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来呀，造作啊

　　陈芸遇见宁苏的那一年，宁苏十八岁。
　　宁苏当时还不叫宁苏，叫苏宁。

　　陈芸那时候刚捧出了一个影后，跻身到金牌经纪人的位置，正是在公司里春风得意的时候。志得意满的同时，陈芸也没有放弃继续严格要求——她向来是一个要强的人，不仅对自己，对自己手底下的艺人亦是如此。
　　在娱乐圈这个地方，她很早就明白，倘若不能保持足够的曝光度和话题度，早晚会被人忘记。
　　忘记，是件太容易不过的事情。
　　可惜，她自己懂得，她手下的人却不懂得。
　　首先有了不满的就是得了影后桂冠的女星，她已经有了荣耀，不希望自己总是花费时间参加一些活动。
　　不过是拉低身价而已。
　　陈芸看着振振有词的女星，心里对她想的是什么门儿清。
　　说到底不过是累了，看着有豪门公子哥对自己有意，想要抽身离开罢了——只是人家是玩玩还是真心尚且不清楚，这样轻易葬送自己的前程未免可惜，何况她正在合约即将到期的关头，为了挽留她，公司给出的条件不会差。
　　陈芸忍不住说了几句，两人便争执起来。

　　半晌，陈芸看着垂泪的女星，心中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疲累。
　　相伴四五年，如今说抽身就抽身。
　　“随你吧。”
　　她丢下这句话，在堆着一堆策划书的办公室里发了一会呆，苦笑了一声，转身给自己放了个假。
　　该上进的人不上进，她再怎么使力也都是枉然。

　　丢下了繁重的工作，陈芸走在街道上，一时有些茫然。
　　她随着人流前行，直到脚开始发出了不堪忍受的信号之后，才走进了附近的一家甜品店，随意点了一杯咖啡。
　　几分钟过后，咖啡被端上来。
　　空气中散发着甜蜜的气息，连入口微微苦涩的咖啡都似乎变得有些清甜起来。
　　“您好，请给我拿一块小蛋糕。”
　　清甜的声音，犹带着一股稚嫩。但却是有如月下的清泉，叫人心驰。
　　出于职业敏感性，陈芸抬起头，看了一眼。
　　不过是一眼，她便有些挪不开眼睛了。

　　真是好看。
　　少女尚未长成的面庞瓷白，双眸如星，乌黑的发简简单单扎了一个马尾，即使是穿着素淡的校服，亦是清丽无双，不难想象，再过几年，定会是一个美人。
　　叫人一见之后便再难忘记的美人。

　　这实在是很适合出现在荧幕中的一张脸。
　　陈芸下意识地想，看着那女孩拿了蛋糕，对着柜台的人弯了弯眼睛。
　　原本青涩的小美人容貌，眼睛一弯，却是说不出的动人，好似有把刷子在人的心中轻轻扫了扫。
　　这样一笑，更显得容貌惊人。
　　陈芸一愣，手下意识的就摸上了身上带的名片。

　　接过蛋糕，女孩说了一声谢，转身离开。
　　陈芸忍不住站起来，跟着出了门。
　　女孩拐了个弯，往一边的巷子里走。陈芸在狭长的巷子里走了五分钟，看见了女孩回头有些警惕的目光，才惊觉荒谬。
　　自己这样跟了人家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的变态，也难怪人家警惕。
　　她有些尴尬的停住脚步，女孩抿了抿唇，转身打算走。
　　“这位小姑娘。”
　　陈芸还是开了口。
　　女孩看着她，目光清粼粼的好似夜间湖水。
　　“你好啊，”她笑了笑，开始自我介绍：“我是一个职业经纪人，我叫陈芸，这是我的名片。”
　　“抱歉跟着你，实在是见到你觉得太适合当明星了，一时的职业病发作。”
　　女孩接过那张卡片，小小的卡纸上还带着香味，看起来精致非常。
　　“不知道，你有这方面的意向吗？”

