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枯荣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艾米莉·狄金森
　　积雨云在额前盘旋不走，果然，闷热的大地迎接了新一轮的倾盆大雨。程寻歌按了按方才开始就狂跳的眼皮，抬头看天色，阴沉沉的。
　　“子衿姐，咱都兜了两个钟头了，您老还没挑完哪！”说实话，眼皮狂跳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事，“这快到点了吧。”最后一句换成了撒娇的语气：“我都饿了。”
　　温子矜微微颔首：“行吧，这身就挺好了。公司给你打的啥标签，就穿啥衣服，别一身老大爷打扮就往外冲，瞅瞅你这鸡窝头！”
　　“诶，别羡慕啊，少爷我就是天生的！自来卷儿！”
　　“我车上备着梳子，把你一头卷毛儿收拾挺刮了再进碧月亭！”温子矜半笑半骂地，纤纤玉指恨铁不成钢地抵着程寻歌的脑门。
　　程寻歌放下手里的纸袋，接过温女士十年如一日的小花伞，回头嘱咐温子矜：“姐！在这等着！我去把车开来！”
　　温子矜盯着男孩远去，换下平常运动服的少年，脱胎换骨，褪下稚嫩的学生制服，披上肩头绣着特别花式的白色衬衫，早已没了曾经瘦小的影子，像棵小树般枝繁叶茂，可他又是在怎样的深渊里才换得一身伤痛，抽筋扒皮，涅槃重生，却不得不带着后遗症，被时不时的噩梦和“心理障碍”所困扰。
　　“还是得带他去看看，小寻儿笑得越欢，我心里就越怕。”温子矜发送了一条消息，立马退出了页面。
　　烟雨朦胧，水汽浓重，程寻歌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拨拉着有些被雨水浸湿的刘海，滑下副驾驶的窗户，恣意地笑：“上来。”

　　湛画早就到场，饮料已经喝了八百回，嘟嘟囔囔地通过家里安的摄像头瞅着湛二锅：“草草一场同学聚会还浪费本仙女梳妆打扮良久，小裙子都沾上泥点子了！”说罢，用艺术家尖锐的眼神从天蓝色的格子裙里挑出几点暗灰色，懊恼地叹口气。
　　雍清年抱着雍笑渊过来打招呼：“这么早啊，今天东道主可是时嘉琰先生，你不去打个招呼说不过去吧。”他回头指了指喧闹的人群，说是同学聚会，其实这拖家带口的也不少，整个年级约得到的几乎也都来了。
　　湛画撇撇嘴：“早八百年就没情没份了。”好像还不过瘾似的，又添了一句：“去他祖宗的狗屁初恋，老娘毕业了还不是一拍两散。”
　　“你们俩还挺有缘，全市这么些高中，就你俩还碰头了。人两分钟前还提了你呢。”雍清年给雍笑渊加了块马卡龙，小声叮嘱了半天。
　　湛画翻了个白眼道：“也是，高中那会儿我跟他压根不在一层楼，艺术班哪里挨得上实验班啊。我去个洗手间，温女士来了给我捎信儿！”
　　湛画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人群中央的男人叫住，他遥遥举了鸡尾酒杯，鲜艳的调味酒颜色在高瓦数灯光下显得绚烂又萎靡。“湛画，怎么不过来玩啊！”那会儿就是全校闻名的playboy依旧左拥右抱，可难为他还记得不足挂齿的无名小卒了。
　　时嘉琰轻佻的神色远远就被刚刚进门的温子矜看见，狠狠对程寻歌做口型：“等姐去收拾那个渣男！”
　　湛画急匆匆地往洗手间走，被温子矜拦住：“你不是早八百年就和他没关系了吗？”湛画噎了一下，这话怎么这么像，从温子矜嘴里吐出来又是另一股味儿。“别跟我说上了高中你还跟他拉拉扯扯？！”
　　“怎么可能！本仙女不食人间烟火，当初时嘉琰还不是因为同桌才熟起来的嘛！今天人做东，不好不给面子吧。”湛画看看温子矜的脸色，嘻嘻一笑，“雍清年说的。”
　　“废话，你也不看看碧月亭是谁家的牌子，别在这惹事。好好吃饭，学学雍笑渊，人一来就吃上了。”温子矜食指一点桌面上纸巾一角“碧月亭”牌子下小小一个“时”字，“今天姐来这个破聚会还是看看老同学们，各行各业发展得如何如何，有没有值得拉赞助的。”
　　黑心资本家！湛画暗暗在心底吼一嗓子，面上还是那个表情：“季檀舟来了。”
　　温子矜果然放开了湛画的衣角，展开包里的折叠镜，瞪大了眼睛又抿抿嘴：“好妹妹，姐姐妆没花吧。跟你初恋的生意拉成了，回来就给你买新板子。”
　　“人那叫数位板，对我宝贝放尊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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