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巫奇谈

　　世间的九尾天狐，目前有名姓的唯有三只：
　　第一只是涂山神君九渊雪，曾为后土大帝的亲传弟子之一。
　　但自第二次神魔大战后，早已失踪多年。
　　六界众生皆道涂山神君或许早已神隐四梵天或者三清天。
　　涂山狐族不敢自立神君，便择一强者为狐王，这种方式一直延续至今。
　　第二只九尾天狐为太阴神女。
　　她曾是涂山狐族白狐一脉的狐女，通过正道修成九尾天狐，但其本质偏阴，天帝便借混沌太阴之名封其为“太阴神女”。
　　后来自成一支神族，其族人多为阴体九尾白狐。
　　族中还有一狐女成为十二天将之一。
　　但溯本逐源，太阴一族原本就是涂山狐族的分支。
　　第三只便是这涂山狐王陌子桑。
　　传闻这陌子桑早已历了雷劫修成仙身，还是深不可测的那种。
　　只是他为了涂山狐族并未上天界报到，而且向来随性，并不看中所谓的仙家身份。
　　对此，天界也无可奈何，便让他在山界当了散仙。
　　但今日为何来扰蜀地安宁？
　　陌子桑眸光转深，看不出喜怒，貌似谦恭道：“离大祭司，本王并无叨扰之意，只是想借芎娃的几根芎须救命的。芎娃正在考虑，贵国的蜀巫便认为本王有伤人之意，偷袭于本王。本王一还手，芎娃也就不肯了。无奈本王只好先困住他们罢了，可并未伤他们性命。可贵国二王子却是穷追不舍，本王就戏耍了他一阵，起先并不想伤他如此之重，未曾想到他却是处处显露杀机。本王向来是非分明，既然二王子如此全力以赴，本王为何不成全他？至于恩怨二字，呵，这恩怨本来就是用来结的。再者，怨，本王已同他们结下了。恩，打算和离大祭司结呢。”
　　言罢，微微一笑，乱人心魂，能将谪仙与妖冶结合得如此完美，六界非九尾天狐陌子桑莫属。
　　孰不知他的举止尽数落入了刚刚赶来的兰草等人的眼中。
　　玲珑为此又痴迷了好一阵，连芍儿的小脸都微微一红。
　　兰草本来也为陌子桑的气质风度所倾倒，但看到芍儿和玲珑的反应，眸子半眯，细眉一挑，心中不屑：“这俩小丫头难道都对那狐狸动了心？哼，果然是狐族之人，擅长媚术，不仅勾引男人，还勾引女人。”
　　不过纵然陌子桑如何的天人之姿，凰离心中却无半点涟漪。
　　凰离听完陌子桑近似诡辩的答案，望见灵巫长老和鱼凫启微变的脸色以及不语的态度，便知那狐狸说的是事实。
　　纵然陌子桑说的是事实，但想到芎娃的毒和鱼凫启的伤，虽未及性命但这“戏耍”得太过份。
　　凰离的眸光微微一沉，冷冷问道：“跟本座结恩，如何结？”
　　这近似冰霜的态度不由得让陌子桑打了下寒颤。
　　陌子桑摸摸鼻子，心中暗道：“这小丫头看起来年岁不大，气场还蛮大的。”
　　“当然是……”陌子桑直勾勾地看着凰离。
　　漆黑的眸子似乎有种魔力，要将人吸进无尽的深渊之中。
　　凰离身后的玲珑及芍儿都仿佛受了蛊惑，缓缓地向陌子桑靠近。
　　灵巫长老他们因不是陌子桑的目标而未受波及，但陌子桑的灵压也迫使他们无法插手。
　　兰草乃是兰族中人，其秉性决定其抵抗诱惑的能力较他族要强。
　　但此时显然也受到了影响，只是他很快移开了目光，心中默念兰族的“清风拂柳诀”，硬是抵抗了下来，想要去唤醒芍儿她们，结果心有余而力不足。
　　凰离明白这是狐族媚术“惑”，便执一建木神叶，心念“清心巫诀”。
　　一道青色光晕突然形成屏障挡住了迎面飞来的银色利刃，此时玲珑和芍儿都清醒了过来。
　　原来陌子桑先用“惑”术使对方涣神，再让其在无痛苦的状态下逝于银光刃。
　　这时凰离亦灵压大盛，丝毫不弱于陌子桑，接着她快速出手，一条雪白的丝帛从袖中飞速而出。
　　陌子桑见此丝帛，眸子半眯，心道：“蜀丝！”
　　蜀丝，“蜀”虫所吐之丝。
　　“蜀”是天地间的第一只蚕，是后土大帝在岷山发现的，后土大帝为其取名为“蜀”，这也是蜀山、蜀地、蜀族之称的来源。
　　“蜀”全身雪白，大眼睛，细身子，且有剧毒，其毒可渗入魂魄。后土大帝曾将蜀丝作为武器。
　　后来，蜀虫自行衍生出很多白蚕，这些白蚕的毒性渐渐消失。
