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月姬传之三国

　　五日后的郭嘉房内。

　　“老爷！你真的不能出去！府医说过你的病还不能吹风，况且外面都是雪，太冷了。”

　　“未阅！你让开！老爷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吗？咳咳......每天关在屋子里，没病都闷出病来了。咳咳......我现在好多了。”

　　“老爷！你真的不能出去。”

　　“未阅！你现在越发大胆了，咳咳......现在老爷的话你都不听了是吗？”

　　“老爷！”未阅无奈地喊了一声，正不知如何是好，却眼睛一亮，突然高兴起来，只见他躬身道：“甄夫人！”

　　“郭大人这是在干吗呢？”

　　郭嘉转身便见甄宓正言笑宴宴地走进屋来，只见她手中拿着一支红梅，那红梅开得正是绚烂的时候，花瓣上犹自带着露珠，甄宓里面穿了一件白色深衣，外罩火红色狐毛大氅，她的皮肤因外面的寒冷而微微酡红，与那红梅一时间相映成趣，只觉得花衬人颜，人比花娇。

　　甄宓将那支红梅顺手插在一只落地大瓷瓶里，跟在她身后的绿渊指挥着两个丫鬟将一个小巧的棋盘放在席上。

　　郭嘉看着那支红梅又看了看那棋盘，握拳于唇边轻咳几声说道：“夫人也善棋道？这是要和嘉手谈几局？”这几日的相处甄宓与郭嘉也日渐熟识起来，说话间便多了几分随意。

　　“实话说，对于围棋一道甄宓是十窍通了九窍。”

　　“哦？怎么说？”

　　甄宓双手一摊，“只剩一窍不通了。”

　　郭嘉微诧，想不到这世上有人能将自己不会的事如此坦白的说出来，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眼前这个女子总是如此时而坦白的好像不谙世事的孩子，时而却又巧舌如簧，时而又俏皮可爱，时而又悲伤忧郁，他竟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他终是哈哈笑道：“哈哈......夫人说话总是如此有趣！咳咳......那夫人带棋盘来又有什么说法？”

　　“当然是未免有人不听医嘱，不顾身体强自出门。”不顾郭嘉脸色，甄宓自顾自往下说：“我虽不善围棋之道，但可以教大人一种新的玩法，还是很有意思的，而且还一学就会，它的名字叫做五子棋。”

　　“好！那请夫人不吝赐教！”说完已跪坐到了摆着棋盘的席上。因为已到隆冬，席上垫了很厚的毛绒垫子，倒不搁腿，再加上甄宓的适应能力极强，现在的跪坐于她来说也不是那么艰难了，她正要坐到另一方，未阅说道：“老爷！你还没喝药呢！”

　　郭嘉蹙眉喝道：“未阅！”他就知道未阅每每总是拿甄宓来逼自己喝药，果不其然甄宓对绿渊说道：“看来今天这棋是下不成了，既然有人不顾死活，我们还是回去吧。”

　　“且慢！”郭嘉急声唤道，他被整日关在屋里，都要闷死了，他对着未阅喊道：“还不快给老爷我拿药来？”

　　未阅赶紧将药端来，郭嘉将药一口喝干，指着棋盘说道：“夫人请！”

　　甄宓这才跪坐下来，将游戏细则讲解了一番，两人便实战了起来。开始几局甄宓仗着自己对规则熟悉，清楚几种取胜的步子，所以还占了上风，可几局下来，甄宓便抓耳挠腮开始输棋了，到现在更是败多胜少。

　　只见郭嘉面露喜色地将一颗黑子落下，有两边都连成了三子，甄宓不管堵那边都只能落得个败亡的下场，她一把将那黑子捡起还给郭嘉，又将自己刚刚落下的白子拿起来连声说道：“下错了！下错了！我刚刚没看见，不算不算！”

　　郭嘉连声说道：“怎能不算？下棋不悔真君子，不能悔棋！”

　　甄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底气十足，“下棋要悔真女子！我甄宓可不是什么君子，只是一个小小小小小女子！”说到这里她用右手的拇指指着自己右手的小指说道：“诺！就这么小！”

　　“你......”郭嘉本是个做事极认真的人，他本要再追究，却见她扑闪着大眼睛，鼓着腮帮子，完全一副理所当然的无赖模样，不禁气急而笑，“噗”一声笑出声来，然后摇了摇头说道：“好！好！真女子！你悔吧！给你个机会看你还能起死回生？”

　　“我警告你不要太嚣张，话说我可是人见人怕的五子棋鬼见愁，想当年我的名号可是威镇寰宇，威加海内......”

