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牵尘

　　“哗啦”。
　　喷头中的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激起层层白雾。水汽弥漫，我在无规则变换升腾的水雾中似乎又看到了缓缓转动的摩天轮。
　　那种妖异的感觉。
　　洗毕，我关上淋浴器，甩落发间沾满的水珠。
　　别想那么多，念儿都告诉你了，不要去想它。
　　我诚然是很听念儿话的，但能控制住不做不代表能控制住不想，那个诡异的感觉一如当年的念，久久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一回来就冲了个热水澡，我尚未匀出时间来整理好早上凌乱的卧室。今天一直和念在一起，我倒是不需要带什么手机，也担心手机如果响起来会破坏气氛，便留在了床头。一天不带总不会那么背，有什么十万火急的要事找上门来吧。
　　事实证明我的运气确实就是那么背。
　　13条短信，8条未接电话。
　　傻大个的。
　　我滞了半晌，用手指滑开那一条条信息。
　　07：06：47“徐，你能不能帮我凑点钱，我在上次你被撞住的那个医院里，我早上起来才发现我妈脑溢血好一会了……这医院是黑心医院，没有钱他们拒绝做手术……求你了兄弟，帮帮我。”
　　07：17：01“徐，你在哪，我没时间转院了，凑到的钱差一半，已经向周围人借了……”
　　07：32：31“t.m在旅游？手头紧？都借口？明明昨晚还见过，他们原来这样？就算病不急性，就放着等死？”
　　07：37：14“我已经给他们跪下了”
　　07：43：46“凑齐了”
　　07：54：59“我好害怕徐”
　　我呼吸有些不均匀了。
　　08：31：32“徐，你记得吗，当初我跟你说，我家祖先是沙将军，我们这一脉流传着的是军人的血统。我爸牺牲沙场了，我妈很伤心，但就算这样，她知道我想要当兵的愿望，还是一直鼓励我。”
　　08：48：29 “徐，我现在还记得我小时候我妈给我摇拨浪鼓，我妈给我讲童谣，给我讲我爸当初多么多么英明神武，她一个人当了这个家的顶梁柱，她还能搬动一个电冰箱……可她就今早移了袋大米，怎么就这样倒下了呢，她什么时候这么老了……徐，我没我妈真的不能活，我还没有孝敬好她，我从没想象过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想过她老了就算不记得我了，我要像她小时候那么对我一样，给她讲故事，告诉她她有个多么多么英俊帅气的军人丈夫，告诉她作为一个军嫂她有多么多么的伟大……”
　　09：16：33 “徐，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但我感觉明明过了几年，好像把我和我妈一生中在一起的场景都过了一遍。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这些场景化为乌有，我害怕最终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她。我不知道还要等多少个这样的一小时，我记得以前听政治老头子大讲马克思主义，时间都没有过得这么慢过。”
　　10：31：04 “徐……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我的手指剧烈颤抖着，滑了好几次屏幕都没有跳到下一条消息。
　　11：01：28……
　　“太晚了”
　　呼吸窒了良久，我缓缓拖到最后两条消息处。
　　16：14：36 “徐，你心里还有我这兄弟不，我一直知道，我挺蠢的，我也知道我的名字不那么威武霸气，不像个当兵的男子汉该有的名字，但我觉得别人谈起我的名字能高高兴兴的，我就心满意足了，这是我爸，我妈，留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16：30：49 “对不起，兄弟，是我太心烦了，你可能也有要事在身吧。放心兄弟，我不会让你们担心，我妈说过，我是个当兵的，再怎么苦，都要吃得进去。我是个大丈夫，要死也是要为国捐躯，决不会那样懦弱地自杀的。我先忙着处理下我妈的后事，兄弟你有空跟我打个电话，帮我一起祭奠一下她老人家，让她走得安详些。”
　　我仿佛看到那个天天脸上挂着笑的大块头失魂落魄的样子。
