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再度踏入贵生医院的时候，姜盛的心情突然间变得很微妙，就好像在明冥之中即有一种预感会发生什么一样。
　　探望邱子霏是姜盛每次前往贵生医院的固定行程。
　　然后是不可避免的一些“杂活”。

　　贵生医院目前虽然是以医院的形式经营着的，但是它到底不是人类界传统意义上的医院。贵生客栈的丰厚背景和占据多数的非寻常人类员工使得贵生医院的氛围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姜盛这样不仅长得好、而且性格也好的天生鬼见者在贵生医院里无疑是很吃香的。
　　这不——一来二去的渐渐和贵生医院的某些“哥哥”“姐姐”们混熟了之后，就必然会不得不接受来自“哥哥”“姐姐”们的过度关爱了。
　　有需要的时候，让可爱的弟弟帮忙跑个腿，也完全是情理之中的。
　　毕竟，为了避免暴露邱子霏在贵生医院的事实，姜盛来往贵生医院对外宣称的统一解释是他在贵生医院兼职做义工。

　　比如，柳医生让姜盛去前台帮忙拿一下外卖，然后顺带请他和邱子霏喝了杯下午茶。
　　又比如，苏医生劳烦姜盛去护士台取药，然后姜盛被护士台当值的热情的妖怪姐姐塞了一口袋、两口袋的香喷喷的巧克力饼干。
　　再比如说，温护士长拜托姜盛去晏医生办公室拿花，适当装点一下部分略显单调的病房。

　　晏医生在贵生医院的办公室相对比较偏，因为她不是贵生医院的常驻人员，所以就没有选用地段更好的办公室。
　　如果不是受到温护士长的委托，姜盛根本不会顺带着开拓贵生医院在这一方位的地图。
　　姜盛到的时候，晏医生正在办公室里与两位同事喝咖啡说笑。

　　“来了？”晏医生抬眼向站在门口的姜盛笑笑，笑容明丽，“是温斓让你来的吧？”
　　温斓正是温护士长的大名。
　　姜盛微微颔首：“是的。温护士长让我到您这里来拿一些花。”

　　“喏，这些都是。”晏医生眼神示意了一下摆在一旁地上的大纸箱。
　　她放下咖啡杯，招手让姜盛过去。
　　姜盛听话地靠近，一垂眸，便看到了满箱的鲜花。
　　有元气满满的向日葵，欣欣向荣的玫瑰，优雅美丽的郁金香，芳香四溢的香雪兰，还有绿意盎然的尤加利叶……

　　姜盛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问：“这些……都是吗？”
　　“嗯。”晏医生确信地点了点头，轻笑道，“这些不多的，各个病房还要分的不是吗？”
　　“温斓那边花瓶够吗？我可以倾情赞助一些哦。”

　　……一些。
　　今天拜温护士长和晏医生所赐，姜盛有幸刷新了对某些量词的认知。

　　“不用了，温护士长那边的花瓶够的。”姜盛微笑拒绝道。
　　他之前去杂物间看过，那里的花瓶简直摆得和储药间里的盐水瓶一样整齐。

　　“行，那就这样吧。”晏医生轻拍了拍姜盛的肩膀，站起身来，“鲜花配帅哥，正好。”
　　“先别急着走，抱着箱子让姐姐拍个照再走哈。”
　　晏医生笑意盈盈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姜盛抱着满满一箱子的花站直了身子，乖乖地走到阳光下由着晏医生拍。

　　一旁悠哉悠哉地喝着咖啡的两位同事开始明目张胆地偷笑。
　　干练短发的女医生灵动地眨了眨眼睛，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笑吟吟道：“晏姐，差不多就行了啊，你别冒犯到人家小帅哥了，免得人家以后回想起我们医院，第一印象就是有一个爱调戏人的大姐姐。”
　　“哎呀，没办法，谁让我们医院的帅哥美女们已经不够我们晏姐调戏的了……”黑长直公主切发型的女医生轻叹了一口气，朝姜盛微微一笑道，“辛苦你了啊，小姜同学。”
　　“……不会。”无意间又被谈笑美女包围的姜盛抱着一箱子花，略显局促地应声道。

　　“还别说，我们小姜弟弟真挺帅的。”有姜盛的主动配合，拿着手机拍照的晏医生可谓是事半功倍，不一会儿就拍完了。
　　她也无意耽误姜盛接下来的事，适当地调笑了几句之后便及时收了手，美滋滋地翻阅着自己的手机相册，回到了姜盛进门时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坐了下来。
　　干练短发的女医生和黑长直公主切女医生在她重新坐下以后举止自然地倾身凑上前来，跟她一起看手机相册里的照片。

