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当归

　　“师叔？”

　　叶曦前脚刚走，傅星移就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帐帘一角，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左右往往，宛如一只探头探脑的大老鼠。

　　“什么事？”裴焕抬头看他，示意他直接进来。

　　傅星移这才走进营帐，坐到方才叶曦坐的那条凳子上，欲言又止地看着裴焕：“那个......师叔......”

　　裴焕只觉得头疼，懒得听他纠结：“有什么事情就直说。”

　　傅星移这才道：“我们留在灵泉村的那几名弟子，被人杀了。”

　　裴焕大骇：“怎么回事？！”

　　“张师兄派人过去送饭，发现那边的房子着了火，那批中毒的村民也不见了，”傅星移有些着急，他着急的时候语速会变得很快，“同门的尸体方才被敛回来，师叔，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啊？”

　　裴焕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手指轻轻摩挲着袍袖：“派人去找那些村民！他们中了毒，行动迟缓，肯定跑不远，在天亮之前必须找到，不然让他们跑去附近的市镇和村落，就麻烦了。”

　　傅星移点点头：“张师兄已经叫人去找了。”

　　“带我去瞧瞧那些同门弟子的尸体。”裴焕又吩咐道。

　　傅星移赶忙应了，领着他出了营帐，往营地的后方空地行去。

　　营地里的弟子被派出去了大部分，整个营地空空落落的，少了平日里的嘈杂人声，连火堆里的木材燃烧的“哔啵”声响，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营地后头的空地上，放着几具盖上了白布的尸体，由几名女弟子照看着，平日里相熟的同门，就像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如今溘然长逝，换成是谁都会受不了。

　　那几名女弟子见裴焕过来了，擦干净脸上的泪水，眼圈红红地围了上来：“师叔祖。”

　　裴焕点点头，放柔了声音：“莫要哭了，检查过尸体了吗？”

　　几名女弟子纷纷摇头。

　　但细想也是，让她们直面同门的尸首，未免太过残忍，裴焕只得叹了口气，缓缓走过去，蹲在一具尸体旁，掀开了盖在尸身上的白布。

　　傅星移赶忙拎着马灯过来，替他照亮了眼前的场景。

　　暖黄的灯火下，年轻的弟子面色隐隐发青，毫无生气，甚至已经出现了尸僵。

　　这名万花弟子曾替他跑腿送饭，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如今不过十六岁，便无辜丢了性命，化成了一具躺在异乡月下的尸首，裴焕闭了闭眼睛，心里有些堵得慌。

　　但行医之人早就看惯了生死，这世间之事本就无常，也不过是这孩子的命数罢了。

　　他仔细检查了这名弟子的尸首，并无明显的外伤，但十指的指甲青黑，嘴唇发紫，有中毒的迹象，裴焕又检查了尸体的瞳孔，发现他的瞳孔涣散，死前似乎并未感受到痛苦。

　　傅星移急切地问道：“师叔，怎么样？”

　　那几名女弟子也站在稍远的地方竖着耳朵听。

　　裴焕检查完这一具尸体之后，将白布盖回去，双手合十作礼，站起身又去检查另外一具尸体。

　　与第一具尸体的情况类似，只是这具尸体的脖子上多了一个小红点，那个小红点十分不起眼，若不仔细观察，还不大看得清楚。

　　裴焕心里有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猜测，他又扳过尸体的脑袋，去瞧那尸体的脑后，果然瞧见后颈的位置有挫裂伤，其中一名弟子的后脑勺甚至还有已经变硬的血肿块。

　　“是中毒，还是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裴焕说道。

　　傅星移好歹也是万花弟子，医理什么的懂得一点，他提着马灯亦步亦趋地跟在裴焕身后，听到他说话，立刻问道：“可是他们的瞳孔涣散，不像是中毒身亡的迹象啊？”

　　裴焕点了点头：“这门功课倒是不错，但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弟子后脑有伤，都是事先被人打晕，而后才中的毒。”