　　只感觉空气中连续几分钟的凝固。
　　我点开□□，念的消息弹出来。
　　“洗好了吗？”
　　“怎么了啊。”
　　我敲了几下键盘。
　　“沙.币他妈走了。”
　　又敲了几下。
　　“他给我13条短信和8次电话，我没带手机。”
　　然后看着屏幕上闪烁着的光标。
　　“嗯，尽快联系上他，安慰他一下吧。”念的气泡冒出来。
　　放下手机，我又垂头了几分钟。
　　旋即我蓦地站起，奔去卫生间。
　　“哗啦”。
　　在用冷水洗把脸之后，我终于才能清醒了些。
　　我确实对不起大块头。
　　那句“你一定也有要事在身”像一根尖针，深深扎在我的心上。
　　“咕噜噜噜……”
　　随着洗脸台中的水被慢慢地放尽，不起波澜的水面上出现了逆时针的水涡。
　　我失神地看着那个水涡。
　　那片空间仿佛扭曲了一般，又是那种妖异的感觉。
　　我脑袋空空，完全忘了念叮嘱我的话。
　　水底似乎有两个出水口缓缓从有到无，从无到有交替着闪变着。
　　水随着最后两声咕咚声，被完完全全地排尽。
　　妖异的感觉骤然消失，水槽下部，映入眼帘的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排水口。
　　刚才……明明只有一个……
　　我瞪大了眼睛。
　　脑中忽然又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
　　“……”
　　我张了张嘴，想喃喃什么，终究没有发出声来。
　　我一步步踱回床边。
　　看着仍在闪动的光标，脑中浮现出念的笑颜。
　　她今日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历历在目。
　　但这一切，都显得这么不真实。
　　“念……”
　　“嗯？”
　　“你跟陈，最后是怎样了？”
　　寂静。
　　“他最后也变了。”
　　这是我一直所期待的，但当期待成真，我却没有感到一丝高兴。
　　“念……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看螺旋吗？”
　　寂静。
　　“不是告诉过你了嘛~不要提那个了，很叫人伤怀的。”
　　“念……你在骗我。”
　　死一般寂静。
　　“……你看过螺旋了？”
　　“嗯，卫生间里的水涡，我没注意就看了。”
　　“……”
　　“念，我记起来了。所谓三年前的记忆，其实就只是从那时，我才开始做梦，对吧？”
　　没有应答。
　　“我又记起来，三年间我和你和好如初的记忆，其实都是做这个梦之前，我在夜里做的梦吧？”
　　我接着打道。
　　“这一切都太不合理了……我记不起我是怎样出院的，我是怎么被拉到宴会上的，我两次又是怎么回家的，可我打心底感觉过渡得自然，一直到刚才。”
　　“我以为陈对不起你，他当初说那样爱你又最后抛弃你。”
　　“我以为你突然的深情，真真实实是几年后你对我留存的希冀。”
　　“原来这一切……都是我所抱有的，自己的，幻想吧？”
　　突然的回应打破了死寂。
　　“所以呢？”
　　我抿紧双唇。
　　想到将来我们终究无法在一起，想到我终究不能照顾她，陪她到沧海桑田，天荒地老。
　　想到我离开这个梦境后她独自怀念我的忧愁，悲伤。
　　但所幸她没有爱我多深。
　　就算这一切都是假的，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个了。
　　“我们分手吧。”
　　我选择放手，这是我最后的理智。
　　“嗯，就因为这是一个梦，你又要抛弃我？”
　　紧接着道：“枉我如此爱你。”
　　对方在线的标识乍然消失。
　　我感觉心脏剧烈的绞痛。
　　我安慰自己道，她是你想象出来的，在梦中的那个她，她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希望她喜欢你，这样虚假的喜欢，何必如此伤心。
　　但泪水又不争气地模糊了双眼。
　　我似乎又看到当初那个我。
　　“现在这样的我，会让你每天都不开心的。我们分开吧。”
　　那是在生活与爱情挫折上受到双重打击，临近崩溃的我，所留存的最后一丝理智。
　　当真是一模一样啊。
　　梦中的她，只是空有魂魄罢了。
　　她没有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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