　　阳光从宽敞的落地窗外倾泻而入，明媚而又温柔地撒落在姜盛的身上，青年面色沉静，微微垂眸，眼里无声荡漾着一种温和而又宁静的柔软。
　　他怀抱着满满一纸箱的花，人与鲜花、暖阳交相辉映，淡然从容，岁月静好，充满希望。
　　他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就美好得仿佛一幅画一样。

　　姜盛礼貌地与办公室内的三位女医生告别，抱着满满一纸箱的鲜花迈步离去。
　　干练短发的女医生在微微点头与姜盛致意别过后紧接着便低下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咖啡，嘻笑：“谁说不是呢……我越看他越觉得他和我们小风筝天生一对，真真般配。”
　　“不过晏姐，这可不是你能够用来甩锅自己调戏人家小姜弟弟的理由哦。”

　　刚抱着一箱子花走到门口的姜盛脚步不禁顿了顿。
　　虽然说他已经习惯了贵生医院的这些前辈们喜欢堂而皇之地当着本人的面说人八卦的风格，但是一转头他就默默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这感觉还是挺微妙的。
　　不过话说……小风筝是谁？

　　“好你个艾轶闻。”姜盛默默地迈出办公室门左转，只听得晏医生笑骂着回应，“你还好意思说我是流氓姐姐，净喜欢调戏人家小帅哥小美女，容易让人对我们医院留下不大正经的印象——”
　　“瞧瞧艾医生你这嗑CP的狂热劲，明明就和我半斤八两。”
　　“你说到底是谁才是让人觉得我们医院形象不大正经的‘罪魁祸首’啊？”

　　——艾轶闻。
　　走廊上还未走远的姜盛从身后办公室里徐徐传来的对话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蓦地停下了脚步。
　　他豁然间想起，艾轶闻，是先前他在沈鸢那里试探得到的她在贵生医院内最不想遇见的“讨厌鬼”之一的名字。

　　“那又怎样，尽管我人不大正经，但是我的医术很正经，我们医院也很正经，最重要的是——我嗑的那都是正经CP。”那名干练短发、不出所料即是名为“艾轶闻”的女医生依旧笑嘻嘻地答道，语气狡黠，隐约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原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就是啊原熹，你别光喝咖啡看戏了。快来给姐姐我说一说，我和轶闻这丫头哪个更加不正经？”晏医生用指节轻叩了叩桌面，笑得幽幽然，毫不客气地将试图在一旁隔岸观火的同伴给拉下了水。
　　被唤作“原熹”的女医生随即开口应了声，听上去无奈却又熟练地撇关系笑道：“我们这些‘正经老实人’可不懂你们这些‘不正经人’的事情，你们自己评说去吧——反正那人不会是我就是了。”
　　显而易见，剩下那位不知名姓的黑长直公主切发型的女医生，即是当下正在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微笑着企图把自己从这场姐妹调侃角逐中摘出去的原熹医生。
　　——同时也是沈鸢告知姜盛的，她在贵生医院里最不想遇见的“讨厌鬼”之二。

　　如此，艾轶闻方才仿若无意地提到了一嘴的“小风筝”具体是谁，答案似是不言而喻。
　　姜盛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第一次在邱子霏病房外走廊遇见晏医生的那一天，她和他说：“小伙子来看望美丽的明星小姐姐别总是一个人嘛……有机会带上你的小女朋友一起，我看她和贵生医院也挺有缘分的。”
　　“有机会的话，带她也来贵生医院看看吧。”
　　“贵生医院是一个好地方，说不定在这里的某处，就藏有她想要的答案。”

　　所以，沈鸢骗了他。
　　又或者说，连沈鸢自己都可能未必知情。
　　——她几乎刻入本能地不想迈入贵生医院的真正原因，很有可能与她口中老是喜欢捉弄她的“讨厌鬼”们无关。
　　而是因为，这里藏着她想要的答案。
　　可能是她当年身故的秘密，抑或可能是，能让她消退执念、离开人间的根源。

　　姜盛把一纸箱子鲜花抱回了温斓在护士站的办公室，应了忙东忙西的温大护士长的满口感谢之后，毫不意外地继续替温斓跑腿。
　　温斓委托姜盛将一束橙色的玫瑰花送去九楼“昼夜生”VIP病房的某间。
　　花瓣饱满的玫瑰花，满满的一束，灿若夏阳，浅噙馨香。
　　姜盛直接抱着插好了花的玻璃花瓶上了路。

　　贵生医院不是寻常的医院，反映它不寻常之处的典型外在表现是——它的VIP病房数量比较多，分类也很玄乎。单听描述，只怕是会下意识地认定它其实是一家主题酒店。
　　只能说，贵生客栈名不虚传。
　　目前据姜盛所知，贵生医院的九楼和十楼都是VIP病房，但是九楼和十楼的VIP病房又有所不同。九楼VIP病房名为“昼夜生”，十楼的VIP病房名为“山海间”。
　　确实……是相当主题酒店的名字。
　　而且是那种死贵的位于风景秀丽的知名景点附近的民宿型酒店，带专属管家的那种。

