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巫奇谈

　　原来的冰玉花铃已毁，于是天界送来新的冰玉花铃。
　　毫无悬念，宿尘成为众巫之长，鱼凫启成为新任蜀王。
　　蜀巫经此劫数，已所剩无几，连同宿尘只剩下六十四人。
　　神巫一脉的主要职责本是镇守山界的蜀巫禁地天彭云阙，鬼巫一脉则是镇守地宫沧海迷城，两脉人数本就少，如今所剩更是寥寥无几，但依旧回到各自的岗位镇守。
　　留在人界蜀地的灵巫，除了宿尘，只有三十六人。
　　凤火焚世之后，宿曜、宿灵带着三牙目纹璧和一牙九孔璧消失无踪。
　　宿尘知道他们是和鬼巫长九幽一起归于地宫——沧海迷城。
　　至于神巫长啼日，大约是回到了他原来的主人身边。
　　鱼凫启原本打算带领剩余的蜀人和灵巫重建雒城，却发现凤火过处，深深地破坏了原有的气运，筑城便塌。
　　灵巫也占卜，因凤火之故，此处风水有所变化，就算是赐福天官的福气也只能慢慢恢复雒城的气运，至少需要三千年才能恢复。
　　总之，短时间内不能再建城。
　　宿尘也不得不感叹凤火的厉害，毕竟不经过一番严格勘测摆阵或者其他仪式，风水是很难改变的。
　　而凤火改变的风水，天神都不一定有能力恢复。
　　鱼凫启不得不决定带领族人回归鱼凫氏早期的一个都城——柳城，一个满是柳树的古城。
　　但仍有蜀人和灵巫眷恋故城，依旧留在雒城北面的湔（jian）水河畔。
　　迁移是大事，本是要经过一番盛大仪式，不过雒城刚刚蒙受大难，人心也并不安定，一切只能从简。
　　众人拜别，行巫礼。
　　站在祖宗祠、瞿上王宫、天神殿的废墟前，众人不禁唏嘘，火烧后的残垣断壁，再不见昔日辉煌。
　　众人从天神殿的废墟中刨出各种祭器：玉器、金器、铜器、象牙......
　　虽有烧灼痕迹，但因受到历代蜀巫禁印的保护，还算比较完整。
　　可凤火猛烈，再深厚的禁印也被消耗殆尽。
　　众人合力将这些祭器放置在木船上，便跟随着鱼凫启往南迁移。
　　迁移队伍刚过三星祭台不远，夜幕降临，月亮忽隐忽现，四周安静得有些可怕。
　　河流暗涌流动，众人不得不放弃水路，纷纷登上陆地。
　　阴风阵阵，众人点起火把，却老是被阴风熄灭。
　　宿尘不得不施巫术，火把终被青莲巫火点起。
　　幽幽青火，绽放如莲花，在夜幕中显得诡异非常。
　　不过蜀人表示，看习惯了就没什么了。
　　此时的情况不太好，宿尘和鱼凫启决定不再向前，先布阵歇息。
　　宿尘在一处站定，有八位灵巫按照伏羲八卦的序列站定，将宿尘围在中间。
　　接着让八位灵巫各执一个火把向外直行九十九步，并将桃木枝削成桃木剑，剑刃形似竹叶，将桃木剑作桩，剑尖朝下，分别插在这八个灵巫站定的双脚前。
　　在这桃木剑剑柄上还要用朱砂画上漩涡太阳纹，这朱砂太阳的光芒一共有九道。
　　接着继续直行，每隔九十九步再放置一把桃木剑，就这样桃木剑被放了九次。
　　整个法阵仿佛一个巨大的保护圈，其他人则被纳入其中。
　　因整个法阵形似太阳光芒放射状，所以此阵名为“烛照化煞阵”。
　　忽然，车上的祭器发出悲鸣。
　　众人本就精疲力竭，精神紧张，这一吓，纷纷散开。
　　一路上，鱼凫启都拿着鱼凫洪传给他的金杖发呆，整个人恍恍惚惚，这会也警觉起来，便询问宿尘：“怎的回事？”
　　宿尘：“这些祭器常年受到族人的供奉和历代蜀巫的庇佑，已经蕴含有深厚的灵力。对于没有实体的魑魅魍魉来说，这些铜人将会是它们最好的容器。如果让它们得逞，后果将不堪设想。大约是祭器感受到了魑魅魍魉的靠近，自发哀鸣以示警戒。当初天神殿本就有禁印守护，再加上历代蜀巫在这些祭器上面也设有禁印，自不会有妖魔鬼怪来犯。可凤火将这禁印消耗殆尽，又恰逢这个时刻阴气愈重，怕是有魑魅魍魉来犯。”
　　鱼凫启沉默了，毕竟也身为蜀巫，他明白这个时候应该如何做，立刻吩咐众人：“在亥时之前，挖个坑，将祭器砸碎，然后用青莲巫火烧过之后都埋了。”
　　众人一听，纷纷跪下：“大王！这可是祖宗留下的东西。”
　　鱼凫启的双眼有些泛红：“不谷也不想，可如果不这样做，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凭什么和魑魅魍魉斗。就让祭器留在故城，陪着死去的族人吧。”
