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

　　边关战起，连战三年。好不容易迎来太平，京城是最先一个恢复过来的。勒紧裤腰带上缴粮草的农民得以松口气，家中的壮丁回归，连长久无人点灯的青龙河畔也重新响起了莺歌燕语。

　　农历三月初一，正是清明时节，白日里百姓们结伴踏青，在河边赏玩风景，如今皇帝大赦天下，连秦楼楚馆也纷纷驶出条条画舫，文人骚客追捧那些名妓，青龙河上倒比平日里还热闹了。

　　人们拥挤在河边，看那画舫里若影若现的人影，明明瞧不出来个高矮胖瘦，反倒都是一副沉醉的模样。
　　“瞧瞧，是芙蓉馆的绿玉姑娘，听闻她细腰不堪一握，瞧身形倒真是不错。”
　　“那条挂白幔的小舟，是不是醉玉楼新来的那位银燕姑娘？”
　　“听闻她不过才挂了牌子一月多，就已成为醉玉楼最红的名妓了，看来有几分手段。”
　　“我倒还是更喜欢绿玉一些。”

　　这些舟船之中，除了那些挂着纱帐帷幔的出自烟花柳巷，还有一些有小厮丫鬟守候的，上面挂着家族姓氏的大船，便都是达官贵人出行乘坐的了。百姓们挤挤攘攘，争相瞧着谁家的船上金碧辉煌，婢女妩媚多娇。

　　一条挂着官旗的船静悄悄漂流其中，船板上只两个撑船的小厮，没有婢女随侍也没有五颜六色的灯笼挂着，十分不起眼。

　　有人指着这船询问：“这是哪家出行，从没见过这姓氏。”
　　“如此寒酸，想必不是什么大官。”
　　有人认出来了，嗤笑他们：“少见多怪，连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寇大将军都不认得！”

　　寇回今日少有的脱了军装盔甲，穿了一件黑色茧绸面的常服，他性格爱好和寻常公子不同，连同中衣到外裳都是黑色，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性情阴郁。
　　赵云音觉得他堂堂大将军好歹得配些身份，便自作主张给他在腰带上加了银线，又坠了块上好的玉坠子撑场面，不让婢女们看轻了去。

　　“人挤人，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去玄武湖边钓鱼。”寇回懒洋洋倚在船舱一边，抬手饮下一盏烈酒，瞧见外面的青楼画舫也一点意思都没有。
　　“大人，您忘了今日来是得了国舅爷相邀请的，不露面可不能走。”副将提醒道。

　　百废待兴，武官得圣上器重，朝廷上的权利抗衡这便愈演愈烈，寇回每日躲都来不及。
　　他又倒了一杯酒，刚要喝，看到赵云音掀开帘子进来，便不动了。

　　天气热起来，她今日穿了件藕粉色的裙子，上衣是月牙色的，腰带上有草绿的丝带，远看去就像一朵掐了芽的桃花。
　　“张嬷嬷煮了茶，大人喝吗？”赵云音捧了一个紫砂壶上前，见他放下了手里酒杯。
　　“我不喝她煮的。”寇回凑过来一点，“我要你亲手煮给我喝。”

　　赵云音一愣，她平日里见他发疯次数多了也不害怕，气定神闲把紫砂壶放下：“我不会煮茶，大人恐怕要失望了，这船上只有张嬷嬷会这手艺。”
　　“你煮别的我也喝。”寇回拉住她，他今天脸上没戴面具，被伤痕破坏的俊脸就像美玉碎裂似的。

　　赵云音见他面上带笑，也不忍心拂了面子，就在案桌边坐下了。
　　“那大人可别嫌弃。”
　　两人在小小船舱中相对而坐，春风绿意，有佳人相伴拂袖生香，寇回也不喝酒了，只盯着她看。

　　副将悄悄退了出去，张嬷嬷见他出来：“大人最近心情越来越好了。”
　　“连在校场练兵发脾气的时候都少了，看来只要有云音小姐在身边，咱们大人就能心平气和。”

　　国舅爷作为最权贵的皇亲国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日他邀请了大部分的朝堂新贵在青龙河听曲儿，地点就是一艘三层的巨大游船。
　　赵云音跟在寇回身后上船的时候没觉出来什么，后来等众人都落座她才反应过来，国舅邀请的竟都是男子，而且谁身边也没有带着女眷，只有几个婢女在旁伺候。

