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影子

　　我已经记不得我叫什么名字了，李言，王言，还是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
　　只是记忆深处有个人小言，小言的叫着我，他叫我要保护好我自己，他叫我好好的活下去，我答应了他，我一直有好好地活。
　　我要活，我要永远永远地活着。
　　———
　　“爹爹。”杨言抬起了小脸，脸色苍白，靠在床上不断地咳嗽，额头因为咳得过猛冒出了汗。
　　“我这风寒怎么还不好啊，女儿想出去玩。”杨言委屈地盯着眼前的男人，眼睛一眨一眨的，杨言长得很可爱，眼睛大大的，秀鼻，薄唇，和她身旁给她喂药的男人长得很神似。
　　那男人带着白色的口罩蒙着口鼻，眼中含泪，一口一口地给他女儿喂着药。
　　“小言乖，你要乖乖的，别乱跑，才会慢慢好起来。”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镇上咳嗽的人多了起来，本以为是普通的风寒，可这风寒迟迟的不见好，最多半年，患风寒的人便会接踵而死。开始并没有人当回事，可这死的人多了，县老爷上报给朝廷，太医赶到他们小镇，诊了其中一个感染风寒的脉搏，大惊失色。
　　“瘟疫，瘟疫啊。”太医慌张地禀报给县老爷，便匆忙逃命。
　　那个时候宣布染上了瘟疫就等同于宣布了死亡。
　　原本平静的小镇乱成了一窝粥，有逃命的，有杀掉染上瘟疫的亲人的。坐不住了的县太爷下令直接把染上瘟疫的人全部送去荒村，隔离起来。
　　杨言不幸，是被送往荒村的一员。
　　“别送走我女儿，她真的只是普通的感冒，我是郎中怎么会不知道。”男人用尽全力地与拖走杨言的人抗争。
　　杨言她娘生产她时难产而死，这女儿是他的唯一亲人，他……只有她了。
　　“求求你们了。”男人跪了下来，在地上磕着响头，流着眼泪，额头被磕出了血。
　　他自视清高，早些年他师傅推举他进京城做大郎中，给王公贵族看病，他拒绝了。他只想和孩子她娘在这小镇上过着慢悠悠、闲适的生活。虽赚不着什么钱，却活得潇洒自在，不用给那些王公贵族点头哈腰。
　　他这一辈子都没给人下过跪，除了这一次。
　　杨言看着她爹爹哭，她也哭。“爹爹，莫要哭，你哭小言也想哭。”
　　“小言乖，小言乖。”
　　“我求求你们了，小言真的只是普通的风寒，你们可以让其他郎中来看的。”男人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杨大夫，你让我们很为难啊。”拉扯杨言且蒙着口鼻的三个官员停了下来，这镇已经因瘟疫乱得不像样了，只要是听到风寒这两个字就够让人闻风丧胆的，哪管你是真的患瘟疫还是假的。
　　男人家附近的街坊邻居也纷纷赶了过来，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怕染上了瘟疫。
　　那男人见状，恳求道“各位街坊，我杨某平时待你们不薄，你们全家老老少少的病都是我看好的，今日杨某有一事相求，请各位作证小言只是普通的风寒。这几日气温变化大，小言顽皮，出了汗，又被风吹着了凉，这咳嗽是今日才开始的。”
　　邻居中有人道“是啊，前几日小言还到处跑来着。”
　　又有人说“我听说这瘟疫一旦染上，是一周后才发作的，没准这瘟疫就是在你女儿身上潜伏了一周，这才咳嗽发作的。”
　　“就是，你不想活，我们还想活，你女儿的病要是传给了我们，这责任你耽搁得起吗。”
　　“官员别听他的，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要放过一个。”
　　“你们……”跪在地上的男人脸涨红了，气得发抖。“这瘟疫一旦染上便会发高烧，可我女儿仅仅是轻微的咳嗽，怎么可能是瘟疫。”
　　“不是说的这瘟疫潜伏期长，没发作而已。”其中一妇人不服气地说道。
　　“官员，快把杨言带走。”
　　“哈哈哈哈。”地上的男人突然大笑“我明白了，是你们报的信让他们来抓小言。我杨某平时对你们不薄，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男人指着周围的街坊，开始大骂。
　　有人气不过。“官员，他这么舍不得他女儿，要不把他一起送进荒村，隔离算了。”
　　跪在地上的男人又开始发狂地笑。
　　“他疯了，疯了，这个镇也不需要疯人。”
　　就这样，男人和他女儿杨言一起被送进了荒村。
　　进了荒村，即使没病，也会被染上。
　　男人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在荒村里与女儿相依为命。
　　这荒村之所以没有人居住，是因为近几年都发了虫灾，粮食收成惨淡，村里面的人觉得这村风水不好，是个不祥之地，便渐渐搬了出去，这村便成了荒村。
　　现在这荒村里面都是染上瘟疫的人。
　　饿得饿，死得死，无人照料，无人看管。只是通往小镇的路被官员轮班看守，一旦有人逃出来，杖毙。
　　他们只担心他们自己的安危。
　　男人每天去山上挖野菜，采草药，他的小言渐渐快好了。
