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风清

　　卫清风将菜摆上桌，沈月兴致很高，赞扬道：“看起来还不错。”

　　卫清风脸红了红：“恩公请尝尝，还望不要嫌弃。”

　　沈月拿起竹筷，夹起一片菜叶尝了尝，那双含笑的眼睛又弯起来，直叹美味。

　　卫清风面上红晕更甚，却仍是松了口气，也尝了一筷子，虽然算不上美味，但也并非难以下咽。
　　至少比恩公的手艺强太多。

　　饭毕，沈月一边推开药室的门一边问他：“小风，我一会儿要去采药，你来么？”

　　虽然在问，但那表情分明就在说：快答应快答应。

　　被那清亮亮的双眸望着，卫清风不自觉地便点了头：“好。”

　　于是那双眸便又弯起来，带着欢喜：“你去洗碗筷，我来收拾药篓。”

　　·

　　卫清风望着身前白衣飘飘步伐轻松的男子，心境十分复杂。

　　这一路上，恩公他不停地跟草丛里的兔子、树上的松树，躲在洞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的狐狸，甚至是草丛中的青蛇打招呼，让他大开了一番眼界。

　　走着走着，他便发现，自己身后，似乎跟上了一条狼，尾巴似的，不远不近地缀着，已经跟着他们走了很远。

　　他想提醒一下身前的人，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终于在沈月蹲下身，拔起一株开着黄花的药草时，问：“恩公能听懂鸟兽之语吗？”

　　沈月用小铲将药草根部的泥土轻轻拍打掉，将药草放进卫清风身后背着的药篓里，笑眯眯地回答：“你猜。”

　　放药的一刹那，他似乎看见了什么，探了探头。

　　发现了吗？

　　由于两人身高相当，所以沈月从他肩头看过去，刚巧看到那条灰毛的狼躲在一块山石后。

　　他蹙了蹙眉，竟然绕过卫清风往前走了几步，想看的更清楚些，还没等卫清风提醒他小心，便见他挥起手来：“大灰！”

　　大黑，小白，大灰。

　　卫清风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大黑，小白，大灰，小风……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大灰！”沈月飞快地跑过去，那条狼见他跑过去竟然也不躲，毛蓬蓬的尾巴在身后欢快地摇了摇，将口中叼着的兔子放在他脚边，用长长的嘴巴往他跟前拱了拱。

　　“这是给我的吗？”沈月蹲下来笑眯眯地摸摸狼的脑袋：“你的伤好了吗？”

　　灰狼嗓子里呜呜叫了两声，将右前爪抬了抬，沈月握着那只爪子检查了一下，声音里都透着欢喜：“果然好了。”

　　远处有狼嚎声响起，似乎在呼唤什么，灰狼回头回应似的也嚎了一嗓子，从他手中抽出爪子便要走。

　　被狼嚎惊动，草丛一阵窸窣，眨眼间林间只剩下萧萧风声。

　　“大灰！”沈月唤了它一声，“下次一定要小心，不要再受伤了！”

　　灰狼嗓子里又呜呜了两声，沈月又道：“还有，我只吃素，这只兔子……”

　　还没说完，灰狼已经消失在浓密的草丛中。

　　沈月蹲在地上，望着那只兔子，有些忧愁。

　　卫清风默默咽了口口水，走上前去：“已经死透了，不如烤了吃吧。”

　　沈月看着他，蕴着水光的眸子又带了别样的风致，就在卫清风抗不住他的目光准备说挖个坑将它葬了，然后立个牌位以便上香什么的，沈月竟然点了点头：“也好，正好你受了伤需要补一补。”

　　卫清风登时老泪纵横。

　　总算是能吃肉了！

　　两人回到住处时，已是日暮时分，卫清风洗净了伤口，正要穿衣，便见沈月衣袂飘飘地朝河边走来。

　　他连忙先穿了外衣，将衣襟拢了随便一系。

　　见他如此动作，沈月那双仿佛会笑的眸子又弯起来。

　　“恩公。”卫清风正要弯腰去拿剩下的衣裳，沈月却悠然走到他身前，伸出细长柔白的手指，轻抚上他的衣襟。

　　沈月唇边漾出一丝笑，又靠近一步，红润的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尖，呼吸间温热的鼻息让卫清风的耳根顿时红透，他压低了声音，道：“小风，你是在害羞吗？”

