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枯荣

　　/元素/在国庆前最后一个周末定档来年三月，正值开春的季节。巨幅海报被深色的机甲撑得满满当当，依旧从背后透出柔软的粉红色的樱花。
　　所有人忙碌的季节告一段落，雍笑渊捧着小学生手绘旅游攻略来找程寻歌，涂得花花绿绿，颜色配得倒是蛮好看的，怪不得雍清年托付湛画的是这么个理由。
　　程寻歌嘴角都要豁到耳尖，在动态里疯狂炫娃，要不是雍清年在每条下面都咬牙切齿地评论，常年不聊天的网友都以为这个阴沉沉的小男生做上了拐卖生意。
　　唯一不幸的是，程知衍提前两天拨了电话来。
　　“哥，你是不是发新歌了？”程知衍在自己公司里从小职员做起，一路竞升无阻，现在已经是经理了，“要不要我给你投资啊？”
　　明显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程寻歌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答：“是宣传曲，不用投资了，我就蹭个热度。说吧，什么事儿？”
　　“诶你...也没啥事，就是一年到头也就这么几个节，爸叫你回家吃个饭。”程知衍说完就不吭声了。
　　电话两头突然都沉默下来，程寻歌舔舔初秋发干发涩的下嘴唇：“妈...会在吗...”
　　“这个...还不好说，你先回来，要是不乐意见面，吃完饭就走。”
　　“行吧，我带个孩子呢。跟老爸打好预防针，不是他大儿子下的崽儿。”
　　“哈，我知道，你不是这几天出门还被拍了吗。你同学的孩子吧？”
　　“对滴，”程寻歌语气不自觉地轻快了，“不过也不是人家亲生的，孤儿院里领养的孩子。平时交流也没问题，大概就是养不起罢了。他爸最近忙疯了，拜托我带几天。”
　　程知衍处理文件的手指一顿，看了桌上开着免提的手机屏幕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到时候国庆几天我都待在南都，带他玩玩，小屁孩还挺龟毛，连攻略都做好了。”
　　“知道了，安排在哪一天我发你微信啊。”
　　“好嘞，小屁孩要跟哥哥一起逛逛吗？南都我还没去过几回呢。”
　　挂了电话，程知衍深深吸气，文件上的代码也没心思看了。微信上突然显示了刚刚显示在屏幕上的人名：对了，忘问了，你跟那个南思茗怎么样了？哥觉得心思多的女孩儿不适合你，就你这大男子脾气，谁受得了是吧。哥也看不出来你认真没有，迟早分掉，真的。
　　一大段话占了整个页面，程知衍细细地读完了，心底泛上来一点后悔。他也不是没查过程寻歌的病例，知道这个模模糊糊的心理名词不是一时半会儿搞得定，以至于到现在还挂在身上。可所有人都觉得只是孤僻了一点，没什么大不了，谁又知道从小被嘴上没个封口的小孩子欺负过多少回，说他没爹没娘，身边只有祖父母照料的程寻歌心里会怎么想。
　　有些人也许不觉得什么，这种事可大可小，日积月累，也没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是自己早出生那么几年，说不定自己也憋不过气，也许会染上这个蹭上那个。
　　五岁，突然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哥哥，程知衍觉得奇怪，爸妈都没提过，只是感觉到有人会来抢夺父爱母爱。初来乍到，多吃三年饭的程寻歌也没多高，堪堪超过程知衍一个烧饼厚度，小小年纪也不知道能干什么，不是程知衍怕他，倒是程寻歌怕他。
　　刚刚记事的年纪，只记得好像过了好几个月，程知衍某天晚上回家，蹦到了正在书桌前搞点自己小花样的程寻歌的背上，嘻嘻哈哈地笑，过了一会儿才觉得不对劲，一直对着自己笑的小哥哥这会儿抖得不行。
　　“哥哥，你怎么了？”程知衍一下子跳下来，一个没站稳坐了个屁股墩，趴在他桌上却被吓了个半死，“哥哥！你怎么了！”
　　临近六岁的程知衍看见了世界上最鲜艳的颜色从程寻歌的嘴角流下来，他还不知道这个半大的男孩正在忍受面临的世界上最大的恐惧。他突然站起来，把弟弟推出了房门，用力锁上，然后躲在被子里嚎啕大哭。
　　程知衍不知道，小小少年是看见了过往的自己，弱小，面对高大有力的小混混不知如何解释身世。祖父母告诉自己有父亲，但是母亲在生育自己的时候历经一些外力的痛苦而去世，父亲独自无法照看婴儿的孩子，于是托管给祖母。
　　后来因为祖父母的去世，来到了这个家庭，父亲已经再婚，第三者似的卑微地匍匐在毫无血缘关系的阿姨的冷眼之下。父亲在那之后要求了不同的心理医生上门，程知衍也在旁边听过医生的诊断：“孩子吧...得了病都不容易...做父母的都该关照...至于完全治愈就要看他自己了...他看起来很好...对问题回答也很痛快...但就是太爽快了，简直像个正常人，可是正常人也觉得他有问题。这就是另一种抗拒方式，你知道吧，程先生。”
　　然后，进行了不到两个疗程，医生就会摆手：“这价再高也没用，患者不配合，我也是无能为力啊。”
　　又有谁知道，他在一个又一个心理医生的轮换中，重复着一套滚瓜烂熟的说词，心里又在想什么。是不是拖累大家，不得不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脆弱的心惶恐又不安，进一步加重了病情。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家里没了小孩的困扰，他们也不喜欢宠物，我很少犯病了。”程寻歌笑得很甜，又把自己说过的话揉烂了重新整合一遍，告诉了自己新换不久的心理医生徐咏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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