　　但现在的蚕都吃胖了，不复苗条，也无毒性。
　　当时生活在蜀地的西陵蚕氏发明了养蚕缫丝之技，其中学得最好的是一位名叫“嫘祖”的王族之女。
　　后来，嫘祖与轩辕黄帝联姻，华夏族始有华服衣冠。
　　再后来，后土大帝在神隐大罗天之前，将“蜀”虫留在沧海迷城。
　　“蜀”虫所在之地唯有蜀巫大祭司知晓，其吐出的蜀丝，则作为大祭司的本命法器。
　　只见凰离的指尖又祭起一枚桃花瓣，那瓣桃花突然分裂出很多的桃花瓣，化作飞刃直袭陌子桑，随之而去还有那雪白丝帛。
　　陌子桑亦快速躲闪，锦衣翩然。
　　陌子桑诧异凰离速度如此之快，不觉唇角微微上翘，遇到对手了，只不过还是比他稍逊一筹，要知道涂山狐族的速度可是六界之中的佼佼者。
　　陌子桑轻笑着，亦祭出银光刃掷向凰离。
　　一时之间，二人的灵力激得漫天桃花瓣如蝶纷飞。
　　二人在空中斗法，仿佛优美的舞蹈，正如当风蹑太清，水墨凌紫冥，刚柔并济，出凡跨鹤。
　　众人皆惊，抬头仰望这场天人大战，而且二人的灵压极大，外人根本无法靠近。
　　陌子桑灵力颇高，而且他自信只要他认真，就算凰离倾尽全力也未必赢得了他。
　　只是他很诧异，一个只是修炼了一百多年的凡人，就算她天赋异禀又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灵力？这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真是有趣，只修炼了一百多年还能与本王打成平手，这场架打得真是痛快。罢了，还是救葛叶要紧，今后再来找她比试。”陌子桑如此心念道。
　　突然，陌子桑一个白龙回天，电光火石般绕到凰离的身后，将一朵雪绒般的雪凰花顺手插进她的青丝里。
　　一靠近她，方才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女儿香，似凤凰花的清香，心中不禁荡起小小的涟漪，这个凰离大祭司一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此时他迅速跃开，不再发出银光刃，而是一味闪躲。
　　凰离见陌子桑已无战意，亦停下手来，蜀丝收回袖中。
　　这时，凰离惊觉发髻上多了一样什么东西，还少了一样什么东西。
　　陌子桑依旧一副天人模样，饶有兴趣地望着她，修长白皙的指间多了一支凤纹白玉簪子。
　　凰离摸了摸发髻，是一朵雪凰花，微微诧异，想不到陌子桑的速度如此之快。
　　她心中明了，纵然她拼尽实力，而陌子桑也未尽全力。
　　两人不相上下，陌子桑仍能从她的发髻上取走簪子，还能插上一朵雪凰花后全身而退，这从未有人做到。
　　更何况陌子桑竟能直接接触雪凰花，这是谁也无法料到的。
　　陌子桑见到凰离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微微一笑：“小离儿，礼尚往来，送你一朵雪凰花，收你一支簪子，这‘恩’可算是结了。后会有期！”
　　言罢，陌子桑一个白鹤俯冲，奔向抱着芎娃的兰草，想要带走芎娃。
　　兰草想要立即隐遁，却因陌子桑散发的灵压而动弹不得，不由得心生焦急：“怎么办？陌子桑此般定是要抓走芎娃。”
　　可他的灵压实在迫人，想遁走已是来不及，这该如何是好？
　　兰草不自觉地收紧了抱着芎娃的手臂，勒得昏睡状态的芎娃差点喘不过气。
　　还有一小段距离接近兰草的时候，陌子桑瞧见了芎娃的脸色，总觉有些奇怪，心道：“这小川芎怎成了千年毒川芎了？那毒斑好似眼熟，难道是……”
　　还未等到陌子桑想明白，却被一道竹叶剑刃拦下，还削去了他的一簇墨发。
　　竹叶剑刃，顾名思义，将竹叶化作剑刃。
　　一缕墨发随风飘下，陌子桑眸光一沉，正想发怒，却发现出手的正是凰离。
　　凰离：“狐王，芎娃你不能带走。”
　　陌子桑调侃道：“小离儿这么凶啊，是舍不得本王走呢，还是觉得只有一朵雪凰花不满意，还想要本王留下来陪你呢？”
