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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4 章
五月初的时候，苏馥曦一行人终于紧赶慢赶的赶到了江南的郊外。踏入江南地界的那一天，恰巧天公作美。那几日恰逢江南雨季，已经连着下了十多天的雨，但是那天却难得的收了雨点，天空的乌云中也堪堪的露出了几缕聊胜于无的阳光。
不久之前，从江南传来的消息中提到东苏府的两位老人，在得知自己爱女逝世的消息之后，悲痛万分，苏奶奶甚至悲哀过度昏了过去。一夜之间，两位老年亦壮的老人，满头华发遍生，更显老态。一日，有下人竟听闻老人家在私下里商讨提前苏子荣苏馥曦的婚期。
而东苏府的管家还传来消息，听闻两位老人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提前婚期、一日不如一日的身子……众人都是心思剔透之人，稍作联想便知道两位老人在想些什么。
儿女俱逝，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此。哀莫大于心死，苏子箬还小，且有苏子荣这个兄长罩着，暂且不着急。现下唯一让他们牵挂的，就是苏子荣的婚事了。
苏馥曦默默地掀起车帘的一角，马车外面的恰巧是苏子荣。余光瞥见苏馥曦探出头来，一皱眉头：“昨日刚刚落了雨，寒气还未消，小心着凉。”
“哼哼。”苏馥曦一咧嘴，从鼻腔里喷出一声满不在乎的语气，瞪圆了一双杏眼毫不畏惧的看着苏子荣，以示反抗。
天气其实已经渐入初夏了，在一般人的眼中，这温度已经有些热了。一路过来的，街上所遇到的女子们都已经将自己薄凉的夏杉拿出来穿了，处处都是一片莺歌燕语的热闹。
但是，在这短短的几日，苏馥曦的身子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衰败下去了。日渐消瘦的腰身，越加苍白的脸庞……还有在越来越高的温度中，却越添越厚的衣衫。
现在的她，甚至穿着秋日的长衫窝在点着暖炉的马车里还会嫌冷，早晚时还会披上冬日里的大氅。马车里，连日的烧着火炭。旁人进入待一会儿都会忍不住出来，春回和夏暖坐在马车外面驱赶马车，无苏馥曦的召唤不进去。就连最喜欢粘着苏馥曦的苏小荣和苏子荣，也一个蹲在马车前面一个骑着马，减少了进马车的频率。
和苏馥曦对视一会儿，苏子荣默默地撇开了眼睛，认输了：“感到冷就放下帘子，别硬撑。”
说罢，苏子荣打马前进，给车里的苏馥曦让出了旷阔的视野。
远处山峦依稀可见，虽没有北方的巍峨，却也秀气。山上一片绿意盎然，比冬日里光秃秃的一片好看多了。一行人还处在江南的郊外，四周的人烟稀少，不似城中那么密集。
近处一片，放眼望去一大片都是绿油油的草地。野草肆意生长，高高低低中间夹杂着几朵不知名的野花，野花飘摇着，周围数只蝴蝶蜜蜂环绕。稀稀拉拉的几个供旅人歇脚的店就坐落在绿草地中，没有规律。
酒家的店外，坐着几个长相粗犷的江湖之人，放声笑谈着，时不时之间会参杂这店家的江南口音，一缕缕青烟从身后的简易小草棚中飘摇而上……
苏馥曦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睛笑了。眼前的这一切，她太熟悉了，无处不散发着独属于江南的气息。
但是转念一想到东苏府传来的消息，苏馥曦扬起的心情又渐渐地沉了下去。
得知消息之后的两个老人，一心想要提前婚期。苏子荣和西苏府的人商量之后，众人表示随意。反正两家在婚事的准备上都已经差不多了，且都不是什么迂腐之人，早一天晚一天的也无所谓。
但是最后，苏馥曦听完之后，以嫁衣未能绣完为由给拒绝了。
武国的风气开放，虽有嫁衣需新娘手绣的习俗，但是却不是硬性要求的，大户人家的女儿或者在家里受宠的姑娘，大多都不会手绣嫁衣。
这是个并不高明的理由。苏子荣知道，其他人也知道。但是却没有人去询问苏馥曦缘由，没人想问，也没人敢问……
想到这里，苏馥曦只感觉一阵风吹过来，明明是夏日的暖风，却冷的她指尖微颤，垂眸犹豫了一瞬放下了车帘。
没了风口，车内暖炉的温暖气息瞬间包围了自己。苏馥曦伸出双手搓了搓，待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没有刚刚那么冷之后，才松开了。马车有些摇晃，苏馥曦不想看书，于是有感觉浑身有些乏力，便又在榻上躺了下去。
这几日，王子儒给她停了安神药了，因为那药于她已经无效了。药虽然失效了，但是病却一直没好。整日里没精打采，一股股让人乏力的酸软感从骨头缝里倾泻而出，再加上发热引起的头疼，直折磨的苏馥曦整日整夜的辗转反侧。所以只不过短短的几日，苏馥曦眼下的眼圈就深了很多。
苏馥曦虽然只是略懂医术，但是自己的身子自己还是比旁人有数的。现在这样，固然有舟车劳顿的缘由，王子儒也是这么说的，但是更多的是，她的身体状况每日愈下。
