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影子

　　吴允赫在李氏兄妹家附近唯一的公交车站守株待兔，终于等到了江秀秀。
　　那是一个头发几乎全部花白的老太太，戴着老花镜，走路略驼背，眉宇之间其实还看得出来她年轻时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李氏兄妹那一双炯神的眼都遗传了她的。
　　吴允赫不禁心里面涌起丝丝苦涩，谢子都传给他的照片里，这江秀秀还没有这么苍老，头发还仅仅是半白，整个人还是有精神气的；如今她的头发已经全白，整个人也郁郁寡欢的，越发显得苍老。天知道那一双儿女所做的事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江秀秀坐上了公交车，吴允赫也随之上去。
　　江秀秀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坐下，心事重重。这个时间段公交车里的人还挺多的，空气比较浑浊，她皱起了眉。奈何试着打开窗户几次，都使不上力。
　　“谢谢小伙子。”她转过头来，看清楚了帮助她打开窗户的人。帮助她的是一个20几岁的小伙，长得白白胖胖的，挺有福相的。不禁想到了她的儿子，摇了摇头，并叹了口气。
　　“阿姨，不用谢。”到了下一站，江秀秀旁边的人下了车，吴允赫挤身坐了上去。
　　公交车里人多混杂，吴允赫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等江秀秀下了车，他也紧随着她一同下了车。
　　江秀秀下车的地点是咸区的江滨公园，是咸区人散步的好去处。江秀秀并没有沿着河堤走路散心，而是直接坐在了离她最近的一个石凳上，吹着风，看着平静的湖面，感觉心境也能随之平静下来。想到家里面的糟心事，她又叹了一口气，一行眼泪竟这样随之流淌了下来。她抬起了手，擦拭了自己的眼泪，又低头看了看她的手，那是一双几乎全是皮的手，手上还尽是属于老年人的斑。
　　原来，她已经这么老了。儿女之事，她管不动了，也不想管了。
　　吴允赫在她身后观察了10多分钟，江秀秀一直坐在石凳上没有移动过。灵光一闪，他在原处慢跑了几分钟，长年不运动，就这么几分钟便令他出了汗，他一边喘着气，一边快跑去了江秀秀所在的石凳，在另一侧坐下。
　　吴允赫大口喘着粗气，还没回过神，他眼神迷离，乱瞟着，不知道该往哪放。
　　“咦，阿姨是你啊。”吴允赫转过头来，看清楚来人，语气惊讶。
　　江秀秀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还真没注意她旁边坐了一个人。听到声音，才随之转过头来，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是谁。她露出疑惑“你是？”
　　“刚刚公交车上的。”吴允赫做出了开窗户的那个姿势。
　　“哦……是你啊。”江秀秀想起来了，恍然大悟道。是公交车上白白胖胖的小伙子。“好巧啊，你来锻炼？”
　　“嘿嘿，太胖了，想减肥。”吴允赫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是该多锻炼了，我儿子长年累月运动都不停的……唉。”无意间说到了她儿子，江秀秀不免又陷入了悲痛中。
　　“阿姨，你有心事？”吴允赫试着开口。
　　江秀秀摇了摇头，不语。
　　“阿姨，你想，我和你其实也只是陌生人，没有任何交集，我也不大可能把你的烦心事告诉你熟悉的人。我看阿姨你在公交车上就心情不好了，不如你就把我当成垃圾桶，尽情倾诉。”
　　“唉……”江秀秀又叹了一口气。
　　人就是如此，自己心事重重的时候，明明很想找人倾诉，翻遍了通讯录也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吐露，害怕他们转身又把自己的秘密分享给了其他人，最终闹得人尽皆知。
　　面对陌生人，谁也不认识谁，居然容易开口得多。
　　吴允赫等待了两分钟，以为她还是不愿意说时，她缓缓开了口。“我有一双儿女，他们爸去得早，基本就是我一个人拉扯大的，他们也很争气，都双双考上了优异的学校，没让我失望。可是最近，我却发现了以前我根本想都不会想的事情，他们俩居然……在一起了。他们是兄妹啊。”江秀秀停顿了下，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吴允赫见势给了她纸巾，她擦掉眼泪，继续说着“他们怎么能在一起呢，这是乱-伦啊，我怎么对得起他们死去的父亲，身为他们的妈妈，却没有正确引导他们，让他们走上了这一条路。”
　　吴允赫听完，心里面很酸涩。影子人所做的事，江秀秀却责怪了自己，责怪自己没有把她的一双儿女教好……
　　“阿姨啊，这怎么能怪你呢。”吴允赫搬起了以前开导出柜朋友的妈妈那一套。“爱情这个东西本就是说不清楚的，无关性别，也无关身份，双方一旦感受到了那个点，爱上了就是爱上了。”
　　“可这就是违反道德伦理啊，他们怎么能在一起。我接受不了。”
　　“阿姨，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你能不能好受一点。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是铁定的事实对吗？”
