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有隐疾（重生）

　　沈慕白不喜交际，素日里除与夏侯淳澳有些交集外，便是独来独往。此番沈夫人还唤了女眷前来，他更懒得敷衍。

　　本想就此歇下，然看着眼前的若枫，他又有些迟疑——不日他便要科考，得走一段时日，若是她惹沈夫人不悦，免不了将来再受刁难。

　　想着，他咳了两声，披起木施上的素白锦氅，便往外走。

　　“这么晚了，公子要去哪儿？”若枫问道。她生怕他走以后，自己又被沈夫人叫了去。

　　沈慕白淡淡道了句：“莫问，”便起了身。

　　若枫哪敢随意放他走，遂一路跟在身后。见他是往厅堂去了，若枫又惊又喜：“公子是要去赴宴么？多谢公子体恤！您若是去了，沈夫人定不会再怪罪奴婢。”

　　沈慕白俊眉一皱，他着实是不想她受责难，但这可不像自己的作风，他也不愿承认，他向后摆摆手道：“不必，不是因你。”

　　若枫心下疑惑——不是为自己，那便是、为了见那位小姐？想着，她脱口问了出来：“公子是要见见那小姐么？”

　　沈慕白也不回话，只想着早些过去打个照面便回来，脚步飞快。

　　若枫只道他是默认了，便不再问。看着他颀长而挺拔的背影，她忽而有些失落。他能去赴宴，沈夫人便不会再为难自己，自己该庆幸才是，又何必失落呢？她安慰自己，许是自家公子禁欲久了，突然对女子感兴趣，她觉得不习惯吧。

　　厅堂，沈尚书一干人等正端详着下头的少年。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身形清瘦，长得还算清秀。他身着一身墨色布衣，正襟危坐写着一幅书法。他身后立了个身着杏红色襦裙，吹着竹箫的姑娘。

　　沈尚书捋着胡须频频颔首，沈秋也不住点头赞赏着。沈凌云则是一直打量着少年身后的姑娘。姑娘样子纯净，与秋桃、云儿美的不是一路，让他觉得新鲜，亦有些眼馋。

　　少年写罢，将笔轻轻一掷，提起那副字来，写的却是“仙风道骨”四字。那字也配得上这一词，矫若游龙，草而不杂，实为上乘。少年笑着开口道：“沈大人仙风道骨，晚生特写了这幅字给大人，望大人笑纳。”

　　沈尚书笑着点点头：“崔公子真是写得一手好字！”沈秋也连连赞叹。

　　正这时，只听一声咳嗽，沈慕白不疾不徐走了进来，若枫跟在他身后。沈夫人先是一惊，转而双眼一弯，笑道：“慕白怎得才来？快快入席。”

　　沈慕白瞥到红着脸偷瞄自己的甄小姐，绕开她对面的空座，另搬了一把红木椅来，坐至最右边。

　　若枫见沈夫人时不时瞪自己一眼，估摸她是在给自己将功补过的机会，指了指空座，悄声道：“公子，那儿还有个座位。”沈慕白没有回话。

　　见若枫也跟了进来，沈凌云便把视线从吹箫女身上移了回来。若枫不喜他看自己，朝沈慕白身后又挪了挪。

　　写字的少年也直勾勾地看向这边，开口问道：“敢问沈大人，这位公子是......”

　　沈秋回话道：“这位是敝府三公子，慕白。”

　　少年赶紧躬身行礼：“幸会幸会，公子那首《暝居》真乃神来之笔，在下久仰了。”

　　沈慕白拱手当作行礼，也不回话。

　　沈秋接着介绍道：“三弟，这位是父亲请来的崔衍公子，今后便会留在府中。他虽出身寒门，却是百里挑一的名士，年纪轻轻便写的一手好字。能请崔公子来我府上，实乃幸事。”

　　见沈慕白依旧俯首浅抿着酒杯，也不开口，沈尚书摇摇头，打破沉默道：“说起作诗，沈某久闻崔公子几步成诗，能比曹子建，今日幸来府上，可否作诗一首，给诸位开开眼？”

　　崔衍也不推辞，佻达一笑。春柳被刘默示意，赶紧奉上笔墨。崔衍越过沈慕白，笑着看向其身后的若枫，便提起笔来。

　　不时，一首小令跃然纸上。

　　崔衍自豪地扬起纸来，复又看了若枫一眼，读起诗来。诗的内容便是赞扬美人的，想来是照着若枫所写。

　　瞥见崔衍看着她的灼灼目光，沈慕白只觉哪里不快，不由地也回过头，看了若枫一眼。若枫正眼都不眨地看着崔衍，一脸崇拜。沈慕白别过眼，不知为何心思烦乱，提起酒杯自酌一番。

　　崔衍恰好读完诗，见着沈慕白自斟自饮，便放下诗文，提起酒杯陪笑道：“今朝有幸识得沈公子，实乃崔某之幸，愿敬公子一杯。”

　　沈慕白把玩着手中酒杯，只作看不见。

　　若枫悄悄戳了戳他背后，低声道：“公子，公子，崔公子敬您酒呢。”

　　沈慕白一顿，听着她提醒自己，心下更生烦躁。至于为何烦躁，他也无从得知。他冷冷瞥了若枫一眼，故作云淡风轻道：“在下今日身体不适，恕难奉陪。”

