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府尹

　　几日之后，顾君钰在京兆府府衙当堂宣判，以罔顾国法、霸田圈地、击杀人命几条大罪判华乐县圈地案主犯凌擎斩刑，从犯加功者同罪，与余等皆按律刑罚。

　　这桩在京兆府盘桓两月有余的大案，利落地判结。

　　上告的村人对京兆府诸人千恩万谢，纷纷下跪，顾君钰忙将他们扶起。

　　秦谦在一旁看着，百感交集。

　　村人们拜谢完，便在差人们的护送下，辞别京兆府诸人，回乡去了。

　　散值后，秦谦不急着回府，坐在值房的窗牖边，端起一盏茶，却不喝，只静静地坐了一会。

　　没过多久，苏子琛进来了。

　　秦谦乍一见他，忙起身见礼，眨巴着一双眼，似是欲言又止。

　　苏子琛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道：“你想说什么？”

　　秦谦想了想，方道：“大人，今日华乐县圈地案判结，上告的村人对我等那般感激，我在替他们高兴之余，不知为何，却又觉得，心中似有凝重之感。”

　　苏子琛一听，笑道：“秦司法为何如此？”

　　秦谦低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个案子，是下官自入衙以来，从头到尾参与的第一个案子，如今结案，下官心里却觉得，往后，肩上的担子似乎更重了。”

　　苏子琛听他有此感悟，先是一怔，随即笑意更深，道：“秦司法经历此案后，能这样想，甚好。”

　　秦谦听他这样说，也跟着笑了起来。

　　随后，他后退一步，长揖到地，“自入衙以来，承蒙大人教我，秦谦在此谢过。”

　　苏子琛虚扶了他一把，笑了笑：“秦司法何需如此。”

　　****

　　苏子琛回了苏府。

　　他自入朝后便搬出了左都御史府顾家，在外自行置了宅子。

　　此刻回府，心头卸下重担，松快了许多，数日累积的疲惫却尽数冒了出来，不待用晚膳，便直接回房蒙上大被，狠狠歇了一觉。

　　这一睡，便是好一场酣眠。

　　知书悄悄推开他的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房内静谧无声，香几上的的青花鹤鹿同春香炉内袅袅燃着宁心的沉水香，苏子琛依旧未醒。

　　他便绕过一座八扇的山水围屏入内，凑近当中的架子床，隔着镂雕莲纹花板，叫魂一样地叫了连数声的“大人”。

　　苏子琛自酣睡中被吵醒，慢吞吞地起身，鸦羽般的一把长发洒落在肩头，一双迷蒙杏眼淡淡地扫了过来。

　　知书略等了一等，待苏子琛醒过神来，才笑眯眯地道：“大人，莫怪我，是老爷夫人来信啦！”

　　苏子琛闻言，双目一亮，顿时睡意全消，匆匆忙忙下榻，自知书手中接过薄薄一封信，见信封封皮上一笔遒劲字体写着“吾儿亲启”四字，再看落款处，照例是空白一片。

　　他拆信的动作一凝，轻轻抚了抚那处空白。

　　知书在一旁见了，心中了然，抓耳挠腮，半晌方憋出一句：“大人，老爷用心，足见良苦。”

　　苏子琛垂目，略点了点头，随即拆开信封，取出几张纸笺，一面看，一面渐渐露出思虑之色。

　　“大人，老爷在信上说了什么？”

　　苏子琛恍若未闻，沉吟片刻，方道：“襄国公一脉跋扈，二老听说了华乐县圈地一案，心有忧虑，叮嘱我当小心。还有……”

　　他看了看知书，道：“父亲此次又言及当年，我苏家一门的冤案。”

　　知书忙问：“老爷是如何说的？”

　　苏子琛在圆桌旁一方梅花凳上坐下，缓声道：“父亲这几年里，常反复推敲，却始终不明白，当年严恃名入京兆府不过一两年，便向父亲发难，在这短短时间里，他是如何成功施展计策？况且他虽出身世家，却家道中落，没有家世的支持依傍，他是从哪里得来的力量，可以筹划那样精心的阴谋？他又为什么在当时已经扳倒了父亲，京兆尹之位唾手可得的时候，还要在苏家流放途中赶尽杀绝？种种疑点，即便我苏家一心想要查证清楚，只是可惜严恃名当年一力承担所有罪名，又已经伏法，便是想要追查，也已是太难了。”

　　“大人，老爷的意思是，当年的事情背后，另有隐情？”

　　苏子琛点了点头，眉心微皱：“父亲之前数次来信，也曾隐晦地提起，他当年已经发现严恃名此人并不简单，其后似乎暗有助力。父亲觉得，也许正是因为他当年的这一丝警觉，苏家才招来了横祸。”

　　知书大惊失色，急道：“若真是有这幕后之人，一旦被那人知道大人的身世，大人留在京城岂不是很危险？”

　　苏子琛听了，却摇了摇头，道：“无妨，苏门翻案已经过去三年，父亲母亲也早已回到江南，安然生活至今。想必幕后之人见严恃名已死，料定我们无法查探到真相，便应当不会再追查我的下落。况且……”

　　他说到此处，语气顿了顿，方道：“况且，世人又哪里能想得到，苏家的独女不但在那场暗杀中逃出生天，还以男子身份入仕，在这煌煌帝京做了数年的官。”

　　说到这里，她面上的神情喜忧难辨，隐隐似有茫然之色。

　　知书听她这样说，才放下心来，转了转眼珠，“嘿嘿”笑起来：“这便是所谓大隐隐于市。不光大人有此等大智慧，婢子亦有。大人是这京城里独一份的女大人，婢子便是那独一份的女书童。这段传奇将来若是能写成话本传唱，岂不美哉！”

　　苏子琛听她将欺君大罪硬是拗成这般轻描淡写，将手中信笺折了折，往她头上作势敲打，笑骂道：“是不是独一份的女书童我不知道，这独一份的无法无天你倒是占了，还不慎言！”

　　却到底是被知书这番插科打诨开解了心绪。

　　她眉睫低垂，轻语道：“我苏门一案，并未了结，终有一日，我定能查清真相。”

　　说罢，又默默看了一遍那封书信，若有所思。

　　知书不敢出言相搅，轻轻取了条桌上置的茶壶，替她倒了一盏酽茶，便悄悄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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