所记载的命数，人死之后会由地府的往生使者将其引渡前往冥界。”
　　“他们绝不会想因此招惹上地府乃至于上界的追查，所以受害者的尸体他们必须以人类界的方式处理，否则，他们就不仅仅是触犯人间的法律了，而且属于非法干涉生灵命数，等同于公然与管理人类生死的阴冥之界作对。”

　　姜盛安静而又耐心地聆听着沈鸢的话，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人类的尸体必须以人类界的方式进行处理，非人类力量不得参与其中，否则就会引起阴界的怀疑和追查。
　　那也就意味着——
　　“所以，他们一定有自己的丧葬场。”姜盛一语道破了沈鸢话中的关键。

　　“不错。”沈鸢点头，“在阴界的管辖下，人类生的轨迹可以有千万条路选择，但死的轨迹通常就这么一条。”
　　“张家的黑色产业过于庞大，为了更好地瞒人耳目，也为了更方便自己处理‘废品’，他们一定在暗中拥有属于自己的丧葬场。”
　　自以为是地试图用不知名黑夜里的一炉凡火，将自己过往的犯罪痕迹和罪孽业障都烧个干净，无人再可知其详情。

　　“丧葬场我已经安排人去查探了，就想着今天先和你通个气。”
　　沈鸢的眼睛越说越亮：“央京市内的丧葬场屈指可数，排查起来不算太过于困难。而张家的丧葬场背负了太多罪孽，至今未在人间地界有明显体现，必然是因为其中设有可以起到遮掩屏蔽作用的阵法抑或是法器。”
　　“若是能够设法破坏丧葬场中的阵法或法器，气场突然大变的丧葬场必然会引起特别专案组的注意，深入参与其中的蒲家和张家会被查到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就是沈鸢的下一步计划。
　　则济集团是张家的“狐朋狗友”兼靳家的“挡箭牌”，不少受害于张家黑色产业的亡者尸体，张家必然是优先选择通过则济医院来处理的。
　　只要丧葬场暴露，与丧葬场明显有着密切合作的则济医院就在所难逃，为了保全同样经营医疗医药行业的姻亲靳家，张家出于顾虑，必定不能够像往常一样支援蒲家，张家和蒲家这一对“狐朋狗友”用心经营多年的利益联盟便也就随之面临巨大危机。
　　而破镜难重圆。
　　更何况张家和蒲家本就是单纯的利益关系，一旦一朝关系出现裂缝，就再也难以挽回，其间的裂缝只会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彻底地分崩离析。

　　这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计划，只是……
　　姜盛皱了皱眉，平声问：“你想怎样打破丧葬场内的阵法或法器？”
　　沈鸢不喜欢麻烦别人，无关紧要的事倒也还好，关系好的话也就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可但凡是重要一些的大事或是可能会有危险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假手于人。
　　然而沈鸢现在仍还在康复期内，破坏丧葬场内阵法或法器的事情，是绝不能由她亲自上阵的。纵使是她自己有此意，原熹、艾轶闻、风鸢、沈秀英和姜盛等人与非人都绝对不会同意。

　　在这件事情上，沈鸢的确面临了如姜盛所想的这般困境。
　　“这个我现在还没有做出决定。”沈鸢原本清澈而又坚定的眼神忽而闪烁了一下，“得等知道了丧葬场的具体情况后再看。”

　　她这样，在场的姜盛和原熹很难不产生她意欲自行前往破阵的预想。
　　“沈鸢，你要是打算自己去破阵的话，我建议你接下来想都不要想。”原熹转头看向坐在她身侧的沈鸢，露出了一抹阴森森的微笑。
　　这小丫头瞧不起谁呢？贵生医院也是她想跑就能跑的地方？
　　更不用说原熹法力高强，单她一个就够把沈鸢拿捏得死死的了。而眼下一定会阻止沈鸢亲自前去破阵的，除了原熹，还有同样实力远在沈鸢之上的艾轶闻、风鸢、尹恋难等等非人类。

　　察觉到原熹落在她脸上隐隐包含着威胁和警告意味的目光，沈鸢不由得讪笑：“我又没说我要自己去，原熹姐你可千万别多想。”
　　是的，现在沈鸢称呼原熹改叫“原熹姐”了。
　　在沈鸢恢复记忆、明了真相之后，她与原熹、艾轶闻的关系正式宣告“破冰”。
　　原熹和艾轶闻尽管年纪比风鸢还要大上一些，但是作为朋友，她们之间一向都以平辈相称——同样是关照了沈鸢这么多年，她们三个之中却只有风鸢被沈鸢温声软语地叫了这么多年的“姐”，不得不唱白脸唱了这么多年的原熹和艾轶闻自然对此心理相当不平衡。
　　于是，沈鸢回魂后一醒来，她们就强烈要求沈鸢改变了对她们的称呼，如今总算是也体会到了做小风筝姐姐的快乐。

　　事情会有此发展，姜盛是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他望着屏幕那边的沈鸢和原熹，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去吧。”
　　原本还在讪笑着小心打量着原熹脸色的沈鸢闻言立马回过头来，连她身旁的原熹听了都微微一怔，目光错愕地向姜盛望了过来。
　　“不行！”姜盛的神情认真而又笃定，沈鸢在看向他的那一刹那，就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向她们提议，而是真的在思考过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姜盛的眼神坚定：“沈鸢，我是你能够找到的帮手里最好的人选。”
　　“我是人类，又是体质特殊的天生鬼见者，我的身份特殊，在人间按理来说能够受到人类界、非人类界和上界相关的三方保护。”姜盛努力尝试说服沈鸢，“而且我的命格也不一般，他们既然有非人类力量在暗中助力，便应当知道不可轻易动我。”
　　姜盛的命格特殊，上苍对他寄予厚望。
　　张家的势力若是贸然出手，一不小心改变了姜盛应有的命数，那就是在明目张胆地给阴界找茬，原本不甚管人间生者事的阴界联盟很有可能会亲自下场整顿，那到时候他们的麻烦也就大了。
　　换句话来说，同样的行动，安排姜盛去执行，执行者的生存空间显然会更大。

　　姜盛的话说得不错，他确实是沈鸢所拥有的诸多帮手选项里最好的那一个。
　　不过他也清楚，沈鸢明知如此，但还是不想选他。
　　——她怕他也会像风鸢一样，因为想要帮她而折损了自己，甚至背负上自己原本不需要背负的孽障。

　　沈鸢别过头去不愿意答话，像是在同自己生闷气。
　　场面一时间有些凝固。
　　原熹看了看身旁默不作声地扭过头去的沈鸢，又看了看另一边一脸认真但也沉默着的姜盛，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居中协调道：“这件事我们等初步了解了丧葬场的情况以后再说吧。”
　　“现在我们先谈别的事情。”她清凌凌的目光望向姜盛，“小姜，你先。说说你那边最近的情况——龚臣来央大找你之后，你有和龚臣或是施南至联系过吗？他们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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