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下基层

　　没想到他随口一问，还真说准了。

　　迟玉把筷子一撂，似乎很是忧愁。

　　陈砚邱后悔多嘴，但话已说出口，总得继续，便道：“星君光风霁月，天神之貌，很难不让凡间这些小子动心。”

　　“啧！”迟玉抬起头，展露笑靥：“你跟骁斩相识一晚，怎么这么快就学会他那套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果然，神仙也喜欢听好话。陈砚邱素来沉迷于捉妖，不耐烦于俗务，更不喜欢在言语上讨好他人，但眼下不同。

　　这个一直默默传授本领的神仙，正式说要收他为徒，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发自本能都会拍几句马屁：“我不会说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都是大实话。星君不要笑我才好。”

　　“好了，不跟你说这些题外话。”迟玉将右手伸到他面前的桌子上，食指敲了敲桌面。他愣了一会儿，看迟玉示意他手拿出来，陈砚邱立即照做。

　　只见她手指在他手背处画了一个看不见的图案。

　　“这是我的救星符。你若有难，我自会有所感应，前来救你。我若唤你，这符会发光，你只需寻一开阔处，闭眼屏息凝神，便可速速抵达。记住，过程中千万别睁眼，否则你会疯的。”

　　“哦……”陈砚邱不自觉摸了摸手腕，觉得这师徒仪式有些太过草率。

　　“怎么了？”

　　“星君为何选中我？”

　　“你我有师徒之缘，”迟玉笑道。

　　陈砚邱直觉没这么简单，可星君不说，他便不好问。

　　该说时，星君自然会说。于是乎，站起身来，依着从前拜师的样子，行了个礼。

　　“罢了，这些虚礼不必在意。”迟玉重新拿起筷子，就算受完了这礼。

　　这顿火锅还未吃完，冥界的信使就到。

　　迟玉手指一动，关掉包间的灯，锁上门，将窗帘拉上。一团幽蓝色火焰漂浮在火锅上端，从中隐隐显出一个小人，手持一封文书，冲迟玉鞠了一躬。

　　“多谢，”迟玉从火中接过，那小人便速速消失了。

　　陈砚邱没料到，白无常的动作这么快，调查已有初步结果。

　　迟玉就在那团火中打开文书，扫了一眼，陈砚邱什么都看不见，安静呆着。

　　幽暗中，传来迟玉的声音：“有名有姓的孩子就有28个，28个都是生死簿上已经出生，本该寿终正寝的凡人，如今就这样不明不白没了。更别说那么多没起名的孩子。”

　　几句话，让陈砚邱心里堵得慌，他想知道迟玉会如何处置。意外的是，她开了窗帘，开了灯，认真吃完了这一顿，才结账走人。

　　回山谷的路上，陈砚邱忍不住问：“这名单只是间接证明，那些死婴全部死于命数之外，并不是女妖害人的铁证。星君可有读心术或者阅读记忆的本领？若能读出女妖过往，岂不省事又准确无误？”

　　迟玉摇摇头道：“如今不论是凡人还是妖魔，都越来越厉害。凡人那些所谓上天的高科技，连天庭众神都忍不住围观。而妖魔，在抵御神仙管控上，进步也很大。最主要的就是思想防护，碰到神力强的神仙，甚至不惜自毁也不接受入侵。我师父北宸帝君正在闭关，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竟然还有这种操作？”陈砚邱只觉从前古籍上学的东西都太过落后了，时代在进步，神仙在进步，妖怪在进步，他这个捉妖人，油然而生一股不进则退的危机感。

　　正自愧着，迟玉抛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你还说你不想成仙吗？神仙高居天庭，并非坐享修行的成果，而是为了更快地提升能力，解决更大的困难。这不比你捉几十只妖来的更重要？”

　　原来方才他说的话，她是听进去了的，只是懒得反驳而已。陈砚邱扶了扶眼镜：“大事有上神们操心，凡间小事也得有我们这些小人物操心。”

　　抵达山谷之时，太阳正值中天。陈砚邱扫了一眼在场诸人，发现一群糙老爷们中突兀地多了一位波浪大卷，身穿吊带和热裤的高个女子。

　　其实林犀与迟玉的个头一般高，但迟玉身量纤细，林犀则身材丰腴更有力量感，因此视觉上总觉得她比迟玉高大许多。

　　她看见迟玉，立即招手：“玉儿！我来啦！没迟到哟！”

　　“难得难得，要给你发奖金吗？”

　　陈砚邱发现，迟玉星君只有在同追她的凡人和这个女子说话时，才像个凡人。否则，都会端出正儿八经的上神范儿。

　　迟玉走到林犀身边，问：“骁斩都告诉你了吧，抓紧时间。”

　　“好。”

　　在工作时，林犀上神依旧是不正经的样子。她挽着迟玉的胳膊，嘻嘻哈哈地踱到女妖面前。

　　女妖受了重伤，在山中睡了半日，有些迷糊，此刻木讷地看着这两个比她还显年轻的神仙，直觉告诉她，要遭罪了。她忽然歇斯底里质问迟玉：“你说你不杀生的！”

　　“对，”她面无表情地把林犀推上前：“杀生的活归她干。”

　　林犀嬉皮笑脸地说：“美人儿，从现在起，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们家玉儿的每一个问题，否则，可要吃大苦头哦！”