　　女孩摇了摇头：“抱歉，没有。”顿了顿，又好似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失礼，于是垂了眼睛，又补了一句：“不好意思。”
　　“…是吗？”
　　虽然是在意料之中，只是陈芸还是有些失望。
　　“这张名片还给您。”女孩将名片递还。
　　实在是很乖巧的模样，正在上学的年纪，还带着一股书卷气，就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书香门第中的小姐。
　　陈芸却没有接过那张名片，只是摇了摇头：“我给出的名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女孩愣了愣，像是有些不安：“我…”
　　“无事，”陈芸道，“留着吧，也许哪一天能用得到呢，以你这样的硬件，不管什么时候找我，我都是愿意帮忙的。”
　　女孩犹豫了一下，最后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收下了名片。

　　这件事情对陈芸而言不过是一个插曲，很快她就忘到了脑后。
　　因为她担心的问题终于出现了。
　　她带的那位新晋影后，被人拍到和人频繁出没在酒店夜店，对方还被人扒出来是有妇之夫，清纯玉女形象被毁的干干净净。
　　而在公司公关努力运作澄清的时候，女星却自己在微博上曝光了一张带着大颗钻石戒指的照片，配上了“我爱你”三个字。
　　陈芸看到的时候简直眼前发黑。
　　她的工作本就忙碌，这次的事情来得突然，作为经纪人，她加班加的厉害，想澄清这次照片事件，谁知道这时候却是自己人来了那么一下。
　　后来的事情便可以预见了，不管外头吵得如何的血雨腥风，粉丝如何心灰意冷，女星仍旧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安心当起了自己的金丝雀。

　　陈芸觉得一阵疲累。
　　她花了太多心力在女星身上，开始她带的人就不算多，后来女星有了名气，她便手底下只有她一个。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公司上面也连带对她有了意见，毕竟是身为经纪人，却连自己的艺人都管不住。
　　女星离开之后，陈芸被暂时停下了工作，她心头百味陈杂，去国外散了大半年的心。
　　回国后，曾经轰动一时的事情已经在人心中惊不起一点波澜，又有新的明星为人所津津乐道。

　　陈芸也觉得自己是时候该重新开始了。
　　只是这个时候，她的处境未免尴尬，一来娱乐圈里日新月异，公司里进了太多新人，她并不了解，而且经过上次的事，有一定名气的艺人公司心里未必会选择让她带，而选来的新人之中她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几个有资质的。
　　她身处的公司影视资源丰富，陈芸之前带的人也是倾向这块，而影视剧往往也是一个新人最简单可以红的方式。
　　怎么才叫有资质？要是按陈芸的看法，首先得有一张好脸。
　　——长得好看，辨识度高，每个回眸，每个动作，都有自己的特色，最好一见不忘。

　　正是这个时候，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之中的女声轻轻的，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请问，是……陈芸女士吗？”
　　这声音轻灵，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出来音色甚好。
　　“我是。”
　　陈芸皱着眉头回答，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一点印象。
　　“那个……”那边的人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当初在巷子里给过一个女孩名片？”
　　陈芸这才想起来：“我记得。”
　　“您说过，如果我想做艺人，可以来找您，不知道……”
　　她话未说完，陈芸就打断道：“现在仍然有效。”
　　那边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啊？”
　　“我说，现在仍然有效。”陈芸看着巨大玻璃幕墙后面的天光，重复了一遍;“你如果真的想做艺人，今天下午四点，云和路餐厅，我会带着合约去。”
　　女孩大概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呆了好几秒才应了一声。
　　“……好的……多谢您。”

　　当日四点的时候，陈芸见到了女孩。
　　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原本青涩的容貌已经半长开，就像是一朵从沉睡中醒来的海棠花，即便是脸色苍白，也仍然阻挡不住这朵花在逐渐明亮的天光中展现自己的美丽。
　　“我是陈芸。”
　　“您好，”女孩有些紧张地笑了笑，“我叫苏宁。”