　　凰离淡淡回道：“本座对你不感兴趣，芎娃是蜀地之灵，况且你毒害芎娃，怎可由你带走？”
　　陌子桑神色一凛：“本王并未下毒。”
　　“你胡说！”此时玲珑气得大叫。
　　虽然她为陌子桑的风采所倾倒，但一码归一码，她很清楚自己作为蜀巫的责任是为了守护蜀地生灵。
　　此番陌子桑伤了芎娃，纵然他人生得俊俏，可也抵不过芎娃的性命，因此费了好大的心力来稳定情绪从而驳斥陌子桑：“芎娃明明是被你下了毒。”
　　陌子桑：“小姑娘不要乱说话，千年赤碧蚕丝的确有毒。不过本王早已施法让其未露毒性，只是让这小川芎麻痹而已。你且看看，这小川芎身上的毒斑是呈蚂蚁状的，并非蚕状，明显这小川芎之前已遭到了‘朱蛾’的侵袭。”
　　玲珑：“可那朱蛾原本就产自你们涂山！”
　　陌子桑眸子半眯，忽而唇角一勾：“呵呵，如果是本王下的毒，按朱蛾的毒性至少需要两个时辰才发作。本王寻着这小川芎还不过一个时辰，何需再动用千年赤碧蚕丝网？直接带走好了。更何况本王又不需要一支毒川芎，带回去供起来？本王又没那嗜好。”
　　玲珑一时语塞，众人皆默。
　　的确，朱蛾的毒非常难解，陌子桑没必要带支毒川芎回去。
　　不过那朱蛾产自涂山，恐怕只有陌子桑有办法了，众人又稍许期待地望着陌子桑。
　　陌子桑无奈地笑了笑，手中多了一粒小小的红色药丸：“唉，这样好了，本王今天就大发善心，替他解了毒便是。正好本王手里有一粒‘鸩蛇血丸’，不过本王要芎娃的几根芎须给本王的义妹葛叶治病。”
　　鸩蛇是鸩与巴蛇斗法得到的产物，其形为鸟头蛇身。
　　鸩作为猛禽，喜欢以毒蛇为食。所以一般来说，蛇是被鸩吞噬。
　　不过凡事也不是绝对的，蜀巫所养的巴蛇就能吞噬鸩。
　　这巴蛇就会成为‘鸩蛇’，也属于蜀巫所养的七大毒蛊之一。
　　不过因欠缺合适的时机与条件，蜀巫已经将近一千年没有养出能吞噬鸩的巴蛇了，所以鸩蛇基本在蜀地绝迹，鸩蛇血丸更是稀缺。
　　“哎，我们蜀巫的鸩蛇，涂山怎么会有？明明我们已经将近一千年没有养出鸩蛇了！”玲珑疑惑道。
　　陌子桑欠扁地说道：“你们蜀巫养不出，不代表别人养不出。”
　　“你！”玲珑气鼓鼓地瞪着陌子桑，模样甚是娇憨。
　　凰离：“的确，世间之事并非一成不变。六界能人之多，只要得其法，能养出鸩蛇并无不可。”
　　玲珑：“不过鸩蛇可是七大毒蛊之一，不会对芎娃造成另一种毒吗？”
　　“以毒攻毒，未尝不可，多谢狐王。”凰离接过陌子桑抛来的鸩蛇血丸，捻碎。
　　奇怪的是，这药丸被捏碎后竟化为血滴。
　　凰离蹲下来，将这血滴涂抹于芎娃的双唇。
　　不消一会儿，血滴渗入嘴唇。
　　一圈红色光晕之后，那蚁状毒斑在转为红色后竟自行消散。
　　陌子桑优雅地走过来，问道：“现在本王可以取些芎须了吧？”
　　言罢，狐爪伸向芎娃。
　　“慢着。”凰离出手挡住了陌子桑的狐爪。
　　“小离儿这是何意？”陌子桑俊眉一挑，眸光转深，似有薄怒却仍是丹唇含笑。
　　凰离：“本座并无他意，狐王既然救了芎娃，本应还礼。但是，芎娃已元气大伤，强取芎须，对令妹的病恐怕效用不大。敢问令妹生的是何病？或许本座能医治。”
　　陌子桑见状，转而眉目含情，微微低头，故作幽怨道：“嗯哼，还以为小离儿想调戏人家呢。”
　　众人黑线，凰离也不由得抿嘴一笑，双颊竟有浅浅的酒窝，长长的睫毛如同凤蝶翕翅，显得其更加眉目如画。
　　再加上发髻上的雪凰花，陌子桑一愣，她竟生得如此冰肌雪颜，并且她身上的气息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似是故人，但他却想不起来什么。
　　陌子桑只好暂时作罢，转而难得正经地回道：“小妹葛叶的身体向来虚弱，本就筋脉不顺，气血郁结，后来又中了魔族的‘阴阳生死符’，导致阴阳逆脉，身体一半烫如烈火，另一半却寒如冰泉。”
　　凰离：“令妹去过魔界蛇山？”
　　陌子桑：“不，没有，小妹葛叶是自己负伤回涂山的。她说她在前往青丘找寻故友的路上，遇到一团红雾莫名的袭击，连对方是谁都未看清。她说很清楚自己并未踏入魔界蛇山，况且蛇山外围还有当年凰兮帝君与涂山神君带领四方龙神设置的‘龙神伏魔印’，凭小妹的修为是不足以进去的。”
