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风知我心

　　钟彧几乎瞬间就想掉转车头飞快地骑走，但是阮若灵还在他车上，总不能二话不说就带着她逃跑，他转过头想问问她要不今晚去外面吃吧，但是一对上她的眼睛又问不出口了。

　　他想到了和阮若灵一起淋雨的那天，她说的那句话。

　　“我们逃避的是我们自己。”

　　他仿佛从酣然沉睡中陡然惊醒，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把面对问题的时限不断地延后，然后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永远不到不得不面对的时间点，就可以一直置身事外。

　　阮若灵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

　　钟彧正在纠结要怎么回答，余光就瞥见那辆车的车门被打开了，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从后座下了车，正在往他们这个方向看。

　　钟彧皱着眉头和那个男人对视了一会儿，直到男人朝他们走近了几步，他才闷闷地开口叫了一声：“爸。”

　　钟正辉看了一眼坐在他自行车后座的女孩，显然有些诧异，但是很快收回了目光：“阿彧，爸爸有事想跟你聊聊。”

　　逆反心作祟的钟彧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句“没什么好聊的”，好在他还是憋了回去，他扭头看了一眼阮若灵，见她微微点了点头，才对她轻声说道：“你先回去吧。”

　　阮若灵从后座上跳了下来，经过钟正辉的时候礼貌地问了一声“叔叔好”，钟正辉只是微微颔首，神情依旧严肃。

　　钟彧和钟正辉一前一后进了一家苏式面馆，正值饭点，面馆里热闹非常，钟正辉点了两碗鳝丝面，两人在角落里的小桌落座。

　　钟彧一坐下来就感觉浑身不自在，他不常和钟正辉一起吃饭，像这样挤在一家小面馆里就跟唠家常似的的温馨画面，也从未出现在他之前十多年的生活之中。

　　钟彧原以为钟正辉一上来应该会先问他钱够不够用，成绩有没有退步之类老生常谈的话题，结果他开口第一句问话就是：“谈恋爱了？”

　　钟彧顿时脸涨得通红，马上矢口否认：“没有，只是同学。”

　　钟正辉也没太纠结他这句回答的真假和可信度，只是点了点头道：“别影响成绩就好。”

　　钟彧没再说话，他不太想把话题牵扯到阮若灵身上。

　　钟正辉来找他，无非就是想打打感情牌把他劝回家罢了，从上次钟正辉亲自帮他外婆入住养老院的事就可以看出来了，估计是以为他吃软不吃硬，谁知道软硬兼施都是无用功。

　　结果两个人沉默着对坐了一会儿，一直到两碗面端上桌，钟正辉也没再开口。

　　钟彧埋头吃面，他爸没话说，他也就更没话聊，他从来都不是那种把学习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一五一十汇报给家长的乖小孩，他巴不得钟正辉什么都不问，他也乐得清静。

　　吃了一会儿钟正辉才开口道：“今天是你生日吧？”

　　钟彧一愣，连吃面的动作都顿住了，他其实自己都不记得今天是他生日了，以前他就不怎么过生日，父母基本上不在身边，学校里交心的朋友也就项北一个，他觉得两个大男生凑一起过生日太矫情，也就没在意过生日这回事。

　　只是钟正辉偶尔会以成绩有所进步之类的理由，在他生日那天进行一些物质奖励，不过也不会当面给，有时候第二天钟彧起床了就会发现客厅桌子上摆着几样挺贵重的礼物，他才会恍然大悟原来昨天是他生日。

　　像今天这样当面提起他的生日，还真是头一回。

　　虽然也差不多能猜到钟正辉此行的目的，但钟彧还是感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渴望父母关爱的孩子罢了。

　　钟正辉见钟彧呆愣地看着他不说话，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了一张卡，从桌面上推了过去：“不够用的话跟爸爸说，爸爸再给你打。”

　　钟彧盯着那张卡看了半天，心里五味杂陈不是滋味，钟正辉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觉得钱能解决一切问题和矛盾，仿佛给钱就代表着他的关心，越昂贵的礼物越能显示他对儿子的爱，可是他从来都不会去过问钟彧到底想要什么东西。

　　他把卡推了回去，闷声道：“不用了，钱够用。”

　　钟正辉没再坚持递给他，问道：“在这生活还习惯吗？你外婆都不在了，现在是一个人住吧？”

　　“嗯。”钟彧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一起回答了这两个问题。

　　“吃饭呢？外面的小餐馆不干净，你自己又不会做饭……”

　　钟彧打断了他：“我在同学家吃。”

　　钟正辉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女孩子家？”

　　钟彧点点头，话题又转回了阮若灵身上，这让他有点烦躁，他有点想转移话题，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正辉又把卡推了回去：“给人家买点礼物吧，别老是麻烦别人。”

　　“我给了饭钱的。”钟彧努力压下那股烦躁感，有时候他爸就是这样，别妄图和他讲道理，他的道理就是钱。

　　“那也得好好谢谢人家。”钟正辉把卡放在他跟前。

　　钟彧既没拿也没还回去，面对钟正辉的执着他有点泄气，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闷头吃面。

