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枯荣

　　还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他们初识的时候还是比雍笑渊大一点点的孩子。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小脸紧绷，谁都不认识谁。
　　等到后来他们好得像连体婴儿，大家似乎觉得不对劲，望向彼此的眼神比班里刚刚好上的小情侣偷偷摸摸地更黏糊。
　　周围都觉得奇怪。
　　那时候还没有“基佬”这种舶来品词汇，更少有同/性/恋这种稀有物种，大家都是雾里看花。
　　谁说旁观者清，旁观者可比他俩操碎了心，陪着他俩耗了近十年。
　　当时的他们因为性别没被老师提醒，只是仗着他们自己都说不清的情感打打闹闹嬉笑怒骂，直到弄明白了以后，才知道撕心裂肺的痛。
　　我事后不久曾在梦里想，他们那种疼痛，驾驭在整个交际圈和社会之上，不被所有人看好，众叛亲离只余下彼此，惶恐、害怕、恐惧、悲哀，到最后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在角落里片甲不留。
　　连彼此都不剩。

　　“小寻儿，快轮你上场了，准备一下啊！”
　　从梦里惊醒，心脏有点不能承受负担，钝钝的痛。我狠狠闭了眼，深呼一口气，才徐徐从休息室走出。
　　今天是《枯荣》游戏主题曲发布会，第一次线下和粉丝记者见面，哦对了，还有一个新上任的宣传部经理。
　　以后三个月宣传的日子就指着他发工资了啊。
　　很意外的是，这次公司居然没有让顶头上司和我通个气，让我有好好发挥的机会。第一次线下见面会，嘿，我这造型不给粉丝丢脸吧。

　　地点定在金碧辉煌的五星级大酒店大厅，大公司就是大公司嘛，这么气派。
　　我询问了周围忙碌的工作人员，是否可以上传现场照片至个人博客，得到同意的回复之后放心地换好滤镜，配上文案：啊，我的小可爱们，准备好面基了吗。
　　再随意点了个卖萌的表情包，成功上传。
　　回看这语气，我真被自己油腔滑调恶心到，真的。
　　微博提示音不断响起，做在后台边上听前面的鼓掌声还不如看看我的粉丝都回复我什么了。
　　@寻歌大宝贝：哥哥我来见你了/爱心/爱心
　　@程寻歌全国唯一粉丝站：程寻歌第一支线下单曲兼枯荣游戏主题曲十岁枯荣将在x月x日x点发行，寻妹小可爱们快来为寻歌点赞。
　　@甜寻软寻：@程寻歌哥哥我看见你秒赞自己了/图片
　　……
　　……
　　我轻嗤了一声，还好心地给推送的热评点了赞。这个心情也仅仅是保持到和将来老板见面之前，而已。

　　“欢迎程寻歌作为枯荣游戏主题曲《盛衰》演唱者上台。”
　　主持人向台下的我微微比了个手势，示意我坐在临近台下的位置。我向台下望去，这人山人海，好在中学时代的我还算争气，在台上领奖说话的次数还足以让我撑撑场子。
　　这仅仅是一场对于枯荣来说的小型发布会，还没有让我现场演唱主题曲的时间，所以我坐在一边发呆也算情有可原，对于其他领导的介绍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一场发布会下来脸都要笑僵了，我终于明白那些明星日子不好过，谁有时候摆个臭脸，其他人应该谅解一下嘛，干嘛动不动某某大咖耍大牌日常被挂在热搜第一。
　　台下有很多记者，粉丝寥寥无几，发布会很正式，他们多半被堵在门外。我好像看见了当年我追星的模样，跋山涉水从世界遥远的那一头来到他面前，不计回报想看看他究竟怎样。
　　也许你见证了他的荣光，他成为你的信仰，得到的就是一个散给所有人的，平平淡淡的一句“谢谢”。
　　“粉丝都撤干净了吗？”刚刚上任的经纪人冷着脸询问保安，她转头盯着我，凉凉瞟我一眼，又收回目光。
　　我又没背景又没本事，靠的就是机遇和，这种百年难遇的赏识。
　　“你宣传期的上司想见你一面，”媛姐将手机扔到我怀里，踩着恨天高跺来跺去，“不会让你很难堪，季经理很有分寸，是个明白人，他想说什么会当面跟你说。”

　　约定的时间一秒秒临近，媛姐特地安排了公司里的十八线模特跟我一起上路，搞不好季经理看上哪一位，公司都占得到便宜。
　　包房门咔擦一声打开，男人宽大的肩膀挡住了门口，灯光刺眼，我不知道该用什么眼光来打量这位出人头地的老同学。
　　“怎么这么多人来，寻歌儿，”季檀舟就像当初我们之间还没有产生巨大裂缝的那样，弹了我一个脑瓜崩儿，“朋友？”
　　“同事。”
　　跟我一样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们缩在我身后面面相觑，有个胆大的姑娘冒个头，那媚眼抛的：“季经理，媛姐说的话我们小的可不好推辞哦。”
　　可不是，我回望一眼，个个面泛春风，笑若桃花。尽管我自己都恍如隔世，不知该哭该笑，这些出师未深的孩子们心可真大。
　　季檀舟依旧比我高出一个头，他仅仅将板寸留长了一些，能够恰到好处的用定型水翻上去固定好。嘴角依旧是笑着的，上挑的眼尾清晰地显不出笑意：“宝贝们，我想跟你们小寻前辈单独谈谈。”
　　姑娘们悻悻地听明白逐客令，提在面孔上的笑僵在那里，盯着我说不出话来。“跟媛姐说一声，她怪不得你们。”我当然是为自己着想，可更多都是该怎么熬过这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问题。
　　“时间很快啊，寻歌儿都这么大了。”“季老头儿，您不就老我三岁吗。”“是啊程寻歌，可我经历的比你们多得是。”“不光是他，你，还有雍清年，湛画啊，温子矜，我一个个都记在心里呢。”
　　我是没脸看他，空调打得太低了吧，我后背凉得很，从脚底升腾上来的冷气，怎么都摆脱不了。对面恍如正襟危坐着一位复仇的恶魔，面带噬人的笑，把面前的我撕裂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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