　　郭嘉再也忍不住地大笑出声......

　　甄宓插腰说道：“喂！你笑什么？”

　　郭嘉捂住肚子忍着笑说道：“没......没什么？咳咳......哈哈......威镇寰宇......哈哈......威加海内......”

　　“喂！”任甄宓脸皮再厚也有点吃不住劲了，她恼羞成怒：“郭—奉—孝！”

　　郭嘉这才摆了摆手止住了笑意，这时绿渊手托托盘走了进来，上面盛放着一个茶壶，两个茶杯，她将茶杯放在他们面前斟上茶水，郭嘉见那茶杯胎质晶莹如雪，上面浮雕着一支傲然红梅，茶汤在细白的茶杯里绿莹莹的清透，细闻之下除了茶叶的清香，还有一股梅花的甘冽，他细品一口说道：“好水！好茶！”

　　甄宓也细品了一口，心中想着自己一算小资了一把，以前每每看书之时都说用寒梅上的雪水泡茶如何清冽甘醇，今日喝来确实与自己平时牛饮之时有些许不同。

　　绿渊在旁边说道：“郭大人只知茶好水好，可知这雪水可是我家夫人早晨冒雪收的，为收这雪水她一双手都冻得通红呢！”

　　甄宓冷声唤道：“绿渊！越发没规矩了！”

　　绿渊吐了吐舌头，郭嘉却诧异而复杂地看着她，甄宓赶紧说道：“不就是一杯茶水么？郭大人是丞相的股肱之臣，我作为丞相的媳妇自然要好好照顾大人。”

　　郭嘉眼神一黯，“还是得谢谢夫人的茶！”

　　“大人客气！”

　　一时之间她又回到那个规行矩步的甄夫人，他又成了谦谦君子的郭奉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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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就这么缓缓流逝，每天早上她会折一支红梅带到郭嘉房中插瓶，她陪他下棋、喝茶、吃饭、聊天、斗嘴，却又时而亲近，时而疏离，不觉之间，郭嘉的病开始慢慢地好转，脸上也多了笑容，当大家都以为日子会永远如此下去之时，却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日，郭嘉见甄宓没去找他，未阅也不在，便披了大氅出来找他们，外面天气很好，冬日的阳光没有一丝暖意，却依然让人心情好了几分，他找遍了整个宅院也没找着他们的身影，这时却听得后院隐隐传出笑声，他举步往后院而去，却发现那笑声正是从厨房中传出来的。

　　只听得甄宓哈哈笑道：“哈哈......中！”

　　绿渊娇嗔地跺了跺脚，“夫人！你看你弄得我满脸都是，你怎么不继续捉弄未阅啊？”

　　“他啊！一点劲都没有，就知道傻站在那里傻笑，没劲死了。啊！绿渊！你竟敢抹我！”

　　“夫人！我......我......”绿渊有些被吓到了。

　　“你惨了！被我捉住你就完了，呵呵......我来啦！”说完挥着爪子便向绿渊扑去，绿渊赶紧闪开，却不料甄宓脚下一滑还是向前扑去，暗道：“这回惨了！”她正准备接受疼痛，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眨巴着眼睛抬起头来，却见是郭嘉，他的脸上、身上却全是被她一跤后不小心洒上的面粉，活脱脱一个敷面檀郎，她含着幸灾乐祸的笑说道：“郭大人这样真是......啧啧......别有一番风情啊！”看她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全然没有在意自己刚刚是被谁所救。

　　郭嘉见她一身火红狐裘，脸上却全是面粉，混像一只花猫，偏偏那双黑如子夜的眼珠乱转着，看起来有说不出的狡黠。见她一脸狼狈还不忘调侃自己，他不由得牵起一个笑说道：“夫人这又是唱的哪出？”

　　甄宓仰着头看他，“我们在唱大戏，刚刚正唱到甄宓与面粉齐飞，面粉共甄宓一色，怎么样？好不好看？”说完歪着脑袋，脸上的面粉便簌簌地往下掉。

　　绿渊终于受不了甄宓的胡侃了，她用手帕抹了抹脸上的面粉说道：“我们正在做夫人教我们的饺子呢。”

　　郭嘉转眼一看，果见未阅正花着一张脸苦笑着正在擀面呢。

　　绿渊轻挑眉头，“怎么样？郭大人！你那么厉害。这饺子你做得来不？”

　　“这有何难？只要夫人教我！”

　　甄宓拿起一个未阅擀好的饺子皮，将调好的肉馅放进去，三两下便包好一个，盯着郭嘉说道：“如何？”

