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昌运集团大厦，总裁办公室。
　　张靳端坐在老板椅上，他的助理二号文熠西装笔挺地站在他的桌前，正拿着平板电脑和他做汇报。

　　“……天生鬼见者么？有趣。”听了文熠的汇报，张靳的唇角倏然划过一丝兴致盎然的微笑。
　　“是的。根据属下的调查，姜盛的确是一名人间难得的天生鬼见者。”文熠战略性地扶了下鼻梁上的多功能平光镜，“另外，我还安排了专门的人对姜盛的行程进行了追踪排查，根据他们的上报反馈，姜盛在此之前去过西郊工人房。”
　　西郊工人房这个偏僻之地对于张家来说意义非凡，昌运集团的其他员工或许不知道，但是这位“上不得台面”的助理二号却是知道的。

　　对此情况，张靳不仅毫不意外，反而笑意更深：“那就更有趣了。”
　　就是不知道，姜盛特地跑去西郊工人房，是希望在那里看到些什么。

　　瞧着张靳浅笑盈盈的样子，文熠不由得心里一寒，但还是保持着表面的波澜不惊，尽职尽责地微微躬身上前，垂眉低声询问：“张总，是否需要我提早准备些什么？”
　　倘若日后姜盛碰巧探查到了什么他们的秘密，也好方便他们尽快解决问题。

　　“不用。”张靳扔下手中握着的钢笔，懒懒地在老板椅靠背上躺下，向文熠气定神闲地摆了摆手，“让他查去吧。”
　　再次得到意料之外答案的文熠难以置信地抬眸：“可是……”
　　万一姜盛真的好运气地察觉了秘密所在呢？

　　张靳一眼看穿了文熠的不解与顾虑，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角：“过往察觉到西郊工人房异样的人可不少，你看哪一个真的对我们构成危险了？”
　　纵观结果，这些人最后不是无功而返，就是有去无回。
　　“再说了，姜盛就算真的在西郊工人房里查到了什么，那也轮不到我们出手。”张靳轻笑，眼里无声翻涌出一对深色的漩涡。
　　要知道，西郊工人房实则是思贤茶会在人间的“黑色渠道”之一。若是被查，自然会有时任思贤茶会会长的张思剑设法解决，张靳也只需要蹭张思剑的就好。

　　聪明的文助理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张靳的言下之意。他的眼里虽然仍有疑虑，但却没有再追问张靳的意思：“属下明白了。”
　　“姜盛的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我知道的事情吗？”张靳抬起手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漫不经心地问。
　　“有。”文熠点头，“属下还调查到，姜盛除了像其他同龄人一样在学校接受教育之外，业余时间还在不少地方做过不少兼职。到最近还有联系的兼职单位，一个是顺达运输公司，还有一个是贵生医院。”

　　顺达运输公司是一家非人类公司，虽然地址坐落于人间的地界，与人类界的各色社区单位毗邻，但却受辖于阳明之界的阳界集团，是人间少有的纯粹服务于非寻常人类界的组织单位。
　　贵生医院同样性质特殊，但是又与顺达公司的模式有所不同。贵生医院一半作为客栈面向非寻常人类方便他们在人间低调生活，另一半则作为医院面向人类提供寻常的医疗服务。
　　它们的共同之处是都涉及浓重的非人类因素，且都实力雄厚，背景不凡，是张靳的势力无法调查清楚的区域。

　　文熠正是因此对姜盛的存在格外上心。
　　人类中有资质天赋的天生鬼见者本身就已经是极少数，能够平安健康地成长成为像姜盛这样的优秀人才的天生鬼见者更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更勿庸说能够与这两家非人类因素浓重、本应该疏远人类的非人类组织建立并保持稳定的联系。
　　在贵生医院做志愿者便也就罢了，毕竟贵生医院确实有面向人类界提供服务，并且确实有像其他人类界的医院一样对外公开招募志愿者或配合组织公益活动，姜盛是天生鬼见者，贵生医院会更倾向于选用他完全是意料之中。
　　但顺达公司就不一样了。顺达公司是一家非人类公司，不向非寻常人类提供服务，员工也都是非寻常人类——即便是有和姜盛一样同属于天生鬼见者的人类，那也必然是资历深厚、法力高强的修行者。
　　哪怕只是兼职，姜盛也终究是顺达公司在人间建立多年以来的唯一例外。
　　仅仅是姜盛在顺达公司受到的特殊优待，就足以让文熠对他的存在提起警惕，更遑论说，迄今为止在人间对姜盛表现出优待的特殊存在还不只是顺达公司。

　　“贵生医院……”张靳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指腹。
　　当年得知沈鸢发生“意外”，他像是疯了一样，几乎把央京市内的各个医院都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却还是没能够找寻到沈鸢。
　　生未见人，死未见尸。
　　沈鸢不可能凭空消失，他找不到她，只能是因为她在他没找过或是找不到的地方。而央京市内的医院，他只有谢家的惠慈医院、特殊性质的贵生医院和带有军政性质的中央医院三家由于受到限制而没能够真的翻个底朝天。

　　现在看来，在他看来已经失踪了很久的沈鸢很有可能就藏在贵生医院里。
　　只是贵生医院性质特殊，背景深厚，丝毫不忌惮他的势力，哪怕他真的能够确定沈鸢就藏身在贵生医院里，也无法从贵生医院那里夺回沈鸢。
　　更何况，他现在也只是猜测，根本拿不出任何确凿的证据。贵生医院的本事非同小可，这些年以来连他父亲主导的思贤茶会都没能够从贵生医院的身上查出些什么，他想要设法抓住贵生医院的端倪，谈何容易。

