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盛世

　　邱子霏的状况不是很好。
　　她似是在康复休养的期间又回想起了什么，导致她最近一段时间都有些恹恹的。
　　姜盛听护工说起后，抽空特地带了她喜欢的奶茶来看她。

　　姜盛到的时候，邱子霏正静静地坐在病房窗边的椅子上往外看。
　　午后的阳光温柔灿烂地撒落在她的身上却照不暖她，反而衬得她穿着住院服的身形显得愈加单薄，像是一株已经奄奄一息的花。
　　——她的花瓣和根茎看上去都是好的，但却没有精神，似是缺失了某种必要的生存养分。

　　姜盛放慢了步子，轻轻踱步走到了她身边，将带来的奶茶放到了窗边的小桌上。
　　两杯递给一旁时刻待命的、专门负责照顾邱子霏的两位护工，一杯递给望过来的邱子霏，最后剩下的那杯是今天那位康复医生的。
　　过一阵子，邱子霏还要去康复科做一个复检。

　　“谢谢。”邱子霏从姜盛的手里接过奶茶，向他展露了一个温暖而又脆弱的微笑。
　　姜盛不禁心头一跳。
　　“子霏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看到姜盛眼底折射出的隐忧，邱子霏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太担心她，轻叹了一声答道，“只是突然间觉得很没有意思而已。”
　　她垂眼打开奶茶轻啜了一口，神情安宁。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眼睫轻颤了颤，忽然开口切换了话题，问身旁的姜盛：“姜盛，你觉得，风颂还会来见我吗？”

　　姜盛愣了愣，神思敏捷地反问：“子霏姐想要见她么？”
　　邱子霏的言下之意确是如此，由此可见，厉鬼风颂在邱子霏入住贵生医院以后再也没有来和她见过面。
　　或许是因为她面见邱子霏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又或许是因为她并不方便出现在贵生医院。

　　“想。”邱子霏回答得毫不犹豫，“我不仅很想要见她，还很想要见一见他们一直在苦苦寻找的‘神女爱丽丝’。”
　　她想要亲眼见一见她们，和她们说说话，询问那些困扰郁结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
　　她渴望能够从她们那里获得一个足以疗愈她自身痛苦的解答。
　　她不想再一个人在回忆的冰原与火海间轮回了。
　　这样的痛苦、无力和绝望交织在一起的情绪时不时冷不丁地冒出来凌迟于她，几乎令她痛不欲生。

　　听到邱子霏谈及“神女爱丽丝”的时候，姜盛不由得默了一默。
　　须臾过后，他说：“或许有一天，你们会再见面的。”
　　“但前提是你得好好休养，早日康复，然后才能够以更好的状态去和她们重逢。”姜盛这般劝慰邱子霏道，“子霏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世间远比我们所认识的还要美丽和广阔，所谓的‘因果报应’也是真实存在的。”
　　无论是好的坏的，迟早都会迎来它的结果。
　　所以，请你再坚持一下。

　　然而——劝慰归劝慰，其实连姜盛自己也不确定他所说的这些话的客观真实性。
　　比起陈述事实，他更像是在编织一场善意的谎言。
　　他知道老天爷终将是公平的，也知道因果轮回，有始有终，却不知道，像邱子霏这样的无辜受害者能否都在她们的有生之年里得到他们想要的那个结果。

　　邱子霏要为下来的康复疗程做准备，姜盛默默地退出了她的病房。
　　他在走廊上没走远几步，就迎面遇上了负责本住院楼层的护士长和一位陌生的女医生。
　　姜盛先前从未在贵生医院里见过这位医生，但是她此刻正穿着和他见过的所有贵生医院医生同款的医生制服，她的身份至此自然就不言而喻。
　　见她们走得大步流星，约莫是有什么重要或是紧急的事情需要前去处理，姜盛便自觉地停住脚步，往走廊边上退开了些，将走廊中间的宽敞道路让给她们先走。

　　不料那位眼生的漂亮医生直接驻步停在了姜盛跟前的不远处，饶有兴味地含笑看着他。
　　紧跟在她身侧的楼层护士长也跟着她停了下来。

　　眼前的医生和护士两位女士无疑确是生得赏心悦目的，一位明艳大方，一位温和文静。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住这等美女们含笑不语的打量目光。
　　被不明身份的陌生美女眯眼含笑看了一会儿，姜盛不由得有些感到背上发毛，赶紧转头默默地望向一旁他认识的护士长眼神求助。
　　原本安静看戏的护士长接收到姜盛默默求助的眼神讯号，向他报以善意的微微一笑，正想收了偶尔皮一皮的坏心开口拯救不知所措的姜盛弟弟于水火之中，就听到她跟随着的美女医生倏然心情颇佳地轻笑了一声——

　　“哟，这又是哪里来的小帅哥？来探望里面那位明星小姐姐的？”
　　明艳大方的美女医生开了口，声音亦是与她相貌十分匹配的悦耳动听，只是她侧过脸去轻抬下巴示意邱子霏病房的动作和说话的语气里，都若隐若现地透露出一股子极具个人魅力和压迫性的痞气。
　　“早就听说这间867病房里住着的明星小姐姐不一般，虽然个人的命数有些不好，但是身边的帅哥缘是真的很不错，平时过来探病的都是些有目共睹的帅小伙，之前我不巧都没能见到，今天总算是有幸碰见了，才知道果然大家都没有骗我。”