　　凰离心中明了，从袖中拿出一只白玉瓶，交予陌子桑，叮嘱道：“药瓶里是用九宫冰蟾制成的‘清霜丸’。一共二十七粒，每次一粒，一日三次。九宫冰蟾的药性正好能解除阴阳生死符。至于身体虚弱，气血不足，可进食当归乌鸡汤。”
　　九宫冰蟾亦是蜀巫七大毒蛊之一，不过此蛊的毒性是用来专门净化妖魔的邪煞戾气，同样是以毒攻毒之理。
　　陌子桑接过药瓶，微微一笑：“多谢，此外还需向小离儿借一物。”
　　凰离：“借什么？”
　　陌子桑：“凤血璧。”
　　“凤血璧！”众人震惊。
　　赤烨长老立刻驳斥：“不可！凤血璧为吾国圣物，不可外借。”
　　凤血璧，乃是由皇天上帝的神血所化，具有重塑筋脉、聚集魂魄之效，对于任何物种的修为都大有益处，特定条件下也能净化邪煞戾气。
　　凰离：“的确，凤血璧不可离开蜀地，这是祖训。”
　　陌子桑失望道：“哦，这样啊，那就算了。”
　　众人：“？”这么好说话？
　　接着陌子桑掩唇一笑：“蜀地灵气浓郁，可否让本王带小妹葛叶前来疗伤？”
　　凰离：“可以，你带令妹来此，本座会替她诊治。还有，别叫本座小离儿，我们还未熟到此等地步。”
　　陌子桑笑得极具风情，诚恳道：“好啊，多谢离大祭司。”
　　这笑有些邪魅，还稍显奸诈。
　　陌子桑：“离大祭司，后会有期。”
　　言罢，银光一闪，化作一只胜雪的九尾白狐。
　　那金色的瞳眸深不可测，银白的皮毛如同是吸收了月华的夜明珠般清濯明净。
　　陌子桑腾云而去，空中仍落着粉红的桃花瓣，如春雨般飘飘洒洒。
　　凰离取下发上的雪凰花，摊在手心，雪绒般的雪凰花便御风而去，化作点点冰晶雪末，消逝在空中。
　　凰离心中细忖：“雪凰花性灵，倘若沾染邪煞戾气，便会在净化之后融化，如同雪花。除了凤族可以直接接触外，其他修士只可以接触片刻，而存活的时间以接触者心中的邪恶杂念而定，越是心无杂念的人接触得越久。想不到陌子桑也可以直接接触，徒手摘取，还能在他的手中存活如此之久，超越了一般的神仙。若不是刚才靠近了芎娃，沾染了朱蛾的邪气，怎会凋零得如此之快？这陌子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为何能有千年赤碧蚕丝和鸩蛇血丸这样蜀巫的东西？为何还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思至此，却发现众人都怔怔望着陌子桑离去的身影，大约是从未见过九尾天狐的真身，不过的确很漂亮。
　　玲珑感慨道：“涂山的九尾天狐真漂亮啊！”
　　芍儿眨巴着眼睛，赞同地点点头，又道：“听说青丘也有九尾狐呢。”
　　兰草：“不是所有的九尾狐都是九尾天狐，九尾天狐是得到天道特别赐福的，自得‘神君’神位。虽然涂山狐族和青丘狐族本出同源，但又大大不同。”
　　芍儿疑惑道：“怎的不同？”
　　兰草：“两族修炼的方式不同。青丘狐族的修炼方式有些邪门，是以食人为修炼之道，自然为天道所弃，是为妖族；而涂山狐族修的是正道，是为神族。而这陌子桑是除了上古涂山神君九渊雪、太阴神女外，唯一修炼而成的九尾天狐，少说也有一万年的修为。奇怪的是，这陌子桑却是于三百年前突然出现的，但他又确有涂山狐族的特殊印记，众狐都道他是涂山颇为低调的隐世高手。而且陌子桑虽然随性，却自有一番担当，涂山众狐皆服他，便选了他当狐王。”
　　芍儿点点头：“哦，这样啊。”
　　凰离：“走吧，该回去了。”
　　众人：“是，离大祭司！”
　　接着凰离又唤了一声“目目”，目目立刻撇下桃花环，飞回凰离的身边。
　　众人离去。
　　空中仍然下着粉红的花瓣雨，与清风共舞，不知是清风在挽留，还是花瓣不舍离去，松林桃境又恢复了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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