　　宿尘也出声：“大家就按大王的吩咐做吧。亥时，劾（hé）也，阴气劾杀万物。亥时是阴气最重的时刻，我们要抓紧时间。要分数坑，坑向全都朝向西北岷山。其中要留几个大坑放主器。这些祭器都要分散放，不能全放在一起。还有，其他人像的头可以砸碎，但最大的那尊神人像的头不能砸碎，因为那里还有当初离大祭司封印的妖王和三千妖魂。”
　　鱼凫启定了定神，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有蜀人的圣山岷山。
　　岷山隐没在夜幕中，稍显轮廓。
　　众人低头，依言而行，望着火光中被砸碎的祭器，不禁哀鸣。
　　烟雾徐徐上升，四周魂体暴动，随之哀鸣。
　　在经过了砸器烧器的仪式后，众人在一些小坑里放置完一部分祭器残件并且回填后，有灵巫以血灌地，并用血在竹叶上画一个眼睛符号，将血叶符抛向地面，血叶符竟隐没于地。
　　此时还留下几个大的长方形土坑，坐向基本一致，都是朝向西北方向的圣山岷山。
　　第一个坑里，被放入一些铜人头、玉璋、玉戈、石矛、象牙、金面具、金虎等，还有一些烧骨的碎渣。
　　宿尘还亲自动手在坑外挖出三条坑道，并在其上空用凤羽巫杖画了一个眼睛符号，一个眼睛闪耀着青光没于坑道。
　　完成一切后，宿尘用混合土回埋。
　　回埋妥当后，宿尘转向鱼凫启，行礼道：“大王，鱼凫氏身为王族，王族气数有镇压邪灵的作用。”
　　鱼凫启：“那何物有吾族气数？”
　　宿尘：“金杖。”
　　鱼凫启默然，望着手中绘有鱼鸟纹的金杖，在青莲巫火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众人都不敢出声，只是望着鱼凫启，那可是蜀王的象征啊。
　　鱼凫启哈哈一笑，眼眶愈加湿润，将金杖掷入坑底。
　　鱼凫启向众人道：“我们从头开始，携手共进，事在人为，没有我们过不去的坎。”
　　众人跪拜：“大王圣明。”
　　另一个大坑的祭器也按顺序被放置在坑里：最底层放置一些小型的祭器残件，中间一层放置大型的祭器，有铜铸的通天大神树、大面具和最大的那尊神人像，最上面一层则铺了一层象牙。
　　还有些大坑则被放入大型铜神坛、大型铜神兽、大型顶尊人像以及仿制版的神玉龟背皿......
　　一切都是一丝不苟，稳稳当当，众人的心境也不如之前那么慌乱。
　　众人对着祭器行巫礼后，正欲回填这些大坑。
　　宿尘突然开口：“等一下。”
　　只见宿尘将胸前的虎牙项链扯下，也掷入坑中，接着聚气化刃，割破手指，洒血入坑，并心中默念：“师父，您等着，徒儿很快，就会来向您请罪。”
　　这时，阴风似乎变得猛烈，青莲巫火点起的火把竟有隐隐熄灭之势。
　　夜色中，四周竟有不明人形体在晃动，还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叫声。
　　宿尘警惕道：“立刻回填，魑魅魍魉怕是要来了。”
　　胆小的孩子哭叫着扑向父母的怀抱，刚刚稳定的人心瞬间慌乱，众人又朝着坑里的祭器跪拜：“天神救命！天神救命！”
　　“啪”地一声，鱼凫启一甩长鞭，地面尘土飞扬。
　　鱼凫启厉声道:“都起来！不要什么都想着靠神，我们要靠自己！”
　　心里还补了一句:“因为神不会再帮我们。”
　　赐福天官在临走前和他通明:“如卿所愿，汝族之命运在汝不在巫。”
　　见鱼凫启神色坚定，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渐渐安静下来。
　　鱼凫启：“不过区区魑魅魍魉，又有何惧？”
　　众人被这突然而来的王者之气吓懵。
　　宿尘立刻安抚道：“诸位不要担心，魑魅魍魉是妖魔鬼怪中最低级的，也是最好对付的。但你们的恐惧是会增强它们的实力，所以诸位只要心平气和，它们是近不了你们的身。诸位手中的桃符还在吧，上面有天神神荼、郁垒留下的辟邪灵力，能保你们无恙。所以不必担心，其他的就交给我们吧。”
　　鱼凫启见众人渐渐安定，又道：“那还请诸位尽快回填这些土坑。”
