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巫奇谈

　　国都雒城，王宫瞿上。
　　鱼凫洪正坐高位，四名灵巫长老随侍两旁。
　　这鱼凫洪之所以给最宠爱的二儿子取名为“启”，是希望他能够像黄河那边的夏启那般有所作为。
　　鱼凫洪认为夏启最突出的成就是能将权力紧紧掌握在王族的手里，并一直传承下去，而这也是天道所趋。
　　蜀国虽然是王族与巫觋联合执政的国度，但初期皆是以王族服从巫觋。
　　大祭司的权力和威望远远高于蜀王，虽然二者表面平等。
　　不过也有特殊的时候，大祭司之位空缺，会由仁德贤明的蜀王暂替大祭司的位置。
　　其实这都是为了防止王族滥用权力，后土大帝才将蜀巫与王族分开，以达到权力平衡的目的。
　　而蜀巫大祭司也有专门的制衡力量，因此灵力高强的蜀巫才不会对守护蜀地一事轻易生出异心。
　　毕竟蜀巫在本质上也是拥有凡人之心，人心难测。
　　原则上由大祭司统领蜀巫，王族统领其余蜀人。
　　但蜀人往往更听从能够与天神通言的蜀巫，因此关于大祭司的人选是慎之又慎。
　　所幸目前为止，历代大祭司基本上是仁德贤明之人。
　　不过世事难料，人心善变，若大祭司滥用权力，这监护神九识卿与十二暗巫便是制衡大祭司的另一股力量。
　　所以，纵然这凰离是九识卿的亲传弟子，但这十二暗巫仍是制约大祭司的力量，不会徇私。
　　这鱼凫洪和前几辈鱼凫王一直有个愿望：将蜀国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王族的手里，包括蜀巫。
　　因为几乎所有的蜀人都崇信蜀巫，国中无论何事都需要蜀巫的占卜首肯，这样的情况让王族大为恼火。
　　但是，要想让王族凌驾于蜀巫之上，目前最大的障碍便是大祭司。
　　但王族并不是想要除去蜀巫，毕竟这么多年来，蜀巫的地位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动摇，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掌控蜀巫。
　　想要掌控蜀巫，就只需要除去一人，那便是大祭司。
　　前任大祭司的意外死亡，可以说和上辈的鱼凫王是脱不了干系的。
　　当时，前任大祭司的亲传弟子都无法胜任大祭司之位，这正是王族的机会。
　　谁知，蜀巫的监护神九识卿适时出现，不仅稳定了局面，还培养出了更为优秀也更为棘手的大祭司凰离。
　　否则按照惯例，在选出新任大祭司之前，会由这鱼凫王来暂替大祭司的位置。
　　九识卿出面，将蜀巫事务暂时交由三脉巫长共同管理。
　　但这九识卿并不恋权，她也有自己要完成的“道”。
　　如今正好又有一个机会，九识卿因神魂受创，会经常陷入沉睡来自我修复，此时正是九识卿的沉睡期。
　　没有九识卿的干扰，正是王族的好时机。
　　因此放在鱼凫洪面前的有两种方法可循，一是设法让大祭司凰离听命于自己，二是除去大祭司凰离，再择一傀儡居之，或者自己成为大祭司。
　　如今这第一种方法显然不行。
　　鱼凫洪便宣来心腹与效忠自己的灵巫，共谋大事。
　　这鱼凫洪虽然有取大祭司之位代之的野心，不过对于其他的蜀人来说，却是一位明君，爱民护民。
　　人，便是如此复杂的一个复合体。
　　鱼凫洪虽然身为蜀国王族中人，却只有一后一妃。
　　鱼凫洪原本在父母之命下娶有一妃，但感情淡漠，不过这名妃子在生下大王子后难产而亡，大王子不久也夭折了。
　　后来，鱼凫洪爱上了来自山界氐人国的公主婵月，他的结发王后，也是鱼凫启的亲生母亲。
　　婵月，本名明镜婵月，山界氐人国的公主，上有一位兄长明镜止水。
　　山界氐人国的王族姓为“明”，和山界女子国一样仍然还是母系社会，女性主政。
　　但也有取父姓作名字中间字的传统，婵月之父的姓氏为“镜”，因此婵月全名为明镜婵月。
　　氐人国在山界建木神树的西边，其族人在沧海中皆为人首鱼身的模样，灵力高强者能化出双腿，且各个生得美貌非常。