　　江秀秀点了点头。
　　“既然我们已经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了，何不用包容的心态去接受他们。最终你好我好，大家好，也没那么多烦心事了。”
　　“道理我都懂，可是这个坎我就是下不去……”江秀秀说着说着，低着头大哭了起来，自从她发现那件事后，还是第一次这么痛快地哭。
　　吴允赫也不着急第一次就完全开导了她，江秀秀需要的是一个让他可以倾诉的人，而他愿意成为这个人。
　　两人最后又聊了一会儿，最终互相换了电话号码。
　　江秀秀经过这一次的释放，心情也没那么压抑。她时不时找他在微信上聊，时不时和他私下见面。对于她一双儿女这档事，也差不多快完全接受了。
　　又一次，江秀秀主动约了吴允赫谈心。江秀秀喜欢喝茶，前几次私下见面都是去的茶厅，吴允赫每次也抢着付钱。江秀秀不大愿意吴允赫花钱和她聊天上面，提了好几次。最终吴允赫提议干脆去他家聊天。
　　吴允赫提前下了班，买了几瓶啤酒，几样下酒菜，在他租的屋子里等着江秀秀。
　　江秀秀也如约而至，一进门笑着对吴允赫打着招呼，她的精神气与之前相比好太多了。
　　她随意打量了吴允赫的屋子，停止了微笑，开始数落到“小吴你这屋子也太乱了……”
　　“阿姨，这还是收拾过后的样子。”吴允赫傻笑着，不好意思回答道。
　　江秀秀放下手中的东西，就准备开始帮他收拾着。
　　“别别别，阿姨我们先吃饭，我待会自己来弄，有几个菜是热的，再不吃就凉了。”吴允赫连连阻止。
　　江秀秀妥协，在他的制止下坐了下来。最终一脸悦色地从她包里拿出了一盒新茶给了吴允赫。
　　“我儿子送我的，我可没舍得喝，全送你。”
　　“哟，你儿子主动示好，好兆头啊。”吴允赫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那盒茶看了看。“这是好茶呀。”
　　“龙井茶。我是这么想的，我大概也接受了他么俩，既然我儿子主动示好，冷战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翻篇了。旁人随他们怎么看吧，自己活得顺心最重要。”
　　“恭喜你，阿姨。这么令人开心的时刻应该喝点酒庆祝下。”吴允赫去冰箱里拿出了几罐啤酒。
　　“你喝酒吧，我想喝茶，我儿子送的茶。”江秀秀盯着那一盒龙井，目光柔软。在她来这之前，李修文给了她一盒新茶，让她来感谢开导她的人。如小吴所言，好兆头啊。
　　“等过了这些事，我又可以投入自己的工作了。诶，之前因为我这边断了收入，他们也不得不暂时停止了学业……”江秀秀喃喃道，像是对吴允赫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吴允赫本身就不是一个喜欢喝茶的人，前几次和江秀秀去茶厅也是他喝白开水，她喝茶。这一次他也不强求她喝酒。打开了那盒新茶，烧了热水，给江秀秀泡了一壶。
　　茶好了，吴允赫洗了杯子，倒给了江秀秀，又开了一瓶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江秀秀端起了茶，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小口。“很香。”
　　“那可不，你儿子送的茶能不香吗。”
　　江秀秀笑开了花。“小吴你是我见过的最会说话的年轻人。”
　　“夸奖夸奖。”
　　待茶冷了一会儿，江秀秀端起茶杯站了起来，吴允赫也随之站了起来。
　　“小吴，这些天要不是你开导，我恐怕走不出来，我们全家能够有今天，功劳全在你。我以茶代酒，敬你。”说完并干了起来，吴允赫见状也喝完了手上的那杯酒，
　　“阿姨，我没那么厉害。你能否接受关键在于你自己，最该感谢的是你自己。”
　　“好，这一杯敬我自己。”江秀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江秀秀和他告别，千叮咛万嘱咐他要整理房间。
　　吴允赫连连说好，喝了那么多酒，脸上潮红，如今只想睡觉。
　　江秀秀从吴允赫家出来，心情大好。外面的天还没完全黑，她哼着小曲准备阔气一回，直接打车回家。
　　奈何还没走到打车点，肚子却一阵绞痛，她的额头和后背都因此出了汗。她按着肚子，佝偻着走，还没走几步，脚下一软，倒在了地上。
　　路过的好心人准备上前扶这老太太，可怎么喊这老太太都没反应。试探着伸手去感受她的口鼻是否有气，大惊失色。
　　“死人了，死人了。”他惊恐地站了起来，大声喊到。
　　——
　　吴允赫是在半夜里直接被人敲醒的，来的人是警察。
　　告知他因为涉嫌杀害江秀秀而被他们叫去询问。
　　“怎么可能，我和她一直是好朋友，我怎么可能杀她，我根本没有杀人动机。”吴允赫拿出了手机，神色激动。给警察们翻看着他和江秀秀的聊天记录。
　　“你涉嫌在江秀秀的茶里面下-毒，请别激动，这段时间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那茶是她儿子送他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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