　　寇回恍然不觉，还在低头研究她手腕上打的绞丝手镯，对旁人的言论完全不感兴趣。
　　赵云音顶了许多人的目光，过了一会，一个胖乎乎的男人进来，想来便也是当朝国舅老爷，众人和他寒暄了几句，各自落座。

　　“今日我请大家赏春光，其一，这青龙湖春色甚美，远能观群山叠翠，近能瞧锦鲤绕舟。”国舅笑眯眯的，“其二嘛，便是赏一赏这京城的娇花。”
　　现在赵云音知道为什么这里都是男人了。

　　没过多久，一堆衣着暴露的女子携手走进，浓烈的脂粉气袭来，恍如夹着暖风，叫这室内瞬间就暧昧氤氲起来。
　　“将军大人~~”一黄衫女子娇笑着靠近，赵云音都看见她大半雪白□□了，眼看要投怀送抱，寇回眉头一皱，幸好没有一脚踢过去。
　　“滚。”他冷眉冷眼，脸上骇人的疤痕也把那姬子吓跑了。

　　旁的人都是软玉在怀，只有寇回是跟赵云音呆在一处，画舫里莺歌燕语一片，赵云音只觉得自己脸都红了起来。

　　一个白衣冠服的青年走近，他怀里还拥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不甚正经地对寇回说道。
　　“寇将军竟不怜香惜玉，想来是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
　　寇回还没说话，他又开始大量旁边站着的赵云音。
　　“原来是身边有一朵绝色娇花。”

　　寇回皱眉，把她往身后一拉，直接站了起来：“林公子有何指教。”
　　“不过是过来寒暄两句，请教一下大将军的武技。”两人在那边你来我往暗藏锋芒，这边赵云音只觉得这白衣男子带来的姬妾特别眼熟。

　　眼妆浓浓描画，雪白肩头裸露在外，身形却是比较瘦削的。两个女人对视了眼，赵云音忽然认出来了。
　　这个竟然是她的亲妹妹——庶女赵云燕。

　　当日在大牢里被醉玉楼买了去的庶妹，没想到今日碰到竟然是这般光景。
　　见她似乎是认出来自己了，如今的赵云燕——银燕姑娘浅浅一笑，“姐姐，好久不见呀。”

　　她摆弄自己腕上玉镯，臂上守宫砂早没了，“我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姐姐的，没想到天意弄人。瞧着，你似是过的还不错？大将军府的饭好吃吗？”

　　赵云音不愿意和她争吵，收敛了眉目，“我还过得去，你呢？”
　　“你不是瞧见了，我如今可是富贵呢。多的是男人愿意为我一掷千金。”银燕转了个圈，身上红色的裙摆飞扬，她瞧见赵云音的表情，“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可怜我？”

　　“我没有。”赵云音别开脸。
　　银燕气坏了，手指指着她：“你看不起我，可你有比我强吗？是，我是出卖皮肉了，可你也和我一样啊，你不也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吗？怎么，伺候一个人和伺候一百个人不一样吗？”

　　她越说越难听，赵云音一点也找不到昔日庶妹的影子了，她不想再听，转身就要下楼，身后银燕还在讥笑。
　　“也难怪了，我瞧你的样子，似是完全不记得他了，也是，知道自己伺候的人的真实身份，谁也心里不会好过。”

　　赵云音停下脚步：“你在说谁？”
　　银燕站在栏杆边，抄手笑着：“你猜。”

　　她回到寇回身边，那白衣男子已经离去了，屋里热闹非凡，可寇回独自一个坐着，恍若隔离一片空间。
　　“你去哪儿了，别走丢了。”他见她回来，十分不赞同。
　　“我们走吧。”赵云音没说话，他拉着她的胳膊就往船下走，力气很大。

　　赵云音的目光顺着这只手一直往上，仔细地端详他的背影，有了银燕的话打头，她脑中似乎能想起什么。

　　寇回忽然觉得她脚步一顿。
　　“阿回？”赵云音的声音带点颤抖，两人都不动了。

　　他回过头，她挣脱了他，从赵云音的目光里，他看到了不可置信、尴尬、羞恼，她提着裙子跑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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