　　郭嘉净手说道：“这有何难？”说完自己拿了一个饺子皮开始包起来，谁知他脑子固然聪明，可手脚却笨，包的不是露馅便是立不住脚，甄宓便免不了嘲笑于他，他也不恼，只是一只只地认真的包，绿渊倒是做这的好手，一会的功夫便熟练起来，甄宓最后还包了一个铜钱在一个饺子中说：“要是有人吃到这个饺子定会交好运。”

　　包好饺子下了锅，一会的功夫便熟了，全数捞了起来。郭嘉和甄宓让未阅和绿渊一起坐下来吃，于是四人围坐吃的甚是开心，甄宓只觉得牙齿一磕，好像咬到了硬物。她正要兴奋地宣布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却听一阵脚步响，一个士兵小跑着进来跪倒在地：“军师！大捷！丞相打败乌桓蹋顿与袁氏兄弟的联军，袁氏兄弟乘乱引数千骑投辽东公孙康去了！”

　　只听得“啪”一声响，甄宓嘴里的铜板和手上的筷子双双掉在地上，她像是失了魂魄。木然而呆愣地站在那里，“辽东公孙康！”这五个字像一记重锤锤醒了沉寂的记忆，她之前记不住名字的诸侯不就正叫公孙康？就是这个人杀了袁熙！

　　绿渊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甄宓忧心地叫了一声：“夫人！你没事吧？”

　　甄宓这才醒过神来，她轻声说道：“绿渊！扶我回房！”

　　郭嘉就那么看着她在绿渊的扶持之下离了他的视线，她甚至没有和他哪怕礼貌的告一声退！他突然觉得她离他好远好远，他自嘲一笑，心道她何尝离自己近过？这样的认知让他心中一阵气苦，喉间一阵腥甜呕出一口血来！他暗狠自己，本就不该生出那样的觊觎之心啊！

　　可当他病重，异常脆弱的时候，她仿若是最最灿烂的阳光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怎管的住自己的心不去渴望阳光，他本是最会察言观色，善察人心，善用人性让别人争斗自己得利的人，可是......为何？他却看不透她的心呢？或者说是看透了却不愿承认罢了，因为他能看透别人的心思，却怎么也看不清自己的心，他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未阅在旁边焦急地唤他，他却恍若未觉，他扬手制止未阅的呱噪，勉力站起身来，却又吐了一口血身子一软终是昏了过去。

　　屋外风狂雨骤，寒雨使隆冬时节的天气更显寒肃，只听得“吱呀”一声后门被打开，屋内一灯如豆，郭嘉端坐在席上，席上一方书案，他放下手中的笔，吹了吹竹简上的字说道：“你终于来了。”

　　甄宓缓步来到郭嘉身旁，郭嘉脸色苍白，他轻咳一声，并没有看她。

　　一支梅花出现在郭嘉的面前，那梅花上尽是雨水，那花瓣全被外面的风雨打落的七零八落，不成样子，甄宓瑟瑟发抖的声音响起：“本想再送你一支梅，却不料雨狂风疾。只折到这一枝，你不会嫌弃吧？”

　　郭嘉这才转过头去看她，见她一身雨水，湿湿嗒嗒，整个人抖得犹如风中的落叶，他惊惶地说道：“夫人！你怎么弄成这样？快去换衣服。”说完便去拉她。

　　甄宓后退一步，固执地将梅枝递给他，他终是轻叹一声接过梅枝，甄宓露齿一笑，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在怀中一阵掏摸，摸出来一方帕子，她揭开湿漉漉的帕子，帕子里裹着几块糕点，显然已经被淋湿了，她哭丧着脸，“我好不容易给你做的梅花糕，都坏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要笨死了！笨死了！你不会吃了！不会吃了！”

　　郭嘉一把将那梅花糕抢过来，疾声说道：“谁说坏了？谁说我不吃了？我吃！”他正要将糕点放进嘴里，却深深地看着甄宓，“夫人！其实你不用做这些的，你要嘉死，嘉自会去死。”说完便将那块糕点往嘴里送去。

　　甄宓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右手一挥便将那块糕点挥到了地上，她嘶吼一声：“为什么？明明知道要死为何还要去吃？为什么？你是笨蛋吗？”

　　郭嘉苦笑一下，“人总是要死的，死在你手上我也瞑目了。”

　　甄宓的眼泪若黄河决堤，外面的风雨更大了，她抹了一把眼泪，上前将那书案上的竹简拿在手中，粗看了一下，“我改主意了，你只要不将这竹简上的内容告诉曹操，我不要你死了。你按相反的意见给他写一份奏呈就行了，”