　　迟玉并未给女妖思考的时间：“你吃过多少死婴？”

　　“50多个吧，记不清了。”女妖不假思索的回答。

　　“撒谎。死婴生子之术对数量要求严格，你不可能在这种关键问题上迷糊。”

　　“……”

　　“有多少是死于你手？”

　　“没有，我只是偷，不杀！”女妖严肃地说，却因为突然过于郑重其事而显得虚假。

　　“哟！挺聪明的嘛。知道哪些罪是可以认，哪些是绝对不能的。”林犀的声音因为天生烟嗓而显得冷酷，只有女妖才能看到，她此刻有多么可怖。那张性感魅惑的脸上依旧挂着甜笑，而她的眼白变成了黑色，眼珠反而成了白色。

　　女妖心中腾起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那话音刚落，女妖只觉腹中肝肠被一只手攥住了，狠狠拉扯，她一口气没上来，忍不住仰天干嚎，嚎不出声音，只是无声空喊。

　　陈砚邱死死盯着林犀，见她的左手虚空地握着什么，随意一扯，女妖立即满地打滚，忽然退回了原形。

　　那大鸟翅膀徒劳地在泥土地里扑扇，刮掉了一地羽毛。有一个瞬间，陈砚邱清晰看见已经半秃的鸟腹位置，清晰地显出人手的五指。那无名指上的一道痕迹，与林犀手上那枚黑色戒指完全吻合。

　　居然会有上神使用如此暴戾残忍的法术？陈砚邱心中砰砰直跳。

　　残酷的折磨并未进行太久，林犀垂下手，那女妖终于又化为人形，只是这一次头发散乱，衣衫破碎，满脸泥土，如牲畜一般毫无尊严。

　　迟玉的声音，毫无波动地传来：“我再问你一次，你吃过多少死婴，杀过多少未出生的孩子？”

　　女妖还未张口，就先哭了出来，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痉挛。

　　“吃了189个……杀了100……100多吧，我记不住了……”

　　“这邪术是谁告诉你的？你与那凡人在一起这么久，怎么今年开始干这样挨千刀的事？”

　　“我……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女妖哭着说：“我去拜观音求子的时候，随手领的宣传册……那册子用妖术封过，凡人看到的，和我看到的不一样……”

　　迟玉心里咯噔一下，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死婴之术、冥界魂魄管理疏漏只怕都被串到一起了，不是偶然，而且很可能不止这一个案子。

　　看她面色阴得出水，林犀一时也拿不准主意，便继续问：“你在何处拜的观音。”

　　“在普陀山。”

　　迟玉摇摇头，心想多半已经追查不到什么了。

　　审问又进行了五分钟，问不出更多内容。迟玉嘱咐镇境神详细将此事具本传达予妖界之主，吩咐钟离将案件来龙去脉知会凡间有关部门。

　　然后，只留下“行刑”二字给林犀，便率先离开。

　　陈砚邱亲眼看着林犀对女妖捏了一个诀，笑道：“3000余年修为毁于今日，妖界许久都没有你这样的要犯作警钟了。”

　　说罢，山谷中仙气大盛。

　　女妖向天哀鸣，惊动满山禽类飞向高空，陈砚邱抬头，只见乌压压一片羽族，盘旋于山谷上方，集体围观几千年才出这么一个的同类精怪，究竟如何下场。

　　“阿任！”

　　这是她3000余年生命中，留下的最后两个字。随后，便在一团似是从地底烧上来的赤红火焰中，神形俱灭。

　　离开山谷后，迟玉率先去了一趟普陀山。不出所料，女妖所说的妖术，在这里已寻不到任何痕迹。

　　冥界和妖界的事，她不便直接插手，只能告知冥王和妖主此事利害，等待他们的调查结果。

　　于是下午，迟玉继续过自己在凡间的日子。她没去公司，而是与部门员工汇合，直接去甲方总部开会，讨论了正在负责的项目进展和解决办法，然后给小伙伴们定了一周的工作计划。

　　临近下班时间，冯仁语打来电话挖料，语气贼兮兮：“迟小玉，昨晚如何呀？今天都没力气来上班了哈？”

　　提到昨晚就头疼，迟玉随意敷衍了几句，说自己在外面跟客户开会，就挂了。

　　冥界和妖界暂无消息传来，迟玉决定等有些眉目了，再共同上奏天君。

　　因为心里记挂着这个事，一连几日迟玉都没有往日的轻松心情，上班时的情绪也不高，傅杰忍不住在茶水间逮住她问：“鸟枪换炮失败了？”

　　要不是看这些同事除了嘴碎，也没什么坏心眼，她真打算破例使点坏，让他们尝点苦头了。

　　下班时，傅总这个二把手都不走，下面的小年轻们各个都不敢挪动，哪怕手上没什么事，也坐在工位上刷微信、微博、豆瓣、知乎……

　　就连赵楚、余瑶等部门负责人也都在忙手头的事，这些工作迟玉做起来很快，果不其然，又不得不当那个没眼色的跑路人。

　　办公室在26楼，电梯里碰到了楼下的Lisa、Patrick、Vanessa……尬聊十几秒，走出大楼门厅，朝地面停车位走去。

　　夕阳下，一个高大清隽的身影正靠着她的车头。

　　“唉……”迟玉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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