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风知我心

　　阮若灵合上门，轻轻走过去，沉默着坐在了钟彧的身边，她并未开口，却像是已经诉说了千言万语。

　　他们都目视前方，没有望向彼此，视线焦距有些涣散，但是这样安静的陪伴让他们感到舒适与安然，他们享受着缓慢流逝的静谧时光。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钟彧才缓缓开口，嗓音有些喑哑：“今天是我生日。”

　　阮若灵微微侧过头去看他，少年侧脸的轮廓掩映在黑暗里，有几分落寞，他继续说道：“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是我爸告诉我的。”

　　“他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提起了我的生日，我本来还挺期待的，结果……”他哽了一下，“他只是想让我回到那个家里而已。”

　　沉默了半晌他才用有些自嘲的语气说道：“我感觉我就像个傻子一样。”

　　阮若灵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静静听他讲完了，才突然起身道：“我有点饿了，你饿吗？”

　　钟彧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他刚吃了一碗面，这会儿还不怎么饿，但是阮若灵安慰人的方式总有些出其不意，所以他还是点了点头。

　　阮若灵把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推着他进了厨房，点亮了有些昏暗的灯，她看了一眼有些空荡荡的冰箱，自从外婆走了以后冰箱里就没再添置过东西了，只有一些放久了也不会腐败的食材。

　　阮若灵拿了几颗鸡蛋出来，塞在钟彧怀里：“会打鸡蛋吗？”

　　钟彧一脸懵然地点点头，他以为的打鸡蛋就是把鸡蛋打进碗里搅一搅而已，毕竟水蒸蛋就是这么做的。

　　钟彧以前做过蛋炒饭，所以打个蛋还是不在话下，他打完一个还想再打第二个的时候，就被阮若灵按住了手。

　　“分离蛋白和蛋黄。”阮若灵站在一旁指导着他。

　　“怎么分？”钟彧没做过这么高难度的操作。

　　阮若灵递给他一把漏勺：“用这个把蛋黄捞出来。”

　　钟彧接过漏勺，二话不说就往碗里捞，结果显而易见，蛋黄被戳破了……

　　阮若灵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果然指望钟彧去做这种细致活是她想太多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他手里的碗拿过来放在一旁，拿了两个新碗，很快就把剩下的几个蛋分离好了。

　　“你要做什么啊？”钟彧很奇怪，她难道不是想炒个蛋或者做个水蒸蛋什么的吗？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等下你就知道了。”阮若灵往装蛋白的碗里加了一点点盐，又加了一勺糖，连同一双筷子一起塞在钟彧手里，“把蛋白打发。”

　　打发？怎么打发？打到什么程度叫打发？钟彧满脑子问号，但还是拿起筷子搅了起来。

　　阮若灵一边忙活着处理蛋黄，一边监督他：“速度快一点。”

　　钟彧忍不住抱怨了句：“啧，你是不是使唤我使唤上瘾了啊？”他本来还以为阮若灵知道今天是他生日之后要做饭给他吃，结果从刚才开始就指挥着他做这做那的，她也太会欺负人了，哪有让寿星自己亲自动手的？

　　阮若灵正在往蛋黄里加面粉，听到他这么问，忍不住笑了笑，手上沾了点面粉，抹在了他脸上：“是啊，别偷懒，好好打。”说完又往已经起泡的蛋白里加了勺糖。

　　她怎么就这么喜欢欺负人呢？可是自己为什么就这么乐意任她欺负呢？居然一点脾气都上不来。

　　钟彧盯着她，神不守舍地继续搅着筷子。

　　阮若灵已经把面糊拌好了，钟彧的蛋白还没打发好，他一看就是个生手，而且筷子也不比打蛋器那么好使，阮若灵只好接过来帮他继续打。

　　钟彧两只手都得了空，才想起来要去报被抹面粉之仇，趁阮若灵全神贯注地盯着碗，他用手指捻了一点面粉，出其不意地在她脸上划了三道印子，白净的小脸瞬间变成了小花猫。

　　“钟彧！”阮若灵抬起脸来瞪了他一眼，“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像小学生了。”

　　钟彧对“小学生”这个称呼已经习以为常，笑得没心没肺，还不忘给她继续抹了三道对称的猫胡须，看着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也不管手上沾了面粉，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瞪大了眼睛，原本素净的面容被画上了几根“胡须”，看上去有几分可爱，钟彧越看越乐，干脆直接设成了桌面。

　　阮若灵懒得理他，手上的动作未停，好不容易打发得差不多了，才倒了一半在面糊里，继续指挥钟彧搅拌：“要搅拌均匀。”

　　钟彧很听话地拿过来搅，但还是没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面疙瘩？煎饼？他本来就是个不常下厨房的人，对这种事情一窍不通。

　　等把所有的面糊和蛋白都混合均匀了，阮若灵把电饭锅插电预热，内胆拿出来清洗擦干，在锅底倒了一点点油，把面糊倒进去，往桌子上磕了几下震出气泡，然后放回电饭锅里，按下煮饭键。

　　钟彧在一旁呆愣地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像隐约知道她要做什么了，用电饭锅蒸蛋糕？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操作。

　　钟彧问她： “你要做蛋糕？”