　　“作为人臣当尽人臣之本分，为主公分忧解难，将未知的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嘉不愿做不忠之人。”

　　“郭-奉-孝！为什么？为什么你就非要将他逼上绝路？他已经失了基业投了乌桓，你偏偏要曹操征伐于他？他现在寄人篱下，兵不过千，将不过十，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他？你虽是书生，从未杀过人，可你有时候的一句话却何止杀上成千上万之人，最毒辣不过你——郭奉孝！难怪老天爷都不放过你，活该你短命早死！”

　　甄宓的话仿佛一支带着剧毒的倒钩刺刺入郭嘉的心脏，然后再狠狠地被甄宓拔出来，连着血带着肉，痛的他脸色苍白，一股腥甜冲上喉间，他强忍着，丝丝血液便从嘴角缓缓流出，“你就那么讨厌我？讨厌到宁愿我去死？”

　　“是！我讨厌你！讨厌你！你最好去死！去死！为什么要这样赶尽杀绝？这样对他？熙哥哥那么好的人，他从没伤害过别人，从未做错什么，为什么你非逼着他去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我杀不了你！是我蠢！我无能！我软弱！我救不了他，那么我就去陪他死，好了吧？这样你总满意了吗？”说完她将那竹简往地上狠狠一掼大吼一声：“我全你的忠心！”打开房间便冲进了黑暗之中。

　　郭嘉心中一抽，“噗”一口鲜血吐在地上，他软坐在地上，伸手捡起那竹简，自嘲的冷笑从他的嘴角溢出，他越笑越大声，直到笑到泪流满面，直到笑到自己大咳不止，他蹒跚地站起来，走到火盆前，他又看了看那竹简，终是将那竹简扔进了火盆之中，将那灯油一下倒在上面，火苗急速地蔓延，将整个书简迅速吞没。他看着那支被风雨打残的梅枝，仿佛又看到一个女子站在火红的梅树之下，她穿着火红的狐裘大氅，她手腕上的玉环流光溢彩，她细白的手指轻抚梅花，她朱唇微吐：“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他轻抚那朵残败的梅花，宓儿！请容许我这样叫你，你可知？我在梦中这么叫你何止千百遍，你可知只需一眼便再难将你忘却！多少次我警醒自己你是有目的的接近我，多少次我告诫自己你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所以不要对你生出任何觊觎之心，可是，怎么办？我看得透别人，却看不透自己！他缓缓倒在榻上，将那枝残梅若珍宝般放在胸口，可是怎么办？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你的样子，或嗔或怒，或喜或悲。我从不知我会如此牵挂着一个女子，罢了！罢了！我也懒得阻止自己了，就想着你吧，这种既甜蜜又欢喜的记忆为什么要去抗拒呢？你说想我去死！可是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我早将你的伪装看透，虽然不知为何你没有那些圣人要求的愚忠愚孝，可是你本性却是善良的，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我早知道你是狠不下心杀我，可是现在我可能真要如你所愿了，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停止跳动，身体在逐渐冰冷，也许正如你所说，我虽未杀人，很多人却因我而死，所以杀孽太重老天爷来收我了。

　　永别了！宓儿！那竹简就当是我唯一为你做的事，希望来世再见我们不是站在敌对的立场，而你——也没爱上别人！

　　郭嘉手一软，手中的梅枝掉落在地......

　　这时屋内蓝光一闪，一个人影隐隐闪现，只见那人一身白袍，头发只用木簪固定了少许在发顶，其余的慵懒地披散在肩头，正是无涩，只见他手中蓝光一现，那枝残梅便已到了他的手上，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不过是落得个‘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下场罢了。”然后手向火盆中的灰烬一挥，那些灰烬便开始翻滚着变化着，最终之前的竹简在灰烬中显现，他手一扬那竹简便落到了书案上，那上面赫然写着转呈丞相亲启。他又将散落在地上的糕点一收，这时只听得脚步声响，显然有人正朝屋里走来，他怀中的一样物事开始乱蹿，他朝怀中一摸，摸出来一条深蓝到忧郁的丝绦，他对着那丝绦说道：“是她在找我？”

　　那丝绦仿佛极有灵性，它似是听得懂他的话，竟点了点头。他旋身一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未阅才进得屋来，他的手中端着一碗药，一会的功夫只听得屋里“砰”一声响，然后是跪地痛哭的声音，一时间未阅的悲痛的哭声和屋外的风雨声夹杂在一起，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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