　　婵月曾被选为九识卿的神使。
　　鱼凫洪在继任王位之时，见到了前来传达九识卿神谕的婵月，两人由此互生爱慕。
　　鱼凫洪立刻表明心迹，立婵月为王后，专宠婵月。
　　开始时，国人对此颇有异议。
　　鱼凫洪过于独断专行，而且婵月也并非是蜀巫占卜得来的王后人选。
　　鱼凫洪力排众议，而且那时大约已有一半的灵巫效命于他，再加上婵月特别关心蜀人疾苦，大家也认可并爱戴了这位王后。
　　不过婵月到了人界陆地，身子变得越来越弱，在生下鱼凫启后不久便去世了，鱼凫洪在悲痛之余特别宠爱儿子启。
　　因明镜婵月下嫁人界蜀王，山界氐人国国王之位传于其兄长明镜止水。
　　于是，氐人国的历史也进入了男性也可以主政的时代。
　　但有一点和人界的父系传统不同，氐人王族，无论男女，都可以继承国王之位。
　　此时，王宫议事厅，一名侍从正向鱼凫洪细禀凰离的近况。
　　鱼凫洪眸光转深：“涂山狐王？陌子桑。”
　　言罢朝侍从挥了挥手，那名侍从立刻消失无踪，身法如风。
　　鱼凫洪向灵巫南长老赤烨询问道：“赤烨长老，以为如何？”
　　只见一位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出列走向鱼凫洪，站立，恭敬道：“下巫认为离大祭司此举甚为不妥。涂山狐王毕竟为外族之人，离大祭司身为吾国大祭司，理应以吾族为重，却对异族之人倾心相待，还将其带入吾族禁地天彭云阙。如今这涂山狐王更是以给义妹治病的名义赖在吾国不走。听闻涂山正在遭受魔族邪煞戾气的入侵，极度危险。可是身为一族之王的陌子桑还来吾国缠着离大祭司，其心有异，说不定正是觊觎吾国圣物——凤血璧。”
　　鱼凫洪微微颔首：“甚有道理，不过似乎风飏长老另有意见？”
　　东长老风飏是鱼凫启的大师父。
　　风飏和赤烨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风飏的年纪稍长。
　　如今他们的年龄皆过百，但模样都止于三十六岁。
　　风飏行巫礼，恭敬道：“大王，离大祭司轻信涂山狐王陌子桑，的确不妥。不过，这也正是我们的机会。”
　　鱼凫王：“哦？”
　　风飏：“蜀巫自有古训，大祭司在其位时不得动情，也不能与人婚配，若因情误事，自不能胜任大祭司之位。而如今，九识大神因神魂受创，正处于沉睡期，我们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蜀巫古训，除了大祭司和十二暗巫，其他蜀巫皆可婚配。
　　鱼凫洪：“风飏长老如何能看出离大祭司会动情？”
　　风飏：“离大祭司一向冷情，从未见过她与哪个男子交往过密，却唯有那涂山狐王，短短几个月就能亲近其左右。更何况，这位狐王俊俏得可真真让人心动。”
　　赤烨听此，有点不高兴：“风飏，你也对那陌子桑动心了？”
　　风飏微微一笑：“呵，这个陌子桑的确有令人动心的本事。”
　　这下赤烨生气了：“你......本长老倒觉得近日来的那只小凤凰比陌子桑生得更美。”
　　风飏依旧微笑：“那小凤凰自然是美，不过年龄尚小，而且只是表面乖巧，实际性子阴冷，不是个善主。哪比得陌子桑久经花丛，更懂得讨女孩子欢心。大王，离大祭司只是性子清冷，并非没有爱识。相信过不了多久，离大祭司将会为情所累，而龟甲占卜得来的预言亦是如此。”
　　风飏还特意强调“为情所累”这四个字。
　　鱼凫洪不禁想起与王后婵月那些耳鬓厮磨的日子，喃喃道：“情之一字，的确能够让人疯魔。”
　　如果当初自己就是大祭司，他和婵月就不会经历那么多磨难。
　　婵月本非凡人，是神裔，但山界的氐人族在人界陆地上的命相却很弱。
　　特别是婵月在生下启儿后，身体更加孱弱，命不久矣，他便拿出王宫的镇宫之宝“祈命琉璃盏”，为婵月续命三年。
　　蜀巫有种禁术名为“七星灯续命术”，唯有大祭司和鬼巫长知晓。
　　鬼巫长的踪迹无法找到，他便苦苦哀求凰离。