　　阮若灵点点头，用毛巾把电饭锅的气孔堵上，把钟彧拉到客厅里。

　　客厅的灯依旧没开，只有厨房里温暖昏黄的灯光和窗外的清冷月光洒落，投下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影子，缱绻缠绵。

　　“等二十分钟吧。”阮若灵说道。

　　钟彧还是不解：“要吃蛋糕出去买不就行了？”

　　阮若灵像看傻子一样看他：“这个时间蛋糕店早就关门了。”

　　钟彧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挂钟，已经七点多了，小镇不像大城市，天黑之后很多店都关门了，现在就算想去街上订个蛋糕也找不到地方可以订。

　　钟彧坐到沙发上，偷偷瞄了她几眼：“所以……是为了我的生日才做的蛋糕吗？”

　　阮若灵扯了张纸巾正准备擦脸上的面粉，听见他这么问，动作停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钟彧心里有些触动，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却又假装不在意地手背掩唇轻咳了一下，假意抱怨道：“哪有让过生日的人亲自做蛋糕的。”

　　阮若灵坐到他旁边，递给了他一张纸巾：“我怕你在旁边看着无聊啊。”

　　不无聊，怎么会无聊呢，看你干什么都不会无聊的。

　　钟彧在心里默默想着，表面上却还是风平浪静，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不过做蛋糕还挺有意思的。”

　　阮若灵没继续和他聊做蛋糕的话题，两个人默默无话地静坐了一会儿，钟彧才忍不住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谢谢你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谢谢你总是用独特的方式来安慰我，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谢谢给我的勇气让我没有再逃避。

　　好多谢谢的理由，没有宣之于口，却仿佛已经心照不宣。

　　阮若灵微微侧过脸来看着他，发现他脸上的面粉还没有擦干净，忍不住伸手帮他擦了擦脸。

　　手指拂过脸颊的时候，仿佛触电一般，钟彧有些讶异地转过头来，却与她的视线不期而遇。

　　她的眼神清澈如水，皎洁如月，温柔得仿佛要将他融化。

　　她是天上月，也是心上人。

　　一瞬间，心脏就像火山爆发一样，热烈地鼓动着，喷薄而出的情绪就像滚烫的岩浆。

　　他任由自己在她的温柔里沉沦，即使溺毙在她的眼神里也心甘情愿。

　　把蛋糕从电饭锅里倒出来的的时候，钟彧还挺惊讶用这么简约粗糙的工具和食材都能做出一个挺像样的蛋糕，阮若灵则是松了一口气，刚才钟彧那么漫不经心打发出来的蛋白，居然也没把蛋糕做毁。

　　没有奶油，没有任何装饰，只是一个看上去卖相还不错的蛋糕坯。

　　阮若灵把它端到了客厅的茶几上，问了钟彧一句：“你家里有蜡烛吗？”

　　钟彧其实都不太清楚家里的那些杂物都放在了哪里，外婆在的时候他要什么东西就直接问外婆了，现在他也基本上没翻过家里的东西，所以只能回答了句：“我去找找。”

　　结果翻找了一圈还是无果，钟彧有点泄气地回到客厅：“没找到。”

　　阮若灵却并不在意：“那你直接许个愿吧。”

　　许什么愿望呢？他看着她明亮澄净的眼睛，突然有一个念想。

　　他希望，能就这样过完一个平凡的人生，能让自己在意的人，免于惊扰，免于忧愁，免于苦难。

　　仅此而已。

　　看着他像模像样闭着眼许完了愿望，阮若灵笑容清浅地说道：“阿彧，生日快乐。”

　　素面朝天的蛋糕看上去相貌平平，实则鸡蛋香味浓郁且口感松软，钟彧以前吃过一些价格昂贵，各种广告语吹得天花乱坠，甚至要预约多时才能买到的蛋糕，但这是他第一次吃到犹如浮夸的广告里所说的“好吃到想哭”的蛋糕。

　　虽然这其中还包含了太多的别的情绪，但是他咬下第一口的时候，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幸福和温暖的滋味。

　　他觉得心里渐渐充盈起来，夹杂着几分浅淡的欢愉。

　　没有蜡烛，她的眼睛就是指引着他前行的烛光，没有太多或虚情假意或真情实感的祝福，只要她一句“生日快乐”便已足够。

　　钟彧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那么容易满足。

　　和钟正辉不欢而散之后，钟彧以为他马上就会回S市了，他实在是太忙了，忙于工作，忙于应酬，忙于生计，一直都没有太多时间能够分给这个虚有其表的“家”，也抽不出太多的空闲为了儿子劳心费力。

　　结果第二天放学的时候，钟彧推着车准备和阮若灵一起去她家里吃饭，却在自己家门口看到了钟正辉，钟彧蹙着眉，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依旧一身正装的男人站在小楼之下，他年纪已近四十，却仍旧气度不凡，身姿挺拔，看见钟彧之后，缓缓开口道：“阿彧，爸爸公司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我昨天说的事情，你再考虑一下。”

　　钟彧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钟正辉，最终一言不发地推着车从他面前走过。

　　阮若灵跟在钟彧身后，没有说话，只是朝钟正辉微微点头示意，钟正辉却有些神色不明地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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