　　陈芸看了一眼女孩身上已经有些发旧的衬衫，单刀直入：“你现在是不是很缺钱？”
　　女孩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成年了吗？”
　　“成年了。”她把自己的身份证拿出来，陈芸拿过来看了一眼，18岁，刚好成年。
　　“你父母呢？”这个年纪，应该还在读书。
　　“我父母离异了，所以没有父亲，只有妈妈。”女孩好像是镇定了一点，慢慢的道：“我妈妈身体不好，我成绩也不好，所以就辍学了，出来挣一点钱。”
　　她把颊边落下的一缕发丝别在而后，白皙的面颊上露出一个笑来：“我妈妈也是同意的，只是挣钱太难了……”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点自嘲和苦涩：“我没有什么学历，做不了什么工作……来找您只是抱着一点希望，没想到您还记得。”
　　陈芸看着她沉吟了一会儿。
　　年纪小没有学历，只看中钱，看样子还有个糟心的家庭。
　　哪一样，对一个艺人来说，都是缺陷。
　　但是，她也有一个最大的优势。
　　——这张脸。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赌博。
　　赌赢了，她能在公司里先人一筹拿下这个好苗子，赌输了，她在娱乐圈里怕是要声名扫地。
　　陈芸的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
　　半晌后，她吐出一口气。
　　“我可以签下你。”
　　“……”
　　像是没想到她那么快就做下了决定，女孩怔愣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的？”
　　“但是……”陈芸看着面前的人：“我要你完完全全听我的话，不要自作主张，签约时间是十年，如果违约……”
　　她露出一个有些刻薄的笑容来。
　　“就是卖了你自己，都付不起违约金。”
　　这其实是一个尖酸到近乎刻薄的条件，但凡是有些流量的小花，又或者是条件好的苗子，不要说十年，就是五年也会慎重考虑。
　　从另一方面来说，签的时间太长，若是艺人自己不见起色，毫无疑问也是白养闲人。
　　但陈芸有一种直觉。
　　眼前的女孩，会红。
　　“你自己好好想想，是否愿意。”
　　陈芸将好几页纸的合约在桌子上递过去。

　　对面坐着的女孩手指颤了颤。
　　片刻后。
　　她拿起了笔，一笔一划，在最后一页上写下了“苏宁”两个字。

　　陈芸接过合约，点了点头。
　　“从今天开始，你开始和这一批的新人一起接受培训。”
　　女孩默默地点了点头，对着陈芸露出一个笑来。
　　她的眼睛线条本就柔和，这样微微弯起来，生生带了一点柔媚。
　　像是白雪中的一点红梅，漂亮的要命。

　　陈芸看着她，有些恍惚，随即心里头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她没提，只是让苏宁搬进了宿舍，好方便进行训练。
　　搬之前，她问了一句：“你父母同意吗？”
　　女孩笑了笑，收拾着手里的东西，半晌才轻声回答：“有什么不同意的，她们不怎么管我的。”
　　陈芸环顾了一下破旧的出租屋，看了看几乎可以称作是家徒四壁的地方，点了点头。屋子里很小，有些逼砺，陈芸想去阳台上透透气，她看了看，走向唯一关着的那扇门。
　　她打开门，尚未推开，就闻到一股有些浓重的味道。
　　女孩走过来。
　　“这是一间空房间。”
　　女孩瓷白的手握在发黑的门把手上，越发显得白皙动人，她将门关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久没打扫了，味道很重，抱歉。”
　　陈芸看了她一眼，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她想起那股味道是什么了，分明是浓重的血腥味。

　　“开门我看看。”
　　陈芸的声音很冷静。
　　搬家公司的人就在下面，她自己也学过散打，底气很足。
　　女孩抿了抿唇，脸色有些发白。
　　半晌，她推开门。

　　昏暗的屋子里进了光。
　　那是一间非常小的屋子，四面无物，墙上有着一个小小的镜子，
　　陈芸打开灯。
　　墙上，靠近底部的位置，是片干透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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