　　凰离不忍，而婵月王后又颇有仁德，便私自应下，可惜不仅施展失败，还受到反噬，元神受创，但受到反噬之事并未向他人提起。
　　于是鱼凫洪提出《琴书神卷》中应该有续命之术，可凰离却说什么“既已试过，却返魂无力。可见生死有命，天道有序，生死之事不可随意打乱，否则祸害绵延”之类的推托之词，不愿意透漏半点有关《琴书神卷》的信息。
　　二十年来，婵月的遗体一直被冷藏在岷山雪岭上。
　　鱼凫洪很希望婵月能活过来陪伴在他身旁，所以不如由他来做大祭司，不惜一切代价为婵月“返魂”。
　　鱼凫洪的执念引来一个神秘的红衣少女，在她的指点下，鱼凫洪开始谋划一场棋局。
　　但有一变数，他不得不防，他最疼爱的儿子启一直爱慕着凰离。
　　赤烨：“大王可是在担忧王子启？王子启爱慕离大祭司，这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倘若此事处理得好，说不定还能成全王子启的心思。”
　　鱼凫洪：“若能如此，固然是好，倘若不能，也得绝了启儿的念头。风飏长老，你可知，三脉巫长？”
　　风飏寻思道：“三脉巫长，除了鬼巫长九幽外，神巫长啼日和灵巫长祈月都是自蚕丛王在位时就已存在。不过，三巫长的心思似乎都非常简单，一心只守护《琴书神卷》，对于王族和大祭司如何并不怎么关心。”
　　鱼凫洪寻思道：“这样也好，暂且如此吧。”
　　赤烨：“大王尽管放心，更何况我们还有天界那位大人的庇佑，也不怕离大祭司不就范。只是这离大祭司为族人做了那么多事，其威望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被抹去，我们暂时只能顺其自然。”
　　鱼凫洪微微颔首以示赞同。
　　与此同时，人界，松林桃境。
　　一袭白衣，扬起粉红的桃花瓣，御风而去。
　　此白衣人正是神巫长啼日。
　　啼日行至这桃林深处，在一白雾弥漫处驻足。
　　只见他伸出左手，掌心有一枚红莲朱砂印。
　　只见朱砂印发出红光，空中竟也出现相同的符号。
　　似乎是对上了暗号，啼日的脚底瞬间出现一道彩虹桥，接着他便顺着虹桥翩然而去。
　　这正是松林桃境中一处名为“桃源神居”的隐域入口。
　　云雾渺渺中，一株桃树下，青玉砌成的桌案上置有两枝桃花。
　　桃花旁还有一只白玉瓶，而这玉瓶里盛满的桃花露醴当真是芳香怡人。
　　但最让人心动的，是青玉案后有一桃花美人慵懒倚案。
　　体态风流，轮廓姣好，如同含露桃花，惹人遐想，可谓是极尽妍色。
　　只是浑身上下散发的丝丝冷气，明显表示着此人“生人勿进”，同时也使得他多了一种禁欲之美。
　　这般风情，却是一名男子。
　　云衣水裳、乌丝瓷肌，皆与桃花融为一体。
　　纤纤身姿，灼灼风华，这人的一切都让啼日迷恋。
　　啼日恭敬地朝此人敬了一个巫礼，轻轻唤道：“主人。”
　　此人正是松林桃境的真正主人——雒神。
　　雒神的真身是一株混沌大桃木，曾向后土大帝问过道。
　　初时他诞生于人界蜀地的雒水河畔，因此以“雒”为名。
　　后来，因真身生长过于巨大，便由其师尊东皇太一移植到了山界沧海的度朔神山。
　　因度朔神山有了这么一大株桃树，六合八荒又称此山为“桃都神山”。
　　后世有古籍记载：“桃都山有大桃树，盘屈三千里，上有金鸡，日照则鸣。下有二神，一名郁，一名垒，并执苇索以伺不祥之鬼，得则杀之。”
　　因大桃木天生具有辟邪的作用，所以作为修行的一部分，雒神为后土大帝守卫东北方向的鬼门，因此雒神和冥界非常熟络。
　　后来，万鬼皆被他玩得瑟瑟发抖，他无聊了，就收了神荼、郁垒为其神侍，替他掌管万鬼。
　　最后这株大桃木为了追求九识卿跑回了蜀地，真正守鬼门的则变成了神荼和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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