　　姜盛：“……”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眼前这位口中所说的前来探望邱子霏的“有目共睹的帅小伙”，主要指的应该就是有空就会过来看看的他和贺如琢。
　　还有就是，他大概是被这位很有可能不是人类的医生“姐姐”给调戏了。

　　“——您过奖了。”姜盛抬眸注视着眼前这张灿若夏花的笑颜，客气地回应。
　　通过必要的两人对视来表示应有的尊重结束，紧接着，姜盛便调转了视线，礼貌地开口询问一旁的护士长女士：“温护士长，这位是……？”

　　刚才因故没有及时开口解救姜盛的温护士长这一次总算是开了尊口，笑意盈盈地同姜盛作介绍道：“这位是晏姐，晏医生。”
　　“晏姐不是我们医院编制里的医生，而是我们院长的朋友，在我们业界内的咖位很大，只有在极少数有事的时候才会过来，所以小姜你之前都没有见过她。”
　　“其实不只是你，我们也有蛮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我们美貌与实力在顶峰并存的晏姐了。”

　　“哎呀呀，瞧你说的。”被温护士长明言夸奖了的晏医生笑眯眯地转过头去看她，“再长时间没见，也没碍着你到我跟前各种嘴甜啊。”
　　“怕不是背着我在你们院长那里接了什么任务，想要一个接一个地把我哄得找不到北了，然后趁机让我答应给他打打折？”
　　温护士长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很无辜：“瞧您说的，好像我们嘴甜几句就真的能把您给哄得找不到北了一样。”

　　姜盛：“……”
　　看来这位晏医生的调戏是无差别攻击的。
　　不过既然她们开始内部聊天了，那么他是不是可以绕开道先走一步？

　　姜盛的脑海中刚闪现出这样的念头，面前的晏医生就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在他意欲开口告辞之前抢占了先机，笑吟吟地回过头来向他道：“小伙子来看望美丽的明星小姐姐别总是一个人嘛……有机会带上你的小女朋友一起，我看她和贵生医院也挺有缘分的。”
　　后面的这一句听上去可太不像是一句好话了。
　　但贵生医院不是寻常的医院，里面的很多人也都不是寻常的人。
　　于是晏医生突然主动走到姜盛面前对他说出的这一番话就显得格外的耐人寻味起来。

　　但是这些都还不是最重点的。
　　最重点的是，姜盛他根本没有女朋友，晏医生口中提到的姜盛的“小女朋友”的指向性是不明确的。

　　姜盛闻言后静默了一瞬，无奈道：“……晏医生，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没有女朋友。”
　　“啊呀，只是一个称谓而已，你知道我在说的是谁就好了。”晏医生随性地摆了摆手，显然没有将姜盛辩驳的话放在心上。
　　姜盛：？
　　“有机会的话，带她也来贵生医院看看吧。”晏医生微微笑道，注视着姜盛的一双美目之中波光流转，“贵生医院是一个好地方，说不定在这里的某处，就藏有她想要的答案。”

　　简单的闲聊过后，晏医生和温护士长便又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邱子霏病房外的走廊上只留下了大片大片的自透明玻璃窗里倾泻而入的温暖阳光，以及姜盛一个人静静地背着光伫立在窗边，一双眸色渐深的眼里浮浮沉沉。
　　他想，他应该是知道晏医生指向的到底是谁的。
　　——若指向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必然只会是沈鸢。

　　晏医生的话属实提醒了他。
　　快速地梳理了一遭近期过往的回忆，姜盛其实不难从中发现，在与邱子霏相关的事情上，沈鸢表现得着实有些奇怪……或者说，违和。
　　根据沈鸢自己的行为及表述，她明明是邱子霏的粉丝，又曾不眠不休地为了维护邱子霏在网络上和网友们开展了一波又一波影响力皆不小的舆论大战，却又为什么在从他这里知道邱子霏在贵生医院治疗的消息以后，从未过来探望过邱子霏？

　　通常这种情况意味着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沈鸢其实悄悄地来贵生医院探望过邱子霏，只是没有告诉他，所以他不知道。
　　第二种，她确实从未来过——可能是因为她真的只是如她所说的那样只想要“云追星”，无心参与和干涉自家爱豆的三次元生活；也可能是因为她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属实忙不过来；又或者可能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想来。
　　或许不是不想来探望邱子霏，而只是单纯地不想来贵生医院。

　　……为什么？
　　是因为这里有她的死对头？抑或是什么绝对不能见到的人？
　　还是因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令她不愉快的回忆？抑或是什么不能回忆起的？
　　又或者说……她当年其实就死在了这里？

　　身为天生鬼见者二十余年的经历和经验告诉姜盛，记忆有失的魂灵潜意识里就不愿去的地方，不是什么代表着重要意义的“关心地”，就是ta们的“死地”。
　　沈鸢又究竟会是这其中的哪一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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