　　“是！”众人依言行事，不论老少男女，皆加入填坑行动。
　　鱼凫启拔出腰间佩剑，那是他身为灵巫时的铜剑。
　　鱼凫启给剑身涂满朱砂，慢慢走向这些摸不到实体的魑魅魍魉，步伐坚毅而又沉稳。
　　不知道是不是终于有了发泄口，鱼凫启战斗尤其勇猛，不少魑魅魍魉哀鸣着消逝于铜剑下。
　　其他灵巫也拼力加入战局。
　　宿尘站定在烛照化煞阵的中心，接着祭出冰玉花铃。
　　冰玉花铃悬浮于半空中。
　　因为是新的冰玉花铃，没有历代大祭司的灵力注入，唯有宿尘一人之灵力，但也足够对付这些魑魅魍魉。
　　冰玉花铃的光芒衬着夜晚恍如白昼，黑夜中的亮光有些刺眼，但很温暖。
　　宿尘用青黛和朱砂分别在自己的双眉、口唇处抹一指，接着身披女子裙衫，手执白玉剑凤寂，扮作嫫母跳起驱邪舞。
　　这嫫母可大有来头，她本为轩辕黄帝次妃，虽貌丑却有贤德。
　　她曾向后土大帝问道，并自创逐疫驱鬼之舞。
　　后人称此舞为“大傩”舞，因此蜀巫多模仿嫫母的装扮与舞姿来跳驱邪舞。
　　嫫母将此舞传于其后人方相氏。
　　相传颛顼有三子，死而为疫鬼，其中一个正是魍魉鬼，由方相氏跳大傩舞镇压。
　　宿尘跳着舞，脑海里却出现了师父凰离的舞姿。
　　那一日，师父一步一步地教他们三人跳这驱邪舞，倩影晃动，刚柔并济，只可惜，此景此生再不复见。
　　耳边似乎还传来师父的声音：“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天人合发万化定基。曜儿、尘儿、灵儿，永远不要小瞧了凡人的潜力。”
　　随着宿尘的舞动，铃声愈发清脆悦耳。
　　一滴清泪落下，滴入冰玉花铃，阵里桃木剑上的漩涡太阳朱砂纹也随之发出光亮以示应和。
　　众人感到身体里似乎充满了力量，愈加信心满满，仿佛前面纵是刀山火海也能越过。
　　随着几坑慢慢被回填，四周暴动的灵体声音渐渐弱小，最后消失，祭器也不再哀鸣。
　　宿尘将几颗黑曜石珠分别布置在这几个主坑的周围，并刺破手指将血滴入一碗酒里，接着将血酒洒向这些回填后的土坑。
　　这时，普通火苗也能点燃火把，众人不禁欢呼。
　　点燃篝火后，众人各自端起酒杯，喝完后纷纷砸碎。
　　不知是谁开始唱起古老的蜀地歌谣，众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载歌载舞的祭祀大典。
　　雒城还在，大家都很安好。
　　鱼凫启带领众人在鱼凫氏的故都柳城安定下来。
　　杨柳依依，万物回春。
　　安定之后，宿尘辞去大祭司之位，向鱼凫启拜别。
　　鱼凫启挽留不住，任其孑然一身，潇洒离去。
　　宿尘游至钟山浮梦境、虚妄谷，只见一神女从天而降，月华倾泻。
　　神女：“吾乃月华元君，曾因凰兮帝君之故，得仙缘契机飞升天界，今特来接引其弟子归隐异界。”
　　宿尘拜谢。
　　某一日，鱼凫启突然福至心灵，在交代完一切事物后，独自一人前往湔山，言及狩猎，却再未回归。
　　后有山民叙述道，亲眼所见，鱼凫王在湔山得证仙道，飞升而去。
　　鱼凫启还留下一枚竹简，似是谶言，上述道：“南方有异人，将从天而坠，唱着‘不如归去’入主蜀地，蜀族将重现荣昌。”
　　后世《蜀巫志》载：“新任的鱼凫王带领幸存的蜀人与灵巫，迁移到别处休养生息。后来，这位兢兢业业的鱼凫王在某一天游至湔山狩猎时忽得仙道飞升而去。至此，蜀王已经集神权与王权于一身，蜀王亦是蜀巫大祭司。鱼凫王族日渐衰微，终烟消云散......直到一个名叫‘杜宇’的男子出现，传说他从天而坠，从朱提出发，来到江源。江源有梁人，杜宇纳梁国女子利为妃，为其复建蜀国增添了强大的助力。他尽心为蜀人做了很多事，因而深受蜀人爱戴，在太阳神鸟鸾珠的见证下成为新的蜀王。杜宇在建宫城时按照惯例沿用蚕丛时王宫城之名‘瞿上’，至此杜宇氏代替鱼凫氏将都城迁到一处名曰‘郫邑’的地方安定下来。”
　　杜宇氏的族徽是杜鹃鸟，或称子规，其鸣叫声犹如人言，是为：“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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