咽喉处那让人烦扰的痛痒再次袭来，苏馥曦一边咳嗽着蜷起了身子。马车帘子被从外面掀起，苏小荣呜咽着跑进来围着她团团转，伴随着春回夏暖和一堆围在车边的人的焦急询问：“小姐，没事吧？”
“咳、咳咳，没事。”苏馥曦背朝马车门，手捂着嘴，闷闷地声音传出。
我的身体都已经这样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明白呢？苏馥曦在心里这样想着。
“姐姐，真的没事？”卓然依旧不放心，在马车外面再一次询问确定。
一股子莫名的火气从心头蓦地燃起，不知来处，却气势汹涌，直逼大脑，将苏馥曦的理智一瞬间烧的干干净净。苏馥曦压低嗓音，滔天的怒火直接喷出：“我说了没事，别管我！”
马车外众人沉默：“……”
“……姐姐……”卓然沉默良久，在马车外面低声道，“姐姐，对不起……”
眼前视线渐渐模糊，无名的委屈夹杂着滔天的绝望包围了她，让苏馥曦觉得窒息。侧躺在榻上，积攒在眼眶中的眼泪越来越多，最终挤出眼眶划过脸颊落入软被中，留下一个个湿润圆点。
远处夏日暖融，莺歌燕语，一片闹腾。近处却沉默死寂，虽然人数众多，却无一人说话，就连苏小荣都无措地站在马车里，担忧的看着苏馥曦，大气也不喘一下。
半晌之后，苏馥曦心头的怒火渐渐熄灭，理智终于回笼。回想起刚刚的事情，无尽的懊恼和无力的感觉主导了她，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卓然，对不起。”苏馥曦低声梗咽，声音断断续续，“我不是在气你……”
“姐姐我知道的，不是你的错，姐姐心里烦闷，是我太添乱了。”卓然微微沙哑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依旧如当初一样的冷静，毫无怨言。
我到底是在干什么呢？苏馥曦转身，仰躺在榻上，伸出一只手臂遮住眼睛，没了光线的打扰，眼泪决堤般的涌出，很快就润湿了眼睛上遮着的袖子。潮潮的，带着一丝隐约的苦涩，挺难受的。
其实苏馥曦知道，这件事情不怪卓然，不怪任何人。他们都没做错什么，只不过是她最近心情不佳，一不小心就将心中的苦闷发泄到了别人的身上了。
苏馥曦捂着脸，将自己蜷缩起来，消瘦的身子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园，仿若天地一芥子，渺小而绝望。
不过片刻，刚刚已经远离马车的苏子荣便闻讯赶了过来。马车停了下来，他掀起车帘，也顾不得马车里的温度灼热，就看见苏馥曦颤抖的背影所在榻上。他上前从后面抱起了苏馥曦，将她护在怀里，轻声地说道：“曦儿，我来了。”
苏馥曦依旧在哭泣着，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着咳嗽声。大起大落的情绪，让苏馥曦的脆弱的身体再一次不堪重负。苏子荣敏锐的感觉到苏馥曦身上渐渐升高的温度，他拿出刚刚王子儒在车外递给他的药丸，温柔地拦着苏馥曦哄到：“曦儿，先将这粒药吃了吧。”
说着，温柔而强势地将药丸推进苏馥曦的嘴中，苏馥曦顺势吞下，然后继续闭着眼睛，眼泪不住的自眼角滚出。
见苏馥曦吃了药，病情稳定下来，苏子荣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他坐在榻上小心轻柔地抱着苏馥曦，也不询问苏馥曦问什么哭泣，为什么生气，又是为什么会露出如此伤心的表情。
就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她，一只手温柔地拍着苏馥曦，一下一下有节奏地顺着她的背脊，安抚着她，嘴里轻声仿若情人低语一般地唤着“曦儿，我在的”，“曦儿，我在这的”，“曦儿”“曦儿”……
一声一声，低沉温雅，就像是一声声情话一样环绕着苏馥曦，安抚了苏馥曦的内心。
他的声音真好听啊。苏馥曦这般想着，苏子荣的声音好听她一直都知道，但是苏馥曦觉得，苏子荣在叫她名字的时候声音更好听。低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江南的温软，再加上他自身的那一丝风流的气质。
每次叫她时，嘴角上扬，一份沙哑，三分的温柔，五分的风流，再加上十分的爱意。就像是念着一首情诗一样，甜丝丝的。
他真好啊。苏馥曦心里这般想着，躺在苏子荣的怀里，渐渐放下一切，困意涌上来，让她有些昏昏沉沉的。
在意识远去的最后一刻，苏馥曦在心里想着，若是她撑不下去了，她不可以拖累苏子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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