　　“姜盛这个人不简单，为保万全，属下已经安排了人手在暗中对他进行跟踪监视，继续深入调查。”文熠将手中的平板电脑点击切换至某个界面，双手呈递给张靳过目，“姜盛和贵生医院之间，目前为止我们还未发现有任何不妥的痕迹，仍然需要继续追踪调查。但是姜盛和顺达公司之间的联系，当前我们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
　　张靳接过平板淡淡地扫了一眼，发现是之前一些舆论的网络数据整理。
　　文熠倾身伸手，帮张靳把平板页面划到下一页，认真尽职地分析：“得益于您广招人才的缘故，我们的网络技术很强大。尤其是在当前的央京地界内，我们无法破解和追击的网络终端并不多，而顺达公司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些是在此之前属下针对与我们的产业相关的网络信息汇总统计得出的未知数据整理。其中有一部分网络信息，我们无法追溯到发布者的IP地址。”
　　“属下认为，姜盛很有可能即是这些未知数据的发布者之一。”

　　“确实很有可能。”张靳轻笑了一声，对文熠的这一猜测直接表示了认可，“但是那又怎样呢？无论是贵生医院，还是顺达公司，都不是能让我们揪着端倪查个清楚的。”
　　“原以为他只是个命比较好的孤儿，现在看来，倒是我小瞧他了。他的背景，可要比绝大多数的人类都要不简单啊。”张靳垂下眼帘，左手的指关节随着思考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桌面。

　　过了一会儿，张靳抬起眼皮，笑意盈盈地望向了文熠：“文熠，你做得很好。接下来的日子里，姜盛都会是我们的重点观察对象。你把他给我盯紧了，一有你觉得有价值的情报，就及时向我汇报。”
　　“我有一种预感……或许，他能够为我带来我想要见的人。”

　　“请您放心，属下一定尽忠职守。”文熠也跟着张靳面露微笑，“希望您可以早日见到您想要见的人。”
　　文熠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张靳的脸色，又道：“张总，除了这些之外，属下还有一事想要告知。”
　　“属下在调查姜盛的时候，自作主张去了一趟习乘先生那里。习乘先生为我算了一卦，告诫我说，姜盛此人命格贵重，若非穷途末路，他劝我最好不要动他，否则于我而言大不利。”
　　“张总，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是不是还是应该早做准备？”
　　这才是文熠如此执着于“早做准备”的真正原因。
　　与张靳从事多年，他了解张靳的性子，故而才会两次斗胆直谏。

　　“先再看看吧。”张靳闻言后神色未变，既没有对文熠私下去见习乘先生的行为感到诧异或不满，也没有对文熠向他提了两次意见而表现出任何的不快。
　　然而张靳表现得越是淡定平静，文熠就越是感到毛骨悚然。
　　果不其然，下一分钟他就听张靳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悠然自若道：“若是真到了你担心的那一步，那也就顾不上什么命格不命格的了。”
　　但凡张靳真的做出了决定，那即便是玉石俱焚，万劫不复，他也在所不惜。
　　天才和疯子其实只有一线之差，不是成功，就是毁灭。

　　*

　　有一天，成希平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把姜盛叫去了他的办公室。
　　姜盛早就料到了成希平会有此行为，并为此早早地做好了准备，故而在收到成希平的邀约以后，他没有多少顾虑，直接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姜盛到达成希平在央京大学本部校区内的办公室的时候，成希平早已经为他沏好了一杯热茶，坐在茶几边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茶烟袅袅，一室静寂。
　　姜盛落座之后，成希平便含笑请他品茶。两个人默默地对坐饮茶了好一会儿，成希平似是都没有主动开腔道明的意思。

　　见成希平行动自如，但就是不坦明意图，姜盛静静地陪着他喝了半杯春生茶，而后张口淡淡道：“成老师，您今天让我过来，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请我喝茶吧？”
　　“……确实不是，请你喝茶只是顺便。”成希平长叹了口气，与姜盛坦然的双眼对视，面上极难得地表现出一种无所适从的青涩与尴尬，“只是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和你开口。”
　　姜盛心中有谱，注视着成希平欲言又止的脸，语气温和：“您但说无妨。”

　　成希平低头捧起杯子，放慢速度一口又一口地喝了好几口茶，又默默地垂眼沉吟了良久，方才缓缓开口：“姜盛……那日龚臣说你能够看到鬼魂，是真的吗？”
　　姜盛不语，仍旧静静地注视着成希平。

　　像是终于做好了心理工作，成功问出了第一句话的成希平抬起眼与姜盛对视，眼里相较之前更多了一分隐晦的希冀。
　　“我知道我突然间这样问你其实很冒昧，但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你……”成希平顿了顿，换了一口气，眼里的希冀之色愈渐加深，“姜盛，你在我的身边，有没有见到过任何的鬼魂？”
　　他的语气温柔而又谨慎，像是唯恐一不小心触碰到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

　　这一次姜盛开口了，但却没有回答成希平的问题，而是反问他：“成老师，在回答您的问题前，我想要先问您一句，您想要我在您身边看见的鬼魂，是谁？”
　　他目光平静如水地凝视着成希平，眼底晦暗不明，仿佛正在透过成希平看着什么。这一刻沐浴在姜盛的目光下，成希平感觉自己似是要被他一眼看穿。
　　言及至此，姜盛等于是向成希平默认了自己能够看到鬼魂的事实。

　　面对姜盛的发问，成希平不出意外地再次陷入了沉默。
　　姜盛静静地眼看着他的双眼中波光摇曳，像是两盏已经奄奄一息的烛火。
　　在成希平看不到的地方，李善水静静地站在一旁，同样默默地注视着成希平，仿佛他和姜盛一样，正在安静而又耐心地等待着某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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