　　崔衍的笑容僵在脸上，看了一眼沈慕白刚放开的酒杯，尴尬地回到侧边位子上。
　　沈尚书紧蹙着眉头，一脸怒气地看了一眼沈慕白，复又别过眼去。沈秋圆场道：“舍弟不胜酒力，崔公子多多海涵。崔公子方才的诗作实为上乘，在下着实是大饱眼福！”

　　崔衍连声自谦着，沈尚书也稳了稳心神，对诗作大肆夸奖一番。

　　沈凌云却是一改往日的多言，直勾勾地看着若枫。自己看上的丫头，果是不一般，连这初来乍到的小子也一眼相中她，还为她赋诗。

　　须臾，沈夫人也堆着笑道：“老爷果真慧眼识人，崔公子小小年纪却写得一手好诗，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言讫，她的目光掠过红着脸偷瞧沈慕白的甄小姐，又扫在面无表情的沈慕白身上。

　　“慕白，这位是甄小姐，方才你来的晚，这厢快同甄小姐问个好吧。”

　　沈夫人说罢，甄小姐先起身行礼道：“妹妹甄玉见过三哥哥。”

　　沈慕白也不起身，只拱手道了声“幸会”，连看也不看她一眼。甄小姐脸一热，尴尬地坐下了。

　　心知他一向如此，沈秋赶紧替他解释道：“甄小姐莫怪，三弟一向不喜言谈，以往连家宴都不曾到，此番是听说小姐前来才赶来。”

　　甄小姐早听说过沈慕白的怪癖，听了沈秋的话，转而羞赧一笑——想想也是，沈慕白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能来见她已是特别。

　　角落里，春柳偷瞄着沈慕白，又看看他身后的若枫。见若枫没被责难，她悄悄低下头。

　　见众人互相寒暄着，沈慕白起了身，对沈尚书拱手道了声“孩儿先行告退”，便要离席。

　　沈尚书也不踩他，微闭了眼眸压住火气。沈夫人柔声叫住沈慕白道：“慕白，你与表妹许久未见，怎得不攀谈一番？”

　　沈慕白摇摇头，折身便走。沈夫人斜了若枫一眼，若枫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公子，公子，”她在后头不住地唤着，“夫人唤您......”

　　沈慕白也不回话，在众人直勾勾的目光中匆匆而去。

　　翌日一早，沈夫人替沈尚书整理着衣襟，柔声叹道:“慕白真是可怜，病了身边也没个照拂的。那玉儿见慕白咳嗽，今日特送来些枇杷膏，真是贴心得紧。”

　　沈尚书摇摇头，叹道:“真是难为她，老三如此不通人情，她还有心关照。”

　　这厢，若枫得了刘管家给她的一个锦布包，奉命转交给沈慕白。

　　沈慕白此时病好了些，正伏案温书。若枫将布包放在他案上，说道:“这是夫人让管家带来的药。”

　　沈慕白淡淡回了句“放那儿”，继续温书。须臾，他瞧了瞧那布包，轻轻掀开，只见除了一些枇杷，还有一方丝帕。他展开丝帕，只见上头绣着一对鸳鸯，还绣着一个“玉”字。

　　一旁研墨的若枫见了，一下子明白，这哪儿是沈夫人送的药，这明明是那个甄小姐传的情。

　　沈慕白将丝帕掷在案上，冷声道:“将此物还了。”若枫心下一惊，旋即颔首称是。但有沈夫人在，她若是将此物还了，保不准沈夫人又将怒气撒在她头上。如是，她便先将东西放在自己房里，寻思日后再解决。

　　话说，那甄玉回去将沈府一事告诉父母，父母皆听说过沈慕白的孤僻，得知他肯去赴宴，又收下女儿信物，便觉二人有可能。再说，沈夫人也曾对甄家鼓舞一番。如是，几日后，甄家便差了媒人到沈家去说亲。

　　沈夫人差人将沈慕白唤了去，柔声问道:“慕白，甄家来求亲，你对那甄小姐，印象如何啊？”

　　沈慕白也不抬眼，淡色道:“无甚印象。”

　　一旁的沈尚书强压怒火道:“为父替你看过了，她端庄貌美，甚得我心。这婚事，为父便替你定下了。”

　　沈慕白摇摇头:“孩儿恕难从命。”

　　沈尚书冷哼一声:“料到你会如是说，你平日里有什么怪癖，为父都不会管你，但传宗接代，娶亲生子，你得听为父安排。”

　　沈慕白也不急，拱手道:“孩儿未得心仪之人，必不会娶亲。”说罢，告辞而去。

　　沈尚书气愤难平。而沈夫人本以为他有了若枫，便通晓了人事。此番又见了貌美的侄女，定会动心。不想他又是如此——沈夫人不由对若枫更为恼怒——把她留在沈慕白身边，便是为了让她给沈慕白开窍，顺便帮自己的忙。

　　如今，按着春柳所说，她却是拦着自己嫁侄女，怎能让人不恨？见沈慕白肯去赴宴，她还曾想，只要她有用，留下她也好。如此看来，还真是用不上了。

　　甄府，甄玉听说求亲不成，自觉羞恼得很。因着颜面扫地，她还寻死了一回，幸得下人相救，才得以逃生。

　　见着若枫与沈慕白走得近，府里丫头下人议论纷纷，都说沈慕白回绝了甄小姐是因若枫。秋桃也找过她好几回，跟她说着这些议论，怕是有人会找她麻烦。

　　若枫日日担心沈夫人责难，却又想不出应对方法。这日，她终还是被找上门来——若枫正在沈慕白门口候着，便见如月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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