　　姜盛抱着花瓶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那间病房外，却发现那间病房的大门敞开着，站在门口往里看，内里窗明几净，阳光璀璨，竟是空无一人，已然没有了有患者在此间居住的痕迹。
　　见此情况，姜盛不由得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在原地驻步。
　　眼前的病房里似是没有患者，姜盛一时之间判断不清究竟是他走错了地方，还是这里的患者业已康复出院。
　　他在犹豫要不要进门去看一看。

　　“小姜？”正在姜盛犹豫不决的当口，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及时地拯救了他。
　　姜盛转过头，果不其然迎面看到了专门负责九楼“昼夜生”VIP病房的护士长尹恋难。
　　尹恋难和温斓私交甚笃，因此虽然她和温斓各自所负责的工作日常关联不是很大，但是她们在生活上联系不少，姜盛也通过温斓认识了这位性格随和有趣的护士长。

　　姜盛稳稳地抱着怀里的花瓶，乖巧地和尹恋难打招呼，同时主动交代了自己的来意：“尹护士长，温护士长让我来送花。”
　　“果然又是斓姐。”尹恋难了然地笑笑，抬眸看了一眼姜盛怀里开得灿烂热烈的鲜花，又顺带瞥了一眼他旁边空阔敞亮的病房，合情合理地发问，“给这间房的住户？”
　　姜盛再次抬眼确认了一遍房间号，这才确定地向她点了点头。

　　“那可真不凑巧，这间房的住户上午刚痊愈出院了。”尹恋难轻笑道。
　　她眉眼弯弯地望向姜盛：“看来你怀里的这束玫瑰花是多出来的了——可以转给我吗？我等会儿和斓姐说一声。”
　　听她突然开口这么请求，姜盛不禁愣了愣。

　　“我们九楼还有一间房的住户也很喜欢鲜花。”似是看出了姜盛神情间下意识表现出的不解，尹恋难主动向他解释道。
　　“那便给他们罢。”姜盛稍稍延后地反应了过来，一口应允道，“正好沾点这间房住户的喜气，祝他们房里的病人也能够早日康复出院。”

　　尹恋难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笑眯眯地答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而后她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推着的医用推车，向姜盛微笑求助：“小姜，还得劳烦你跟我多走两步了。”
　　“好的，没问题。”

　　尹恋难推着医用推车，带着姜盛走到了另一间病房的门口。
　　姜盛依旧双手稳稳当当地端着装着橙色玫瑰花的玻璃花瓶，步履稳健地跟在尹恋难身后。

　　尹恋难停下了脚步，回头致意姜盛稍等。
　　她将医用推车暂停到一旁，抬起手腕正打算要敲门。
　　病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门内走出了一位神色憔悴的中年女子。

　　“尹护士？”中年女子也没想到一出门就迎面遇上了尹恋难，神情疲惫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礼貌的笑意，与尹恋难柔声寒暄道，“下午好。您这是正好有事找我么？”
　　“秀英姐。”尹恋难态度亲热地唤了中年女子一声，笑意盈盈道，“我没什么事，带弟弟顺路来给你们送个花而已。”
　　“知道您和您女儿都喜欢鲜切花，我看房间里的那束粉玫瑰有些枯了，就想着再给你们送一束，顺祝令媛能够早日康复。”尹恋难边说，边转头从姜盛的手里接过了花，继续笑意盈盈地将开得灿烂热烈的橙色玫瑰花交付到了“秀英姐”的手上。

　　“秀英姐”下意识地伸手把花接了过去，微微垂下望向花束的眼里似是有泪光闪烁。
　　她抬眼看向尹恋难，低声诚恳道：“多谢。”
　　紧接着，她又侧眸看向了一路把花瓶给抱过来的姜盛，再次微笑致谢道：“多谢。”

　　“不用谢。”姜盛平声应道，“祝您的女儿能够早日康复。”
　　他状似波澜不惊地礼貌应对着，实际上早已神思恍惚。
　　——原因无他，只是缘于眼前的这位中年女子，眉眼容貌竟然与花容约有五分相似。

　　“秀英姐”当然不会是花容的母亲。
　　花容的母亲名字不叫秀英，也不长这般模样。
　　更遑论说，若是花容的母亲生病住院或是在医院陪床，首选的也肯定不会是在人类界内相对一般且完全不在她和她丈夫张靳人脉势力范围内的贵生医院。

　　而除了花容以外，姜盛所知的足以做“秀英姐”女儿且与她模样相似的女子唯有两人。
　　那日在群英街分巷被风鸢逼退封缄后带走的岳瑁。
　　以及——
　　藏在档案馆219办公室隐秘处档案袋里似是被遗忘了的那个沈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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