　　傅星移不解：“下毒之前先将人打晕？是凶手不会武功，打不过他们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也有可能是两拨人做的。”一个熟悉干净的声音突然传来，傅星移转头去看，叶曦不知是何时到的，一直悄无声息地和那几名女弟子站在一起，直到裴焕检查完了尸体，才出声说话。

　　她原本已经回了营帐，却忽地听到外面骚动声不断，找了名弟子询问情况，才匆匆忙忙地赶到了这里。

　　“这毒暂时还看不出是什么，不过用的手法比较传统，你们看，”裴焕一边说着，一边扳过尸首，指着尸体脖子上的那个小红点，“把毒涂在针上，直接刺入人的身体，见血封喉，一针毙命，也不会留下明显的伤口。”

　　叶曦抱着胳膊摸着下巴走过来，蹲在裴焕旁边，掀开了另一具尸体上盖着的白布，那具尸体的脖子上干干净净，一点儿受伤的痕迹也无，也看不到什么小红点：“为什么扎针的位置不一样？”

　　“银针入体，由于伤口细小，肉眼是不可见的，留下痕迹，只能说明下毒的人本事不过关，”裴焕解释道，“报官吧，通知成都府衙。”

　　“不是，师叔啊，”傅星移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认真的吗？江湖事江湖了，不是一直都这么个规矩吗？报官？人家不会管的吧？”

　　裴焕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让小张他们继续在周边寻找，找不到就增派人手一直找，你赶紧报官，再派人去行宫通知杨纨，就说裴某有要事要求见太子殿下。”

　　傅星移还想问点什么，一旁的叶曦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摇摇头，傅星移了然，便不再问，叫上几名女弟子，按着裴焕的吩咐做事去了。

　　叶曦留在原地，同裴焕一块儿，把那些尸体上的白布依次盖好，目前凶手还没有找到，尸身需要完整保存，好在天气还不算炎热，即使多放些时日，大约也不会腐烂，发出浓重的尸臭。

　　“裴先生有什么打算？”叶曦背着手，站在裴焕身后，看着他双手合十，挨个给那些死去的弟子作揖行礼。

　　裴焕转身走到她身旁，悠悠地叹了口气：“还能有什么打算？先给你解毒。”

　　叶曦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一时半会都没有想出该接点什么话。

　　“说说你的看法吧？”裴焕说道。

　　叶曦不明所以：“我？我能有什么看法？我又不是府衙的人。”

　　“你是怎么看出这是两拨人做的？”

　　“当然是猜的。”

　　“猜也要有个依据，说说吧。”裴焕认真道，看得叶曦隐隐地有些不安。

　　“好吧，”最后她还是妥协了，“那些尸首的后脑有伤，有的甚至还留下了血块，很明显，下手打晕他们的人功夫不怎么样，再者，这些弟子或多或少都会点功夫，但看他们的样子，衣衫规整并且没有打斗导致的伤痕，可以判断，打晕他们的，要么与他们认识，要么就是出其不意，前面我们已经说过，打晕他们的那些人功夫不怎么样，想要出其不意也是不大可能的，那些人和这几名弟子，是认识的，不一定的互相认识，但必定可以让这些弟子放松警惕。”

　　裴焕赞同地点点头。

　　“这几名弟子的死因是中毒，你也说了，下毒的人用的是针，而且施针的手法还不错，至于失误留下痕迹，大概是其中一人的技术不过关，这一点小瑕疵也并不会影响，但是为什么要选这个法子呢？”叶曦分析道，“万花谷的人对药理的掌握不可谓不精深，更是有你在此坐镇，一眼便能瞧出个所以然，若说是掩人耳目，他们更不可能用这样的法子，装成强盗行凶，一刀砍了多省事？”

　　裴焕理解了她的意思：“打晕他们的，和下毒的人，行事作风很是矛盾，因此你才判断，这是两拨人做的？”

　　叶曦点点头：“也不全然如此，我总觉得，后面这拨人，有点儿栽赃嫁祸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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