　　卫清风僵住了。

　　他不想承认，在他靠过来的那一刹那，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他竟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抚在胸前的手往下滑动，襟带原本便是草草一系，被他轻轻一扯便开了，沈月低头望着他结实的胸膛，往后撤了撤：“伤口又渗血了，注意不要沾水。”

　　眼角眉梢的笑意里，带着藏不住的调皮与揶揄。

　　卫清风咳了一声，别开脸，重新笼上衣襟：“知道了，谢恩公提醒。”

　　沈月的笑意越发的深，将手中的药瓶递过去，道：“伤口虽然不深，但时不时的渗血总是难好，涂上这个，我再帮你包扎一下。”

　　卫清风接过他手中的药瓶，不经意间碰触到他的手指，指尖微凉。

　　他不敢再多看多想，背过身去草草涂了涂他给的药膏，不知怎的，却总觉得那药膏也如他的手指一般，微凉，带有一丝丝药草香，涂在伤口上，痛楚立即有所缓解。

　　沈月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转到他面前来，拿过他手中的药瓶，用手指蘸了些，往他伤口上涂，卫清风望着他低垂的秀致的眉眼，手指细致轻柔地在伤口上轻轻涂抹，那个想法又冒上了心头。

　　他该不会真的是山野精怪吧？

　　涂好了药，沈月从袖中摸出长长的绷带来给他仔细的包好了，这才后退一步，笑吟吟地望着他微红的面颊：“这可是我特制的药膏，不仅止血止疼，促进伤口愈合，而且不会留疤哦~”

　　“多、多谢恩公。”卫清风觉得现下气氛着实古怪，便捞起剩下的几件衣裳，“我先回去了。”

　　沈月看着他匆匆跑开的背影，站在江边，忍不住叹息：“年轻真好。”

　　·

　　吃饱喝足的卫清风，终于有心情享受初秋的夜晚。

　　也许是药草清香使得蚊虫远离，他坐在台阶上一边听着沈月吹笛一边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不经意地一抬眼，却发现站在月下吹笛的身影，竟然有几分落寞。

　　那双含笑的眼睛闪过脑海，他怔了一下。

　　无论何时似乎总在笑着的他，竟然会有如此落寞的时候吗？

　　一曲吹罢，沈月转过身来，走动间眉目含笑，衣袂飘摇，又是一副潇洒公子的模样。

　　“恩公吹的这首曲子，跟我听过的似乎不一样。”卫清风依旧低头看着自己的剑。

　　这首少郎将明明是激扬顿挫，豪气冲天，可他吹的却平缓和顺，无波无澜。

　　“年纪大了，吹不出那等豪情干云，壮志飞天的感觉了。”沈月笑了笑，在他身侧坐下来。

　　这个笑，有别于平时的那种透明如水一般的柔和与纯净，带着些沉涩，更像是茶。

　　微风徐来，扬起带着草木清香的发丝，飘飘的衣角拂过卫清风的手背，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他突然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恩公，你是神仙吗？”

　　沈月怔了怔，侧头望着他。

　　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这个少年的眼睛，那里面有些许迷茫，却清亮透彻，月光落在里面，将他眉宇间逼人的英气晕得柔和下来。

　　沈月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剑上：“我怎会是神仙，倘若我是神仙……便不至如此了。”

　　他语气晦涩：“我，不过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凡人，所以终究也改变不了什么。”

　　卫清风被他语气中的悲凉所惊动，他抓住他的手，认认真真地说：“恩公，我爹曾说过，这世上王侯将相，哪个不是凡人？凡人能做的事情，也很多。”

　　沈月抬头望着他：“你爹？”

　　“恩，”卫清风郑重点头，“虽然我爹早就死了，不过我一直记得他说过的话，他还说，男儿要承担的责任，便是咬着牙流着血，也要担起来。”

　　沈月又笑了，他再次望着他手中的剑：“你这把剑，很特别。”

　　卫清风将剑挥了挥，顿时剑身上闪过一阵冷冷的弧光，他将剑柄递给沈月：“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剑，名唤长青。”

　　沈月摇摇头，“我向来不碰这些刀剑之类的利器，你收好吧。”

　　卫清风了然的点点头，将剑回鞘。

　　第一次见面时，恩公便说过，他不会武功。

　　刀剑无眼，似他这般比女子还要美丽的人儿，也确然不适合舞刀弄剑。

　　只是，卫清风还是忍不住会想，倘若恩公执剑而舞，会是怎样的风姿？

《忘川·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