　　只要小言好得差不多了，他就带小言出去，以事实证明他的小言只是患了普通的风寒。
　　可是她的小言还没好透，他却倒下了。
　　每天出去，不可能不碰到患瘟疫且出来觅食的人，即使已经很小心地避免接触，他还是染上了。
　　他细细思考了下，前几日与病人不小心身体接触都没事，这次被染上有极大可能是因为有病人从他身边过路时咳嗽，他恰巧吸到了有病体的空气。
　　他从衣服上撕下了一块白布蒙住了口鼻，每日坚持着挖野菜，采草药，他仍然照顾着小言，只要不在小言面前咳嗽，他的小言就永不会被染上。
　　可某一次，喂完了小言，他就病倒了，昏迷了一天。
　　“爹爹。”杨言来到了他的面前，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懒虫爹爹，睡这么久还不起来，小言饿了，自己跑出去找吃的了。”小言拿出半个红薯给他。
　　男人惶恐，瞪大了眼，拍下了小言手中的红薯。
　　那红薯冒着热气，被扔在了地上，染上了泥土和灰尘。
　　“谁给你的，告诉我，你有没有吃，告诉我。”男人紧紧地盯着小言的眼睛，脸色很难看。
　　杨言被吓哭了，她的爹爹从来没有这么凶过她。委屈道。“我一出去就碰到隔壁家的婶婶在吃烤红薯，我饿极了，求着婶婶把剩下的红薯给我，小言很饿，可是想着爹爹肯定也很饿，所以只吃了一小口。”
　　隔壁家的婶婶患病不久，所以还有力气找红薯，烤红薯。
　　男人不语，盯着她，眼神中带有前所未有的绝望。
　　见男人迟迟不说话，杨言眼眶里面瞬间挤满了泪水。“爹爹，我真的很饿。”
　　看着女儿可怜惹人爱的样子，他心软了。
　　他也释然了。
　　这是命，是命啊。
　　他把地上的红薯捡了起来，把上面被人啃过的部分弄掉，自己吃上面的一部分，让小言吃剩下的那一部分。
　　从那天后，她叮嘱着小言再也不要出去了，吃的他会给她弄来。
　　小言虽然没怎么搞清楚状况，也乖巧地点头，仅遵他的命令。
　　他日日盼望着小言没有染上，可结果偏偏不如他意。小言还是染上了，来势汹汹，在吃了那一小口红薯后的不久，便发了高烧。
　　这一次，他决定他要尽他的力，去这附近的山上找到能找的所有草药。
　　一次次地调，一次次地试，皇天不负有心人，解药终于被他试出来了。
　　他喝下了药，也让小言喝下了药，他们俩的病情都有了起色。
　　几天后，他一次性地准备了好几天的野菜，让小言一个人在家好好待着，他要多采点草药，把这荒村人的命治好，他们才能真正有活路啊。
　　他背了满满一背篓的药，手上还提了两篮。他兴致勃勃地回到荒村，却看到村里面的人惊慌失措的样子。
　　从来不来荒村的官员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他急匆匆地问，视线往他家看，生怕小言出了什么事。
　　“他们要来烧死我们，他们连自生自灭的机会都不给我们留了。”
　　荒村中有人思念亲人，也没有病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趁着看守的官员不注意，逃离了荒村，回了小镇。
　　这一回，又生了事端。那人的病传给了亲人，他的亲人又传给了其他人。
　　县太爷下令，这次不留任何情面了，直接烧死得瘟疫的人。
　　那人有去无回，活生生地被烧死。
　　祸端也燃到了他们这儿。
　　“我去给他们说，我已经试出了解药。”男人放下了背上和手里的药。
　　村里面的人听到此眼睛都亮了，他们终于终于有救了。
　　“官爷，我已经研制好了解药，只要按照我这方子来，这荒村里面的人都有救了。”
　　蒙着口鼻的官员先是愣住，然后不屑，最后讽刺道“去你的，京城的太医都没有办法，你一个染上瘟疫的人怎么可能有办法。”
　　还有人道“走开走开，别传染给我们了。”
　　“官员，我这病真的快好了，不出一个礼拜就好全。”可他因为太紧张，竟咳嗽了起来。
　　“滚，别给我们传染了。”官员本就不信，听他咳嗽，更不相信了，一脚踢开了他，其余人见此也对他拳打脚踢。
　　荒村里的所有人都被强迫着进了各自的屋。
　　他们浇了油，放了火。眼看着火就要烧到他们这边来了。
　　“爹爹，为什么要烧屋子啊。”小言好奇地盯着外面的火光。
　　“因为屋子里面的人死了，要把他们烧掉，这是殉葬的一种方式。”男人紧紧地抱着小言，目光呆滞。
　　“女儿不明白，死是什么呀，我们要死了吗？”杨言转过身来，好奇地看着他。
　　“死了就什么就不知道了，死有的时候是一种解脱。”男人答非所问。
　　可是他们没死成，有人急匆匆地跑进村，让待在房屋里没被烧的人都出来。
　　那人说：“新帝即位，大赦天下，见不得血光的，快灭火，快快快。”
　　“那这些人怎么办？”
　　“他们自有他们的去处。”
　　男人欣喜啊，老天爷开眼，他们在鬼门关上走了一次又一次，就是没死。
　　“小言，你听着，你命大，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轻易说死，要好好地活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