　　钟正辉迂回了这么一大圈都没讲到正题上，都快让人怀疑他只是为了给他送张卡才来的，但是又何必那么大费周章呢，随便捡一张以前的卡打钱进去不就得了。

　　果然最终他还是点到了他最初的目的：“阿彧，下学期转回一中吧，我今天去看了一下三中，环境实在太差了。”

　　钟彧头也不抬：“这里挺好的。”

　　钟正辉没理他这句话：“你转回一中，我就跟老师说说，给你办个走读，接下去半年多我工作没那么忙了，也能在家里陪陪你。”

　　“家里？哪个家？”钟彧猛地抬起头来盯着钟正辉，还没等钟正辉回答，他就继续呛声，“你下一步是不是还打算让我管那个女人叫妈？”

　　钟正辉显然已经料到了他会是这种反应，轻叹了口气道：“阿彧，你知道的，沈阿姨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喜欢你，你回来的话，她也会尽力对你好的。”

　　“正室生不出孩子，都沦落到认小三的儿子了？你钟家是有王位要继承还是怎么？”钟彧字字句句咄咄逼人，却尽量压低着声音，淹没在了面馆嘈杂的环境里。

　　钟正辉极力安抚他的情绪：“阿彧，爸爸不是这个意思，爸爸也知道你可能一下子没有办法接受，但是凡事都可以循序渐进地……”

　　钟彧打断他：“那你还是别白费心思了，我永远不可能接受。”

　　钟正辉依旧晓之以情：“阿彧，爸爸是真心希望你能够回家的，你一个人在外面我放心不下……”他叹了口气，“爸爸知道，不应该瞒你这么久，但是爸爸也是有苦衷的……”

　　钟彧冷哼一声：“你和我妈谁都有苦衷，就我没有是吧？合着我就是块砖，哪需要我往哪搬是不是？”

　　何玲的苦衷是母凭子贵，贪图钟正辉的家财，而钟正辉的苦衷自然是有一个儿子能够继承香火和家业，可是谁又过问过他的想法？

　　钟正辉知道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会更加激起钟彧的逆反心理，只好用一句话收尾：“爸爸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他很快又转移了话题，“你马上就能保送N中了是不是？爸爸已经找人打点好了，不管你中考考多少分，都会安排你进重点班的。”

　　没想到这个话题却让钟彧愈发恼火：“你每次都是这样，从来都不会问我到底想要什么，只会一个劲地塞钱给学校，就好像我是个离了你就一无是处的废物一样，你知不知道我他妈最烦你这样了？”

　　钟正辉显然没想到之前一直用钱帮钟彧摆平一切的行为，却惹来了他的不屑一顾和大为光火，他有些惊诧地看着钟彧猛地起身，把他那碗面钱扔在桌子上，背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店门。

　　桌子上那张卡粘了些许因为钟彧起身的动作而晃出来的面汤，钟正辉看着那张卡愣神了一会儿，最终只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钟彧一走出温暖的面馆，就被冷风吹得有些瑟缩，他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了最上面，把半张脸埋在里面。

　　最近刚过了六点天就很快暗了下来，他一个人慢慢走在昏暗的小巷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仿佛要把这一段不怎么长的路走成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回了家，一盏灯都没开，连鞋都没脱，就蜷缩着坐在了沙发上。

　　刚才和钟正辉的那番交谈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坐一会儿，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

　　手机震动了一下的声音在幽静的客厅里十分突兀，他却不想拿起来看，他有点怕是钟正辉想继续劝说他而发过来的消息。

　　隔了好一会儿手机都没再震动，他才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按亮了屏幕。

　　备注着小猫表情的联系人给他发了三个字和一个问号。

　　-没事吧？

　　他刚才努力建立起的防线和自我保护瞬间溃不成军、分崩瓦解，他从来没有过这样想要依赖一个人的感觉。

　　他没回短信，而是直接拨通了小猫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几乎是秒接。

　　“能来陪陪我吗？”钟彧嗓音微哑，声音里透出了他从未有过的示弱。

　　“好。”

　　阮若灵和顾宁秋打了声招呼，就往钟彧家赶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轻轻敲了敲门，却发现门并未关上，她犹豫了一下，直接推门而入。

　　客厅里只有窗外的月光洒落的满地清辉，她一眼就看见那个清瘦的少年蜷曲着坐在沙发上，抬起头来有些怔怔地看着她，平时明亮有神的眼睛此刻却黯淡无光。

　　阮若灵推开门的一瞬间带入了满室的月光，她披了满身的银辉，长发如瀑，就这样撞进了钟彧的眼中，撞在了他的心口。

　　那一刹那，钟彧就像是驾着一叶扁舟在海上漂泊多时，终于靠岸搁浅的旅人，他起伏不定的心绪一下子就被荡平。

　　他的明月照亮了他的困顿，他的追思，和他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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